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若虫的“矿工生活”

蝉若虫的“矿工生活”

夏日时分,人来人往的小路被烈日炙烤着。被踩得结结实实的路面上,出现了许多指头大的小圆孔。这些圆孔随处可见,越干燥炎热的地方越多,尤其是在小路两旁。它们就是蛰伏在地底的若虫爬向地面羽化成蝉之路的出口。若虫拥有锋利的工具,可以挖掘泥沙和干土,以便使自己能够从坚硬的土里钻出地面。

荒石园里的一条小径上,布满了这样的小圆孔。圆形的地洞口,直径大约2.5厘米。洞口四周,不像粪金龟挖的洞那样堆着一小圈土。这是因为它们使用不同的挖掘方法造成的。粪金龟是从地面向地里打洞,而蝉的若虫却是从地里朝地面开挖。

若虫挖出的地洞呈圆柱形,深约40厘米,近乎与地面垂直,有时也会因土质的缘故略有弯曲。若虫之所以会选择这样的挖掘方向,是因为这是路程最短的方向。

看到这里,你一定会很好奇,如此长的一条地道,那些被挖掉的土块都到哪儿去了呢?

我正是带着和你同样的好奇,在七月的最后几天,开始研究起这些圆孔。

我惊奇地发现,洞底是个略微宽敞的死胡同。粗糙的洞壁上涂抹了一层泥浆,把松软易塌的沙土全都黏住了。正因为如此,若虫才能在地道里畅通无阻,而不需担心带爪的足造成塌方。

若虫挖地道,并不是急于钻出地面见到阳光的即兴行为,它是要为自己建立一个可以长期居住的地下城堡。若虫成熟到一定时候,才能爬出地面进行羽化。但是,地底深处的气候变化很慢,它很难准确判断外面的天气条件适不适合羽化。地面的圆孔就如同一个气象观察站,供它了解外面的天气。

因此,若虫常常会用几个星期甚至几个月的时间耐心地挖土清路,巩固垂直的墙壁,在洞底修筑一个自己的小窝。当外面的气候还不适宜迁居时,它就在窝里等候;天气一旦变好,它就会立刻爬到高处,透过覆盖在洞口的一层薄土来了解空气的温度和湿度。

如果外面正在刮风下雨,就会对纤细的若虫蜕皮造成致命的伤害,这时它便会重新爬回洞底继续等待。如果天气条件有利,若虫便会用足推开薄土,从洞里钻出来。

若是仔细观察刚出地洞的若虫,你会发现所有的若虫都或多或少沾满了泥浆。从干燥的土地里钻出来的若虫,却好像在淤泥中滚过一样,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于是,我把一只正在加工地洞的若虫挖了出来。我发现它比爬出洞的若虫要白得多,眼睛也不一样。它大大的眼睛浑浊得近乎白色,似乎看不见东西;而自己爬出洞的若虫的眼睛却是黑得像能发光。

这只苍白的盲眼若虫比成熟若虫体积要大很多,全身充满了液体。把它抓在手里,尾部还会渗出清澈的液体,把它全身弄得湿漉漉的。也不知道这是些什么液体,姑且把它称为尿吧。

正是这些尿,帮若虫“消灭”了挖洞时挖出的土块。

挖掘时,若虫把尿浇在泥土粉末上,将它变成泥浆,再用自己的身体把泥浆压实在洞壁上。最稀的泥浆会很快渗透到土壤最里面,剩下的会涂抹在土壤的表面,使若虫挖出的地道“墙壁”变得紧密均匀。

尿液不仅是若虫挖地道的好帮手,对于完全摆脱矿工生涯的成虫,它也是一件好东西。成虫会把尿液存储在尿袋里,如果有不知趣的人凑近观察它,它就会朝那人迅速射出一泡尿,然后立刻飞走。

尽管若虫可以把自己全身都充满水,但是也不足以支持它完成如此浩大的挖掘工程。那么当储备用完之后,它又该去哪儿补充呢?

