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判决书。对被告处以八年有期徒刑。其中杀人罪处以七年有期徒刑,违反毒品取缔法处以一年有期徒刑。未判刑拘留日数一百一十三天亦列入本刑计算。


被告生于公日元一九四七年八月二日,为川尻恒造及多惠的长女,出生于福冈县大川市大字大野岛。两年后弟弟纪夫、三年后妹妹久美相继出生。父亲在市公所总务课任职,是地方公务员,家庭经济吸入稳定,无任何问题。但是妹妹三岁时罹患重病住院,之后就常进出医院。被告从那时起就觉得父亲不再关心自己,想尽办法维系父女感情,更发奋读书,在班上总是名列前茅,还曾被选为班长。

即使进入高中,被告的成绩仍维持在前几名,想进入东大的理科就读,但是她父亲不同意,当被告知道父亲希望她报考当地大学的文科并取得教师资格后,便没有再坚持自己的理想,听从父亲的话,报考K大的文科,并获录取。

大学四年离开家,一个人在大学附近的公寓生活。这期间她也交到了同性好友,因此过着充实的学生生活,但是并未有特定的异性朋友。在读时即取得教师资格,毕业后如父亲所愿,进入当地的大川第二中学教授国文。

(略)

第二天早上,小野寺保回到家里。被告一晚没睡,她对小野寺表示想要辞去土耳其浴女郎的工作,两人一起去开小餐馆。小餐馆也是死去好友S的梦想,她想要代替好友完成这个梦想,但是小野寺对于这个提议面露难色。被告开始怀疑小野寺的态度,叫小野寺将存折拿来给她看,当她知道小野寺不仅把她交给他的薪水都花光,甚至还任意动用她之前的存款时,她觉得小野寺简直是在践踏她好友的梦想,因此大动肝火。在他们两人争吵之际,被告发现小野寺有别的女人,所以她想无论如何都要脱离这样的生活。但是小野寺根本不了解被告的心情,反而跟被告说只要注射安非他命就可以改变一切,并强行要替被告注射。为了从小野寺的手中挣脱,被告便拿起菜刀与其对峙,但是小野寺非但不害怕,反而挑衅地说:“你敢杀我,就来杀啊!”因此被告便奋力挥动菜刀,但是却很快被制止住。小野寺还对被告说:“我已经受够你了,我要和山科的女学生同居,有人要我把你让给他,你就去找那个人吧!”当被告知道小野寺简直不把自己当人看,而是像货物般处理时,便流下了悔恨的眼泪,可是她仍敌不过男人的力气。当她的手腕被扭痛的那一瞬间,菜刀掉落,刀尖很凑巧地刺入小野寺的脚指甲,小野寺惨叫并痛得在地上打滚。被告趁这个机会将掉在地上的菜刀捡起,朝着小野寺用力一挥,造成右颈动脉裂伤,失血过多致死。

(略)

律师说被告因为情绪激动而无法理性思考,以致简单判断后行凶,因此主张被告当时处于精神异常的状态,至少是精神疲劳的状态下。

(略)

确实小野寺保的言行举止应该遭到谴责,而被告面对身强力壮的男性欲强迫其注射安非他命,出于自卫拿出菜刀的行为,也足以被理解。此外,欲代替好友完成未完成之梦想,其行为本身亦可说非常良善。但是对于已经身负重伤无法动弹的男性,却用力挥刀行凶,的确非常残忍,且造成严重后果,已经超越正当防卫的范围。毋庸置疑被告责任重大。至于经常注射安非他命一事,当小野寺劝诱时,只要有心拒绝仍可拒绝,但是被告却抗拒不了以安非他命缓解疲劳的诱惑,这点必须予以谴责。此外,在经济环境较佳的家庭成长,且曾受过高等教育却落到这般下场,即使因为体弱多病的妹妹,得不到父亲充分的爱,值得同情,但是以自我为中心,任意而为,目光短浅地建立人际关系,被告的性格缺陷乃最主要因素,可以说是自作自受。被告的这种个性,使她在案发后没有想到去警察局自首,而是追随已死去的恋人,到玉川上水自杀未遂,却在偶然间和与其搭讪的S男发生关系,开始过着如同夫妻般的生活,种种行为均令人难以理解。

(略)

