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大讲出贾家的丑事
焦大讲出贾家的丑事
“爬灰”是民间的粗话,是讲公公搞儿媳妇,就是乱伦。养小叔子,用今天的话来讲,就是女人包养比她年轻的小白脸。在这里,养小叔子指的是王熙凤。
这里的“爬灰的爬灰”是一个暗示,“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是另外一个暗示,作者不直接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点出这个家族很混乱。这里包含很复杂的伦理。宝玉跟秦钟是叔叔跟侄子的关系,可是两个人又都是十三岁的男孩。凤姐跟贾蓉,一个是十七岁的女孩,一个是十七岁的男孩,一个是婶婶,一个是侄子。如果不从伦理的角度说,他们当然是很容易在一起的玩伴。可是家族的辈分又很严。“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其实在讲这个家族的乱伦。但是作者并没有批判这种乱伦事件,而是让你感觉到,好像有些复杂的东西在纠缠,这纠缠中有一部分是伦理。
这很尴尬。在过去这种家族伦理文化中,辈分本身是一个很严的限制。孟子就被人问到过,如果嫂嫂掉到井里要不要救她?孟子说:“嫂溺,援之以手。”说嫂嫂要淹死了,应该去拉她的手救她,可是男女授受不亲。有时候感觉很荒谬,伦理规定得很严格,可是人在伦理当中,又有超越伦理的其他感情。
焦大的谩骂使贾家的一些丑事公之于众。“我什么不知道?咱们‘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 ”就是说家丑不可外扬。“众小厮听他说出这样没天日的话”,“没天日”,就是很严重。大家都知道贾珍的事,也都知道王熙凤的事,却都不敢讲。焦大一讲出来,他们吓得魂飞魄散。也不顾别的,就把焦大捆起来,把泥土马粪塞了他一嘴。作者在第七回结尾透露出来的信息非常重要。看上去平静无事的一天,其实是这个家族开始走向败亡的暗示。
可是也很无奈,从家族的第一代创业者的角度来看后人,大概永远都是子孙不肖吧。每一代的价值观是不一样的。民间常讲富不过三代,到第三代就开始偷狗戏鸡,家族就败了,这好像变成了一种宿命。这种家族当然希望能够世世代代享高官厚禄,可事实上总是天不遂人愿。以曹雪芹的家族来讲,抄家是逃不过的命运。
焦大讲出了这么难听的话,王熙凤却装作没有听见,这也是她厉害的地方。跟他去吵?王熙凤当然不是这么没有品格的人。以王熙凤的个性,她要让焦大死太容易了,随便找一个名目,就可以让他死。可是她在这个时候不能表现,就装作听不见。可笑的是宝玉,十三岁的男孩子听到“爬灰的爬灰”,就兴奋地问王熙凤:“什么是‘爬灰’? ”他还不知道这是在讲他们家的事。王熙凤就火了,狠狠地骂了他一顿。
作者借这个部分重复一次“爬灰”,是要借焦大的嘴告诉我们一个很重要的事。这是一个富贵人家,这种粗话是小孩子从来没有听到过的。可是王熙凤跟什么人都来往,她知道“爬灰”的意思是什么,把他们家族最严重的事情暴露出来了。所以她就骂宝玉说,你是什么样的身份,怎么跟着焦大在胡说。
第十回以后,秦可卿死了,她的死是因为“爬灰”。可是现在小说改成生病死的。作者觉得毕竟是谈到家里事,这样写是家丑外扬,最后就把秦可卿改成生病死了。可他还是觉得应该让大家对这件事情有所警惕,所以借宝玉的口把“爬灰”再重复一次,提醒我们“爬灰”是真事情。这是文学上小心细腻的一种写作手法。
凤姐连忙立眉瞋目断喝道:“少胡说!那是醉汉嘴里的混唚,你是什么样的人,不说没听见,还倒细问!等我回去回了太太,仔细捶你不捶你!”混唚就是胡说,宝玉不敢再问了。
焦大的出现,在整部小说里有画龙点睛的作用。贾家的丑事,可借着焦大的口讲出来,大概是事实。因为焦大是忠心耿耿的,他是爱之深责之切,要让这个家族的下一代警惕,他不会太夸张。
作者也有一种心痛。假设曹雪芹写的是家事,我想他写到这一段真的会很心痛。会想到自己小的时候,曾听到过一个老用人在骂自己的爸爸或叔叔,当时只认为这个老用人是一个喝醉酒的酒鬼。等到抄家后,他在写小说的时候,忽然明白原来这人是一个忠仆,曾经爱他们家族爱得这么深,而且在那个时候还敢这么直言进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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