当把几个地洞整个挖开后,我就找到了答案。

洞底小窝的壁上,通常都会嵌着粗细不一的树根,有的粗如笔管,有的却细似麦秸。在将干土变为泥浆之后,矿工若虫的尿袋储水池就会变干。这时,它会下到洞底,用自己的吸管插入嵌在墙上的树根“大桶”里饱饱吸一顿,好把自己的储水池再次灌满,然后继续自己的大工程。

如果若虫体内的储水池变干,而又不能及时找到水分补给站,那它的下场往往就会是在徒劳无功的劳动中累死,因为它没法把散土黏合在一起。

只要若虫体内有充足的水分储备,打造通往地面之路这个活对于它来说是非常容易的。地道打通了,不过很不规则。并且,随着若虫不断往上打洞,它身后的地洞几乎很快就会被堵住。若虫似乎也很了解自己不可能随时更新自己储备的液体,为了尽快从一个陌生的环境中出来,到了最后,它会精打细算地使用每一点储备,只在最需要的时候消耗一点点。

12天后,一只若虫就结束了它的矿工生涯,爬到了地面。

金蝉脱壳记

出洞口一破,便会被蝉若虫抛弃,大大地敞开着,如同被粗钻头钻出的一个孔。

蝉若虫爬出洞之后,会在附近徘徊片刻,寻找一个合适的空中立足点,譬如细荆条、百里香丛、禾蒿秆或者灌木枝杈等。一旦找到之后,它就会爬上去,用铁钩般的前足牢牢抓着不放,将自己的脑袋昂着。如果树枝有足够的位置,其余的足也会撑在上面;否则,它只需用两个前足钩住就可以了。随后,蝉若虫会休息片刻,只靠前足将自己牢牢地悬在树枝上。

蝉若虫的蜕皮,最早是从中胸开始。背上的中线最先裂开,裂口的边缘慢慢被撑大,淡绿色的成虫露了出来。

与此同时,前胸也开始开裂,紧接着是头罩。渐渐地,成虫红色的眼睛露了出来。当成虫的头自由后,它的喙和前爪也慢慢从壳里出来,它的后足是最后从壳里解脱出来的。

除了尾部还在壳里,这时的蝉可以算是完全自由了。牢牢缠在树枝上的蝉蜕,在干燥的空气中迅速变硬,而它正是蝉进行下一个动作的支撑点。蝉垂直翻身,头朝下,之前紧缩在一起的蝉翼此时也伸展开来。

这时,蝉开始进行蜕皮的最后一步——将尾部从自己的旧衣服里解脱出来。蝉用腰部的力量将自己恢复头朝下的姿势,前足抓住空壳,用力一挣,长达半小时的蜕皮就终于结束了。

脱壳而出的蝉,与之前的模样有着天渊之别。宛若透明玻璃般的双翼湿润而沉重,布满了浅绿色的脉络。除了前胸和中胸略显棕色外,身体的其余部分皆是浅绿色,还有一处处的白斑。这个脆弱的小生命还需要长时间沐浴在阳光和空气之中,养壮身体,改变体色。

两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可蝉却没有明显的变化。它依旧是如此孱弱,如此绿。稍有微风吹过,只靠前足钩住旧皮囊的它,便会随风摇摆起来。又过了半小时,蝉的体色才逐渐变深,越来越黑,最后终于完成了变色过程。

我曾经在早上9点发现一只蝉悬在树枝上开始蜕皮,直到中午12点半它才飞走。

除了背部的那条裂缝外,蝉蜕没有丝毫的破损,还牢牢地挂在树枝上,晚秋的风雨也不能将它吹落或打下。常常能在树枝上看到挂了好几个月的蝉蜕,它们甚至可以挂整整一个冬天,一如幼虫蜕变时的姿态。蝉蜕质地坚硬,有如干羊皮,就仿佛是蝉的化身。

现在,让我们重新回顾一下蝉在脱壳之时做的体操运动吧。

当它的尾部还在蝉蜕之中时,蝉会用尾部作为支点,头朝下,垂直下翻以便将双翼和足解放出来。当头胸部从护胸甲里挣脱出来后,作为翻转身子支柱的尾部就要解放了。为了达到这个目的,蝉得靠背部的力量将自己立起来,好用前足勾住蝉蜕,来找到一个新的支点,以便让尾部解放出来。

我们可以发现,整个蜕皮过程中,蝉需要两个支撑点,首先是尾部,然后是前足。它得做两种运动,首先向下翻跟头,然后再向上翻跟头。而完成这些动作的前提就是,若虫必须头朝上固定在一根树枝上,下方还有自由空间。为此,我还做了几个小实验来验证自己的想法。