虽然安非他命未从尿液中验出,但是被告供认曾注射且住处冰箱里剩余的安非他命也为其所有,虽然被告有反省之意,但是却对被害人毫无歉意,且不认为杀人是严重的犯罪,并发自内心地反省。

(略)

经考虑以上对被告有利及不利的事实,认定判决书量刑合理,故最终按照判决书下达判决结果。


昭和四十九年(一九七四年)八月


“就是那个房间,你先进去。”

女子监狱刑务官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身穿浅绿色外套和长裤的这个刑务官,是个戴眼镜、四十岁左右的胖女人,脸上的妆很厚。

我站在挂着“审讯室”牌子的房间前,将金属门打开。一踏进去我就停下脚步。整个房间好黑,“啪”的一声日光灯亮了,天花板上的电风扇也开始转动。

这间房间很窄。木制的桌子和椅子靠墙放着,中间的地板上画着两条白线,旁边放着两个像是洗衣篮的东西,其中一个里面放了灰色的衣物。

我走到房间正中央,刑务官也进来了,她将门关上并上锁。

“把你身上的衣服脱掉,我已经看到不想再看了。”

我点点头,将运动袋放在地上。相继脱掉毛衣、牛仔裤、内衣,放入空着的脱衣篮中。

“将腿跨在这两条线两边站好。”

我按照她说的做。

刑务官叫我转一圈。

“有没有哪里受伤?”

“没有。”

“穿上那里的囚衣。”

她指着灰色的衣物。

我想要去捡刚才脱下来的内裤。

“内衣裤也穿我们提供的。”

“这些衣服呢?”

“在你出狱之前由我们保管。”

所谓的囚衣是灰色的上衣和相同颜色的长裤。虽然洗过,但是皱巴巴的。

我遵照刑务官的指示,穿上像纸一样薄的橡胶夹脚拖鞋,拿着包走出房间。然后被带到隔壁的保安课。一走进门,保安课的职员全都看着我,我停下脚步,连电风扇的声音都听得见。

“请一直往前走。”刑务官在我后面低声说。

我低着头又继续走。

正面有一张放着“课长”牌子的桌子,那里坐着一个身穿深蓝色制服的女性,我一接近,她就立刻站起来。她大约四十岁吧,个子不高,但是炯炯有神的眼睛发射出锐利的目光,妆容很自然。

我站在桌前。

“我带她来了。”

刑务官在我身旁敬礼。

“辛苦了。”

女性也回礼。

“你是川尻松子小姐吧,我是保安课长濑川。请告诉我你的户籍、姓名、罪名、刑期,以方便我确认。”

“我的户籍是福冈县大川市大字大野岛××番地,我叫川尻松子,我犯了杀人及违反毒品取缔法,判处八年有期徒刑。”我倒背如流地回答。

濑川课长一边看着手边的资料,一边点头,她将资料放下后,抬起头来。

“川尻小姐,来到这里最重要的是听从工作人员的指示,因为这里是集体生活,所以不允许擅自行动。还有服刑是强制劳动的,所以只要没生病,都有工作的义务。一开始几天会观察工厂,分析你对工作的适应性,同时会由分类课进行智力测验、心理测验及面谈。在观察工厂这段时间,你住单人房,等工作分配好后就搬到多人间。总之,要认真,尽量不要和其他人发生冲突,请努力工作。现在你是四级,只要能通过每个月一次的审查会,就可以升级。只要升级的话,待遇就不同,而且可以提早假释。明白吗?”

“是。”

濑川课长叹了口气,看着我的脸。

“听说你是国立大学毕业的,也曾做过中学老师。”刚才公事公办的口气已经消失,“时代变了呢!”她的嘴角浮现出失望的笑容。“房间在第二宿舍的第三房,请带她过去。”她又恢复一板一眼的口气。


保安课的职员一一检查我包里的东西。我只拿了牙刷,剩下的行李全都和衣服一样寄放在她们那里。

和刚才不同的刑务官带着我走出保安课。这个刑务官比较年轻,看起来比我小,妆也画得比较淡。她在我身旁配合着我的步伐走。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心理作用,她的表情很僵硬。

那栋叫作宿舍的建筑物看起来是用非常牢固的灰泥建造的。中央耸立着高塔,两层的房舍就从那里呈放射状延伸出去。我按照刑务官说的,打开入口的门走进去。

屋内非常安静,天花板异常高,明明是夏天却很阴凉。刑务官将门关上后,这个声音便在建筑物里回荡。

这里又有另一个刑务官,和一开始的刑务官明明是不同的两个人,但是都是胖胖的四十几岁妇人,妆也化得很浓。粗硬的头发有着强烈的卷度,配上画了眼影和睫毛膏的眼睛,简直跟鬼一样。