我用一根细线拴住若虫的一只后腿,将它悬在试管里。在静止的空气中,只有少数几只若虫勉强能够竖立起来,将自己在线上固定住,开始蜕皮之旅。大多数则是累得筋疲力尽也毫无成就,有的侥幸能使背部开裂,却也无法继续蜕皮,很快便死去;更多的若虫在死去时,身上都没有一丝裂缝。

我做的另一个实验是,将若虫放在一个装了薄薄一层沙的玻璃罐里。在这个玻璃罐里,若虫可以爬行,却无法在滑溜溜的玻璃壁上将自己立起来,基本上,被关在玻璃罐里的若虫都没有能蜕皮就死了。

通过这两个实验,我发现,通常情况下,如果不能保持正常的姿势或类似的姿势,蝉就不能顺利地进行蜕壳,而且还会死去。

除了这些我自己观察到的事情,关于蝉蜕皮的事情,我还从我的乡邻那里听到了许多。我就给大家说一下我听来的故事吧,就说一个。

你受到肾衰的困扰吗?你会不会因水肿而走路摇摇晃晃的?你想不想知道治疗它的特效药?在农村里,有一个偏方治疗这种病特别有效,那就是蝉。

人们会在夏天将蝉成虫收集起来,在太阳下晒干,串成一串,当作宝贝一样藏在衣橱角落里。如果一个家庭主妇在七月里忘了将蝉晒干串好收藏,她一定会觉得自己太粗心大意了。

你的肾脏突然有了点炎症,尿尿有点不畅?赶紧用蝉熬成汤药饮用吧。从前有一次,我身上某个地方有些不舒服,有位热心肠的人就给我喝过这种汤药。当时我并不知情,后来还是旁人告诉我的。我很感激那位好心人,但是我对这种偏方的疗效还是深表怀疑的。

令我感到吃惊的是,阿那扎巴的老医生迪约斯克里德也建议用这个偏方:“将蝉干嚼吃下,能治膀胱疼。”以弗所的希腊人将蝉和葡萄、橄榄树、无花果树等传授给了普罗旺斯的农民。从此,自那么遥远的年代起,普罗旺斯的农民便将这古老的药物奉若至宝。这么多年以来,只有一点有所变化:以前,迪约斯克里德建议将蝉烤着吃;现在,人们多将蝉用来煨汤,作为煎剂。

其实,细究人们认为蝉能利尿的原因,你会发现它着实可笑。众所周知,蝉有一个特点,当人们想抓住它时,它会立即朝那人脸上猛地撒一泡尿,然后飞走。因此,大家对它排尿的特点都印象深刻,以至于迪约斯克里德及其同时代的人们便以此为依据作出了蝉能利尿的判断,而普罗旺斯的农民们对此至今仍是深信不疑。

哦,善良的人们,如果知道幼蝉能用尿和泥为自己建一个气象站,你们又会怎么想呢?

拉伯雷的《巨人传》中提到,卡冈都亚坐在巴黎圣母院的钟楼上,用自己巨大的膀胱尿尿,像洪水一样的尿液将巴黎街头成千上万闲逛的人淹没,这还没包括妇女和儿童。

当知道了蝉的以上特点,你们是不是也会产生像拉伯雷一样夸张的想法?

蝉的歌唱

在村子附近,我能够收集到的蝉有五种:南欧雄蝉、山蝉、红蝉、黑蝉和矮蝉。前两种非常常见,而后三种则相当稀罕,只有我们村子里的人才认识。其中,人们最熟悉的也是个头最大的,要数南欧熊蝉。我就通过它来向大家介绍蝉的发音器官。

南欧熊蝉的雄蝉后胸紧靠后腿之处,有两块宽大的半圆形盖片,右边的盖片稍微叠在了左边盖片上。这两块盖片是护窗板、顶盖、制音器,也就是蝉发音器官的音盖。

掀开音盖,我们可以发现左右两边各有一个大空腔。在普罗旺斯,人们称之为小教堂。左右两个小教堂组合成了一个大教堂。小教堂的前端蒙了一层细腻柔软的黄色乳状膜,而后端则是一层干燥的红色薄膜,如同一个肥皂泡。这一层膜,普罗旺斯人称为镜子。

在我们这,人们有一个共识:大教堂、镜子和音盖组成了蝉的发音器官。所以,我们这有个比喻,描述一个声音没了气息的歌者,就说他的镜子裂了;同样,这形象的语言也会用来比喻失去灵感的诗人。

但是,我的实验证明,关于蝉发声的声学原理和人们普遍认为的是不相符的。当把蝉的镜子打碎,撕去前端的黄薄膜,剪去音盖,蝉的歌声并不会被消灭。这些行为不过就是让它的歌声变得没那么响亮,音质不同于之前罢了。而那两个小教堂也发不出声音,只是通过前后膜的振动来增强音量,以及调节音盖的开闭程度来改变音色,它们起到的就是一个共鸣器的作用。

蝉真正发声器官的位置,对于新手而言,是相当隐蔽之处。

左右小教堂的外侧,蝉腹背交界处,有一个纽扣大小的半开小孔。这个小孔外面遮盖着音盖,音盖之下还有一层角质外壳。我将这个小孔称为音窗。音窗通向了一个比旁边小教堂还要深窄得多的空腔。

紧靠后翼的地方,有一个轻微的椭圆形隆起。隆起是黯淡的黑色,在周围布满银色绒毛的表皮中显得特别突出。这个隆起便是音室的外壁。

当把音室剪开一个大缺口,你就能看到蝉的发声器官——音钹。音钹是一块白色椭圆形的干薄膜,朝外凸起。整个音钹被固定在周围坚硬的框架上,从薄膜上穿过的三四根褐色脉络增加了它的弹性。当凸起的音钹被朝里拉得变形凹下去后,就会在那几束脉络的弹性帮助下迅速恢复到凸起状态,就在这来回振荡中,清脆的声音就响起了。

膜状音钹的变形和恢复是蝉能发声的原因,那又是什么让音钹的凹凸程度发生了改变呢?

我们再将视线转回大教堂,将小教堂前端的黄色乳状薄膜撕开,就能看到两根粗粗的肌肉柱。这两根淡黄色的肋条,连接在一起形成了一个V字,而V字的尖角正好立在蝉腹背的中线上。每根肌肉柱的顶端都像是被截掉般突然中断,在截断面伸出了一根又短又细的系带,这两根系带都与对应一侧的音钹相连接。两根肌肉柱一伸一缩,便会通过顶端的系带,将音钹牵拉下来,很快又任由音钹自己弹回去。就这样,两个发声片开始不停地震荡起来。

知晓了蝉发出声音的原理,我们可以通过两个小实验加深对它的理解。

首先,怎么能让刚死去的蝉继续歌唱呢?

这个看似不可能的任务其实非常简单,你只需用镊子夹住一根肌肉柱,小心地拉动。每拉动一次,音钹都会发出细微的清脆声。因为死去的蝉的共鸣器已经无法发挥作用,通过这种办法让蝉发出的声音就没有那么宽广,但歌声的基本音素还是保留下来了。

接着,怎么能让活着的蝉不再歌唱呢?

蝉,这位倔强的音乐爱好者,很多办法都无法消灭它对唱歌的热情。无论是之前说的打碎镜子、破坏小教堂,还是残忍地折断它的肢体,都不能使它沉寂下来。但是,如果你用一根大头针从音窗的侧孔伸进去,轻轻地扎一下音室尽头的音钹,音钹就无法发出声音了。再按照这个办法处理一下另一侧的音钹,那么这只蝉就彻底发不出声音了。尽管从外表看,它还是和先前一样活蹦乱跳,没有明显伤痕,可却再也无法发出声音。

通过这两个小实验,我想大家对蝉发声的原理应该比较清楚了。

蝉的音盖本身是不能动的,因为它是镶嵌得很牢固的坚硬护盖。大教堂打开或关闭全是因为腹部的鼓起和收缩。当蝉收紧腹部时,音盖会将小教堂和音室的音窗堵住,发出的声音就会喑哑沉闷而微弱;当蝉鼓起腹部时,小教堂半张开,音窗也通了,发出的声音自然就会极其响亮。至于音域的变化,则是依靠蝉急速振荡腹部,使得牵引音钹的肌肉同时收缩而实现的,就如同急速拉动的琴弓可以发出不同的声音一样。

蝉喜欢在天气炎热又没有风的时候开始自己的演唱会,天气越闷热,它就越唱得欢。蝉通常会在早上七八点钟开始第一声歌唱,一直持续到晚上八点左右,直到暮霭沉沉之时,乐队才会停止演奏。在夏日里,只有当天气不好如阴天或者吹着冷风的时候,蝉的音乐会才会停办。