我被交到这个刑务官手上,并被赋予六号这个号码。然后被带到一楼的第三个房间。

房间约一坪大,四面都是水泥墙,装有铁栏杆的天窗是唯一的采光,榻榻米上有一套棉被,角落的地板上有一个简单的木桶便器、洗手台、洗脸盆及桌子。

“请先仔细研读一下《服刑人员管理条例》,没到就寝时间不得睡觉,明白吗?”

“是。”我答道。

刑务官将铁制的门关上,钥匙孔传来“喀锵”一声巨响。

我坐在榻榻米上,抬头看着那有光线射进来的窗户。

暗红色的光照射进来。

三天前我刚满二十七岁。小野寺应该就是在去年的这个时候成为我的客人。那是在赤木辞去店里的工作,绫乃也回仙台之后。我做梦也没想到一年后绫乃已经死了,而我也因为杀了小野寺入狱。

不,也不是完全没想到……

在我离开九州岛之前回到大野岛的家时,久美紧紧抱着我,让我感到很害怕。我隐隐约约觉得自己会不会从此以后往地狱走去。如果是这样的话,法官说得没错,这全都是我自作自受。

杀人这件事应该也会传到大野岛吧?警察应该去家里调查过吧!纪夫会怎么想呢?久美呢?妈妈呢?没有一个人来旁听判决,也没有人来看过我。据说我是全国的通缉犯,赤木应该也听说了吧?岛津贤治不知怎么样了?他应该很后悔曾经和杀人犯牵扯在一起吧?会不会因为和我的关系,使得他的店关门呢?我觉得很对不起他。

但是对于小野寺,到现在我还是不想向他道歉。只要一想到小野寺当时对我说的话,我对他的恨意就全苏醒了。我真的很奇怪吗?以自我为中心吗?任性而为吗?只会以短浅的眼光建立人际关系吗?真的是这样吗?我可能是个有缺陷的人吧?是个不会体谅别人的人吧?没有资格做人吧?或许是这样吧!随便别人怎么说都已经无所谓了。

我觉得后面好像有什么东西,转过头一看,从门上的视察窗口,我看见了刚才那个刑务官画得像鬼一样的脸。她不发一言,一直看着我。

嘈杂的铃声大作,然后又立刻恢复安静。是早上。我遵照《服刑人员管理条例》,洗完脸后,叠好棉被,简单打扫房间后,便朝着门跪坐。

“报名!”

我听见命令。

没多久后刑务官便出现在视察窗口。那是带我来牢房的年轻刑务官。我心想她的眼睛真漂亮。

“第三间,报名!”

我不明白刑务官的意思,想了一想。

“请说号码和姓名。”

“快一点!”

从年轻刑务官的后方传来的声音,好像是叫我脱衣服检查的那个胖刑务官。年轻刑务官战战兢兢地说:“号码和姓名,快点。”

“六号,川尻松子。”

年轻刑务官的脸离开了视察窗口。

“没有异常情况。”

我听见她跟肥胖刑务官报告的声音。然后两人的脚步声便移到隔壁去了。

过了一会儿,从送饭口便送进早餐。味噌汤、麦饭、腌菜,和拘留所的早餐没太大的差别。我默默地吃完,听到收空盘的号令后,便将餐具从送饭口送出。

“谢谢。”

视察窗口出现一位以三角巾当口罩围着嘴部的女性,她毫不避讳地看着我,没有化妆。我心想她应该也是服刑人员吧!

入狱的第二天,我将发给我的衣服和内衣都绣上了名字。之后就坐在榻榻米上,抬头望着窗户度过。在晚上八点之前是不能躺下来睡觉的。吃完晚饭后又再次点名,一天就结束了。

从第三天开始,我可以去观察工厂。早上七点半,我和其他服刑人员一起在走廊上排队,点过名之后,在保安课职员的监视下前往工厂。来观察工厂的新犯人,包含我在内共有十二人。在工厂里我被分配做纸工艺,在没掌握诀窍之前,我不知如何去做,但是一找到诀窍后,我就全神贯注于作业,做出来的成品还真不赖。

第四天下午,分类课替我做智力测验、心理测验和面谈。智力测验还是小学以来的第二次。

第五天教育课为新服刑人员上课。讲师是一名中年的男刑务官。上课内容主要是告诉我们如何在狱中生活。我对于升级特别感兴趣。

“有什么问题吗?”

最后讲师环视整个房间时,我举了手。

“请告诉我你的号码和姓名。”

我感到自己的心跳加速,站了起来。

“六号,川尻松子。”

“你的问题是什么?”

“如果表现好的话,可以立刻升级吗?”

“川尻,你的刑期是?”

“八年。”

“如果是这样的话,至少要观察一年。升到三级快的话一年,然后再过半年才能升到二级吧!你最好有心理准备,之后还要两年才能升到一级。”

“到了二级的话,就可以接受美发师的职业培训吗?”

讲师很高兴地眯起眼睛。

“关于这一点,我再稍做补充。确实这里有美发师培训,但是美容学校只有笠松监狱内有,所以有心者首先要在笠松学习美发一年,毕业后回到这里,在美容室实习一年后,参加国家考试,如果合格的话,就能取得美发师执照。只不过……”

讲师说到一半,停了下来,他以严肃的眼神扫视房间。

“要成为美发师前需接受审查,必须获得典狱长的许可。最低条件是初犯,且认真不违反纪律者。这个监狱里有四百位服刑人员,但是美发生,包含实习生在内只有十名左右,能去笠松学校的一年只有两三个人。明白了吗?这条路可是很艰辛的呢!”

讲师的表情和缓了下来。

“不吓你们了,我们来说些有希望的事吧!这里的美容室,也有许多外面的客人会来。为什么?这是因为价格便宜,而且美发师的技术卓越。有人在这里考取执照,出狱后就自己开店了。这里毕竟是监狱,有很多限制,但是只要你们有心,很多事都可以办到。了解了吗?川尻?”

“是的,谢谢。”我向他深深鞠一躬,然后坐下。

我很兴奋。在监狱里可以考美发师执照,这是我从没想过的。

虽然我知道这很没意义,但是我无法不做这样的梦。我和岛津贤治两人一起经营理发店,考取美发师执照的我去开拓女性客人,或许哪一天可以将店扩大,或是另外开一家美容院,两人一起努力追求幸福……

你别做梦了,想想你的刑期,就算是假释,也要五六年,岛津是不可能会等你的,不仅如此,他应该很后悔和你在一起的那些日子吧!难道不是吗?否则的话他为什么不来看你呢?从东京来很远?如果他真的爱你的话,距离根本不是问题。说穿了,你对岛津来说,只不过是一起生活了两个月的路过的女人。

我将这些理性的想法完全封闭起来。

即使是做梦也好,是幻想也好。这是我在最底层的垃圾桶找到的唯一一点生机、希望。我要紧紧抓住。不要考虑未来的事,不要考虑其他的事。


第九天下午,我被叫到保安课,被告知分配到第一工厂。这里是收容初犯的工厂,听说生产绅士运动衫等高档商品。我也由单人房搬到多人间。

晚餐后,我带着仅有的私人用品,走出单人房。眼睛很漂亮的那个刑务官带我走到第一宿舍的第十四号房。

第十四号房里已经住了四个人。

刑务官将门打开,大家都跪坐着。

“这位是从今天晚上开始,要和你们一起生活的川尻松子,请你们好好相处。”

“我是川尻。”我低下头。

四个狱友微微点点头,用看穿人的眼神抬头打量着我。

即使门关上后,刑务官离去,大家仍正襟危坐,也没有人开口说话,全都面向着门并排跪坐着。

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站在那里不动,坐在最左边的狱友指了指她的左边。

“来这里跪坐。”她压低声音说。

最右边的那个狱友咂了咂舌。

我跪坐在她所说的位置上,于是立刻听见“点名!”的号令。

不一会儿,门就打开了。

出现两名女刑务官。两人都是我第一次看见,但也都化着浓妆。站在后面的刑务官手里拿着像是名册的东西和圆珠笔。

“第十四号房!”

站在前面的刑务官说完后,便听到从最右边的狱友开始报数:“一”、“二”……

一下子就轮到我了。

“嗯……五。”

站在前面的刑务官便对着手拿名册的刑务官说:“以上五名没有异常!”