山蝉,个头比南欧熊蝉要小一半。在我们这里,它被称为“喀喀蝉”,极其形象地模仿了它的发声方式。山蝉的声音沙哑而高昂,歌声却极其单调,只会发出一连串的“喀!喀!喀!喀!”。尖锐而嘶哑的声音,是最令人讨厌的,更何况是拥有几百个演奏者的山蝉乐队奏出的乐曲。整个夏天,我的两棵法国梧桐上就一直进行着山蝉的音乐会,听起来就好像有人拼命甩着一大袋干核桃。这种讨厌的音乐会,简直就是一种酷刑。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山蝉的音乐会早上比南欧熊蝉开得晚,晚上又比它结束得早。

尽管基本构造和南欧熊蝉的相同,但山蝉的发声器官还是有自己的独特之处。山蝉没有音室,也就没有了音窗。它的音钹是直接裸露在外,位于后翅的翅窝后。

山蝉腹部的第一节向前延伸而成了一个粗短的坚硬簧片,簧片能活动的一端就靠在音钹上。这个簧片如同木铃的簧片,唯一不一样的是,它没有搭在旋转的齿轮上,而是靠在音钹的脉络上。大概就是因为这个簧片会与震荡中音钹的脉络相碰触,山蝉发出的声音才会如此沙哑。

山蝉的腹部有1/3是不透明的,腹腔中所有的器官全部被挤在这三分之一里。而半透明的那2/3是一个非常大的空腔。这个空腔和山蝉前胸延伸部分,就组成了一个巨大的音箱,难怪山蝉的歌声是如此嘹亮。为了一个音箱,山蝉把大部分肚子和胸都空了出来,维持生命的主要器官都被禁锢在一个小角落里,缩小到了极限,可见山蝉对歌唱事业真是无比热爱啊!

我常常想问蝉,它们如此狂热地歌唱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什么非要唱得如此大声?这么大的声音到底是想起到什么作用?关于我的问题,很多人都说答案就是:雄蝉为了召唤伴侣所以才发出如此大的声音,这是它们之间的大合唱。

对于这个解释,我一直保留着怀疑的态度。因为在考察过大多数昆虫之后,我发现两性之间的靠近反而会使彼此沉默下来。于是,我宁可认为,蝉的疯狂音乐会,就像蝈蝈的小提琴演奏、雨蛙的风笛独奏,都只是为了表达生存乐趣的手段,每种动物都会有自己独特的方式来庆祝这共同的欢乐。

蝉的产卵和孵化

蝉从地洞爬出来两三周后,大概是七月中旬,就会开始产卵了。它会将卵产在细细的干树枝上。对于树枝的选择,它看重的不是植物的种类,而是枝条的材质和粗细。只要细枝条有一层薄薄的木质,里面又含有丰富的木髓,粗细介于麦秸到笔杆之间,就是蝉喜欢的产卵场所。我所收集到的植物中,蝉最喜欢的就是禾本科植物的枝条,因为它们髓质丰富。不过,不管是哪种植物,这个作为产卵之所的植物枝条必须是已经完全枯死的。但是,我也曾遇到几次蝉将卵产在还长着绿叶的活枝条上的情况。当然,在这些特殊例子中遇到的枝条,本身也是非常干燥的。

蝉的产卵过程简单来说,就是一系列的穿刺工作。它会用自己的产卵器如同针一般自上而下斜插入细枝条里,将木质纤维撕裂,然后微微扭动身体,腹部尾端慢慢胀大后再收缩,频频颤动。整个过程大概会用10分钟。之后,蝉会慢慢地将产卵器抽出以免弄弯产卵管。当蝉将产卵器从枝条里拔出时,那个钻孔会因被钻开的木质纤维重新聚合在一起而自动关闭。

枝条上的每一个刺孔,都通向一个钻在枝条髓质部分斜斜的洞穴,这些洞穴都没有被蝉特意封闭。每个洞穴里的产卵数量并不相同,粗略算一下,蝉一次产卵在300~400枚。

正因为一次可以产下如此大量的卵,所以蝉才能够以数量来对付孵化过程中可能发生的许多重大毁灭性灾难。

当雌蝉专心致志投入母亲专属的工作中,不断排出卵粒固定放好时,威胁卵粒生命安全的危险很多时候也在悄悄逼近。一种同样带有一只小钻探器的不起眼小飞蝇,开始了悄悄消灭蝉卵的工作。这是一种小蜂科昆虫,身长约四五毫米,通体漆黑,拥有一对前端渐粗的节状触角。它的产卵器固定在腹部中央,伸出来时正好和身体中轴线成直角,位置与褶翅小蜂的产卵器相同。这个消灭蝉卵的小矮子,可能已经被载入昆虫学的分类词典,但是因为我的不够重视未曾将它抓住好好研究,所以至今不知道分类学家们究竟给它起的是什么名号。

尽管不知道它叫什么,但是我对它那不声不响的野蛮行径却是了若指掌。在抬抬爪子就能踩扁它的庞然大物身边,它竟然恬不知耻利用对方的仁慈,肆意妄为。有一次,我就曾看到三只飞蝇合伙欺负一只正在产卵的可怜雌蝉。它们就站在那只倒霉的蝉的后腿处,有的正将自己的产卵管插入蝉卵中,有的则正在等待有利时机。

雌蝉刚刚安顿好一窝卵,就向上稍做移动,爬到高处继续钻孔。三个强盗中的一个便立刻赶到雌蝉刚离开的地方,尽管几乎就在巨虫的脚下,它仍毫无惧色,宛如在自己家中一样,镇定自若地抽出自己的产卵器,刺进了装着蝉卵的竖洞里。小飞蝇并不会顺着布满碎木纤维的钻孔往里插,而是会顺着钻孔边上的缝隙插入。因为这里的木头比较坚韧,所以它只能用工具慢慢往里钻。这段时间已经足够雌蝉从容地在上一层的卵室里安顿好它另一窝后代。

雌蝉刚刚产下一窝卵,落在最后啥都没捞到的飞蝇,立刻占据了雌蝉的位置,给蝉卵接种上了自己毁灭性的疫苗。雌蝉辛辛苦苦产完卵飞走之时,它大部分的卵室都已经有异族的卵侵入;而这枚异族的卵最终会将与它同室而居的蝉卵统统毁灭。不久之后,从异族卵里抢先孵化而出的幼虫,会把卵室里的蝉卵全部变成自己的美食,然后取代蝉的后代,变成卵室的主人。

可怜的雌蝉,几个世纪来都没有吸取教训,即使明知那些掠夺者就在它脚下,也不会改变它的本能,只会任由那些强盗为所欲为。

九月还没结束,闪着象牙白光泽的蝉卵就变成麦子般的金黄。到了十月初,卵粒的前端就出现两个明显的栗褐色小圆点,那是小虫正在发育的眼睛。这对几乎就要能看东西的眼睛以及圆锥形的头顶,让蝉卵看起来很像无鳍鱼,就是那种能在半个核桃壳里游泳的微型鱼。

尝试了很多次之后,我才在一次无意间终于看到了期盼已久的一幕:新生蝉的出洞。

那是在一个寒冷的冬日上午,经历过多次观察失败的我,随手将带着蝉卵的阿福花干枯茎叶放在火炉旁的椅子上,准备最后观察一次那些茎干上的小孔,就彻底放弃这项工作。当我用放大镜对准一根断枝时,本来已经不抱任何希望能看到的一幕竟然出现在眼前:蝉卵正在孵化。我收集的那些树枝上已经有了居民居住,蝉若虫十来条一组地从洞孔里钻了出来,数量多到令我这个观察者大饱眼福。原来,恰逢成熟期的产卵,在高温炉火的烘烤下,如同在户外受到阳光照射一般。这意外良机可千万不能错过。

在被撕裂的木质纤维中,一个圆锥形的尖端出现在钻孔里,尖端上还有两粒黑黑的圆眼睛。我估计,这应该就是卵的前端吧。看起来,蝉卵好像是从小孔深处移到了洞口。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如果这是真的话,就意味着一只卵竟然会在狭窄的地道里移动,一个胚胎在走动!等我将枝条劈开后,才知晓其中的秘密。真正的卵壳并没有移动位置,反而有些混乱地连在一起。空了的卵壳,已成为一个透明袋子,前端开了个洞,钻出了一个奇特的小生命。简单来说,这个小生命就像一只小船,两只前足并在一起,在腹部下形成一只朝后的船桨。它的体节,尤其是腹部体节,清晰可见。整个身体都十分光滑,没有一根绒毛。

最初形态的蝉如此奇特,的确出人意料。直到现在,还没有人想到给它取个什么样的学名比较合适。要不要挑些希腊字母组合一下,组成某个奇怪的名称。我是不会这么做的。我深信,对于科学而言,那些野蛮术语,都是些占地方的荆棘杂草。我就称它为初龄幼虫。