在门关上的同时,我们便齐声叫道:“谢谢!”就在这时,大家一起放松身体,有人伸脚,有人转动手臂。

我也不太好意思地将腿松开。

从现在开始一直到九点就寝之前,是唯一的自由时间。

“听说你杀了男人哪!”刚才坐在最右边那个砸舌的狱友对我说。她将腿往前伸,将两手往后放支撑着上半身。她应该四十岁左右吧!微黑的皮肤,双颊鼓起,长得就像河豚一样。

“你是让他熟睡之后勒死他,再用菜刀分尸后丢弃吗?”

“什么?”我不由得反问回去。我看了看其他三个人的脸,全都以敬畏及害怕的眼神看着我。

“不是吗?”

“我是杀了男人,但是我没有让他熟睡,也没有分尸后丢弃。因为他强迫我注射冰毒,所以我就用菜刀砍他,刺进他的脖子……”

“啊!你讨厌冰毒啊?”

坐在最左边的,那个刚才叫我坐下的狱友大声说。她大概三十岁,消瘦的脸颊像是生病一样。

“因为当时没有那个心情。”

“真是奇怪啊。”

“你才奇怪吧!”

河豚脸一说完,两颊凹陷的那个人便斜眼瞪她,然后又将目光移回我身上。

“那你不会毒瘾发作吗?”

“在拘留所时会有一点。”

不可思议的是我和岛津贤治一起生活时,竟然没有毒瘾发作的情形。或许是因为我注射的时间并不长,所以连我自己都忘了我曾经经常注射安非他命。只有在被警察逮捕时,突然非常想要安非他命,难过得在地上打滚。

“现在已经戒了吗?”

“是。”

“真好,我还没有,我一直好想打呢!”

河豚脸对着凹陷脸说:“出狱后最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

“先来上一针!”凹陷脸挺起胸,假装在手臂上注射。

“你没救了,笨蛋是怎样也医不好的。”

“当笨蛋也没关系。我早已有心理准备要和冰毒一起死,我已经决定了。”

凹陷脸干笑了一下。她没有门牙。

河豚脸呻吟着挺起上半身盘腿而坐。

“我来自我介绍吧,我叫作远藤和子。因为结婚诈骗入狱。”

我张大嘴巴。

“令人难以相信吧?这样的长相还可以结婚诈骗,我还真想看一看被骗的男人长得怎样呢!”凹陷脸拍着手叫嚣着。

“吵死了,我是因为待在这里才变胖的,该你说了,毒虫!”

“你应该看得出来吧!我叫作牧野碧,很像假名吧,但是这是我的本名。当然我是因为冰毒入狱的。”

“真是个大笨蛋!”

“你话太多了。”

凹陷脸牧野碧对着河豚脸远藤和子伸出舌头。

“你们也自我介绍一下啊!”远藤和子对另外两个人说。

坐在右边的狱友很年轻,大概二十岁吧!监狱里应该是规定了头发长度的,但是不知为什么,只有这个狱友的头发特别短,像个男人。不只头发,她那明亮的眼睛和紧闭的双唇,显得很有威严,轻松盘腿而坐的样子怎么看都像个男人,而且是相当俊美的男人。

“我是东惠,伤害罪。”

她的声音低沉,充满热情的眼睛对我微笑。我的心跳加速。

“我是川尻松子,请多指教。”

“东,别再抛媚眼了,她搞不好又要动刀子了。”远藤和子一副厌烦的样子说。

我看到最后那个人,大约四十岁吧!坐在墙边抱着膝盖。因为她低着头,所以我看不见她的脸。

“你也自我介绍一下,这个你应该会吧!”

被远藤和子一催,她慢慢抬起头来。她的脸虽然不消瘦,但是脸色苍白,没有精神。

“我是真行寺瑠璃子,我杀死了三岁的儿子。”

虽然她的声音小到几乎听不到,但确实是这么说的。

“好了,就这样吧,大家好好相处,努力早点获得假释吧!”