蝉的初龄幼虫,体形非常适合出洞。孵化后需要钻过的小道非常窄,勉强只够一只幼虫钻出来。而且,蝉卵并不是头尾相接连成一串,而是成行排列,有些部分会重叠在一起。位于蝉卵行列最远处的卵粒孵化出的幼虫,爬出洞时就不得不穿过已经孵化的卵留在原地的破外衣。更何况,狭窄的通道里还塞满了空卵壳。

在这种条件下,初龄幼虫如果立刻撕裂临时外套变成若虫,那么,若虫很有可能无法穿过障碍重重的通道。碍事的触须就不必说了,长腿展开后会让体形无法保持流线型,足尖的弯钩沿途会钩到东西阻碍它顺利通过。再加上同处一个卵室的卵,几乎是同时孵化,离洞口最近的新生儿必须尽快搬家,以便给后来者腾出通道。这就是为什么蝉的初龄幼虫需要具备上面提到的形体特点,那些特点能够帮助初龄幼虫在孵化阶段穿越重重障碍,钻出通道。

一旦爬出洞外,初龄幼虫身上的外套就会裂开,小家伙会从头到尾将皮蜕下来,普通的若虫出现在人们眼前。若虫脱下来的外套像一团丝线般悬挂着,丝线团的末端像一个铲斗,而若虫的腹部还嵌在铲斗里。在落地之前,若虫会在这里沐浴阳光,增强体质。只见系着安全带懒洋洋悬空摇晃的若虫,时不时蹬蹬双腿、试试力气。

起初是白色的若虫,慢慢变成了琥珀色。长长的触角自由晃动着,腿关节也开始活动,开合自如的前足非常粗壮。凭借两条后腿,若虫将自己的身体悬挂在半空中,微风拂过时它就会跟着摇晃。若虫悬挂在枝条上的时间长短不一,有的很快,半个小时左右就会落地;有的则需要待上好几个小时,甚至还有一些会等到第二天。

无论早晚,幼虫都会一一落地。轻轻一个后空翻,若虫就落到了大地上。此时的它,最需要的就是一块质地松软、易于深钻的土地,以便能够立刻藏身于土中。

天气越来越冷了,霜冻将至,如果还在地面闲逛,若虫就会有死亡的危险。因此,它必须立刻钻进泥土深处,解决迫在眉睫的御寒问题。

蝉的初期生活是在地底下度过,避开了我的观察。不仅如此,就连那些发育成熟的蝉若虫我也不是很了解。在田间劳动时,我倒是经常能遇到那些身强力壮的挖掘工;但是想要在它正扒在树根上时逮到它,从而确定它以根汁为食,那就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了。泥土的震动会向它传递警讯,它会立刻抽出吸管,躲进地道中;一旦扒开土层,将它暴露在外,它又不再吮吸汁液了。

有几位好心的农夫,在三月深耕时,总会乐意将他们挖到的幼蝉送给我,无论个头大小。就这样,我收集到了几百只幼蝉。根据体形上的明显差异,我将这些幼蝉分成了三个型号:大号幼蝉,已经长出了翅膀,就像蝉若虫刚刚钻出地洞时一样;中号;小号。不同型号的幼蝉,应该对应着不同的虫龄,再加上我之前无意间发现的初龄幼虫,不难估算出蝉在地下生活的时间大概是四年。

蝉能够在空中生活的生命期非常容易估算。夏至将至时,第一声蝉鸣会响起;一个月后,蝉的音乐会就达到了高潮;九月中旬,几位迟到者稀稀疏疏的独唱,意味着音乐会准备结束了。因为蝉并不是在同一时间全部钻出地洞,那么显而易见,九月的歌唱家和七月的演奏家,登台时间是不一样的。取首尾两个日期的平均数,不难推测出,蝉在空中生活的时间,大概只有五周。

四年的地下艰苦劳作,一个月阳光下的快乐,这就是蝉的生命。不要再责备成年蝉的狂热,就让它尽情地高唱凯歌吧。

想当初,它穿着皱巴巴的脏外套,在黑暗中用镐尖挖泥土,一挖就是四年;而现在,满身泥污的挖掘工,已是一身高雅亮丽的装束,长着能与飞鸟媲美的翅膀,沐浴着温暖的阳光,陶醉在世间的快乐中。

为了庆祝这来之不易又稍纵即逝的幸福,只有不停地放声高歌,才能表达蝉心中的喜悦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