就寝前的一分钟是反省时间。听说是反省自己所犯的罪及这一天的行为,我则用这一分钟下定决心要成为美发师。

多人间大约三坪。我睡的地方就在厕所旁边,中间只隔了一张屏风。我做完所有的事情后就躺在棉被里。尿臊味阵阵传来。

过了三十分钟左右就到了熄灯时间,但是屋内并不是全黑。不久后我就听见打鼾声。

我以前是很难入睡的。可想一想我最近好像都没有做梦呢!不知不觉就睡着了,等醒来时已经天亮了。

起床后,我们立刻刷牙洗脸、叠棉被、打扫,然后朝着门跪坐成一列。和往常一样,传来了“点名”的号令,又重复和昨晚相同的点名。之后大家就将负责送餐的东惠送来的早餐分配好,默默地吃着。每次吃饭大家都是朝着门排成一列,没有一次例外。

到了七点半时,传来了“出监”的号令。服刑人员便在保安课前方的走廊上排成一列,经过点名和搜查,也就是搜身之后,大家就分别前往第一到第三工厂。新犯人培训时,他们说每间工厂都分配了八十人左右。

一到工厂,便随着音乐做体操。之后到各自的缝纫机前,开始做被分配的工作。我因为是第一天,所以只负责用剪刀剪掉突出的线头。虽然是单调又无趣的工作,但是因为意识到有人在监视,所以做得很认真。

若是要升级,就必须在每个月一次的晋升准备会时被提名,并通过审查。之后再召开晋升审查会,决定最后是否能升级,为了在准备会时被提名,我就必须从工厂职员这里得到好的分数。

工厂充斥着踩缝纫机的声音,完全听不见窃窃私语声。负责监管工厂的女性看守部长和另一名辅助的看守员眼睛非常锐利,一直监视着服刑人员的工作情形。我一边有意识注视着看守员的视线,一边努力工作。

九点五十分到十点这十五分钟是休息时间,我的身旁立刻围着四五个狱友。

“听说你用菜刀把男人大卸八块,再和垃圾一起扔掉呢!”

是我不认识的狱友对我说话,即使是休息时间,我仍可以感受到看守员的目光。我的内心虽然感到非常厌烦,但还是一本正经地纠正她们。

“只是这样吗?好无聊啊!”大家一下子觉得很失望,然后就离开了。

吃午饭是在工厂的餐厅,所有人一起用餐。时间是从十一点五十分到十二点半,但是只要先吃完,剩下的时间就可以自由活动,所以大家都吃得很快。只不过在所有人吃完之前不得离席,所以吃得太慢的话,就会被大家瞪着。我因为不想惹麻烦,所以会观察四周的状况,即使没吃完,还是会放下筷子。

下午也有十五分钟的休息时间,一直到四点半作业才结束。晚餐在工厂的餐厅吃完后,和往常一样,整队、点名后就返回宿舍。

回到宿舍后,在保安课前再次点名、搜身时,发生了一个小事件。

“这是什么?”那是保安课濑川课长的声音。

被叫到队伍外的是同房的东惠。她的嘴角往下撇,不太高兴。濑川课长将小纸条递到东惠面前。

“是谁把这个交给你的?”

“我不知道。”

濑川课长的眼神像鬼一样,瞪着东惠。

“带走!”

濑川课长一说完,保安课的职员便抓住东惠的手,不知将她带到哪里去。

“那个‘美男子’又要进惩戒房了,她也乐得轻松吧!”

我的背后有人在窃窃私语。

各自回房后,又再重新点名一次。我所在的第十四号房,少了一个人,现在只有四人。

点名结束后,就是自由活动时间。有人在房内看书或是聊天,有人参加茶道、花道、日本舞等社团活动,也有人埋头做别的事。洗衣服和剪头发也必须在这段时间内完成。当然去洗衣房和美容室都有看守员监视着,大家排成一列前进。

我侧耳倾听远藤和子和牧野碧的对话,她们两人好像没有参加社团。谈论的话题当然是刚被送进惩戒房的东惠,我现在才知道原来“磨磨蹭蹭”在监狱里是表示同性恋的意思。我听她们说,东惠是最受欢迎的T(男性化的女同志),所以来自P(女性化的女同志)的情书不曾间断过。即使被看守员发现,她也绝不会说出是谁写的。这样的男子气概反而更深得女人心,所以她总是无法升级。

“谈恋爱有什么好的?这个社会到头来还是钱最重要。”

远藤和子一说完,牧野碧一定会反驳:“胡说,最后绝对是冰毒最重要。”我被带到警察局之后,还是第一次笑出声音。真行寺瑠璃子仍然低着头不发一语。

不久后就是反省时间,然后就寝、熄灯。我躺在可以闻到尿臊味的棉被里,心想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