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蚂蚁的指路仪

红蚂蚁的指路仪

你知道吗?鸽子就算被带到几百公里外的异地,也能准确无误地回到自己的鸽巢;春暖花开时,燕子会穿越浩瀚的大海从远在非洲的越冬地返回自己的旧巢。在这漫长的旅途中,它们究竟是靠什么指引前进的方向呢?难道是视觉吗?

曾经有一位睿智的观察家图塞内尔,在他所著的《动物的智力》一书中提到,信鸽是靠视觉和气象来指引它们飞行的方向。

他说:“住在法国的那些鸽子知道那些气候的变化从哪里来,这些经验和知识引导它们的飞行。如果把一只鸽子放在篮子里盖起来从布鲁塞尔带到图卢兹,它也能感受到外面空气的热度,知道这是在往南走。到达后它们就开始自己往回飞,感受着温度的变化,几乎能准确地回到它们原来的家。”

但是图塞内尔的观点并不是在哪儿都能通用的,像猫咪可以穿过城市迷宫般的大街小巷回到家,石蜂们也能从茂密的森林里返回自己的蜂巢,难道它们也是仅仅依靠视觉吗?石蜂飞得那么低,最多两三米高,根本看不清大面积的地形。视觉最多可以帮助它们躲避障碍物,却起不到指引它们往哪儿飞的作用。至于气象,能起的作用就更加微乎其微。因为在短距离里,气象的变化太小了。

对于石蜂的这种本领,我有一个大胆但模糊的推断:石蜂有着某种非常特殊的感应能力。不过,我的这个推断倒是和伟大的生物学家达尔文不谋而合,他也认为动物实际上对磁性是有某种感应的。至于我们人类呢?很可惜,当然没有。要不然船上的水手就再也不需要使用指南针了,他们自己就是一个大指南针。

达尔文还认为:正是一种人类没有的神秘机能在指引着信鸽、燕子等这些远离家乡的动物们。这真是一个神奇且伟大的发现!在“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个自然法则里面,这是一个多么有用的本能啊!可是,为什么人类却没能拥有这个本能呢?如果人类和动物们都是从一个小小的原细胞发展而来,在时间长河中不断进化,优胜劣汰,那号称万物之灵的人类,怎么反而丧失了那些动物身上微不足道却非常神奇的能力呢?我们的祖先竟然丢失了如此神奇而宝贵的能力,真是不太聪明,这可比留着一把毛茸茸的胡子之类的强太多。

膜翅目昆虫身上是不是也会保留着这种神奇的机能呢?恐怕大家都会不约而同地先想到触须。触须里总是藏着许多解开有关昆虫秘密的答案。

我曾经做过一个实验,将几只高墙石蜂的触须剪掉之后,再将它们带到远离蜂巢的陌生地方放掉,结果它们还是轻轻松松地回到了自己的蜂巢。这个实验我也曾对节腹泥蜂做过,结果也是一样。所以,我得出一个结论:触须并不具备指引方向的能力。这样一来,我真的不知道究竟是哪个器官在起作用了。

但是,这些被剪掉触须的石蜂尽管能够找到回家的路,却再也无法工作了。从异地回到家的第一天,它们会在那个还没有完工的蜂巢前悲伤地飞来飞去,久久地注视着自己那个永远不会竣工的小家。它们还会愤怒地将那些讨厌的不速之客赶走,却再也不能继续带回甜甜的花蜜和造房的泥灰了。到了第二天,它们干脆失踪了。

石蜂在筑巢的时候,需要利用触须敲敲打打、测试、勘探,那可是它们建房所凭仗的精密仪器,就如同建筑工人需要圆规、铅锤、水平尺一样。

到现在为止,我在很多种类的蜂身上都做过这个实验,我发现总共有四种蜂拥有从不熟悉的异地自己回巢的能力,它们分别是:节腹泥蜂、棚檐石蜂、高峰石蜂和三叉壁蜂。鉴于这些结果,我是不是可以推而广之地大胆推测,其实所有的膜翅目昆虫都具有从陌生的地方回家的能力呢?在这方面,我还是需要谨慎一点,你看,眼前就有一个反例呢。

在我的荒石园里各种各样的实验品中,最著名的当属红蚂蚁,它就是昆虫界里骁勇善战且喜欢抢掠的亚马逊人。这种红蚂蚁不会养育自己的孩子,也不懂如何寻找食物,就算是身边摆满了美食,它们也懒得动一动手。它们一定要有人服侍自己用餐,替自己料理家务活,真是不折不扣的懒骨头。而且红蚂蚁们还喜欢偷别人家的孩子来做自己的部下。红蚂蚁会到不同种类的蚂蚁邻居家里抢劫,将别的蚂蚁的蛹偷回来孵化,等那些孩子出生之后就成了红蚂蚁家里努力干活的佣人。

六七月里炎热的午后,我常常能看见红蚂蚁远征军从蚁穴里出发,整个队伍长约五六米,一路浩浩荡荡、有条不紊。它们穿过花园,踏过草地,翻山越岭,要是突然发现有蚁巢的踪迹,就会立刻兴奋地散开来,闹哄哄地挤成一团,准备作战。如果不幸只是一次小小的谎报军情,队伍就会继续向前挺进,盲目地寻找着猎物。

当红蚂蚁大军遇到一个黑蚁巢时,一场壮观的蚂蚁大战就立刻爆发了!侵略者们迅速钻进黑蚁的蛹房,用不了多久就会带着战利品钻出来。无法容忍自己的财物被强盗掠夺的黑蚂蚁们,自然是要誓死保卫,在蚁巢门口狙击敌人。可惜力量过于悬殊,黑蚂蚁总是要面对失败的无情打击。于是,红蚂蚁大军就会用大颚叼着那些在襁褓里的蛹宝宝们满载而归。

红蚂蚁大强盗的远征路线,完全取决于附近黑蚁巢的聚集数量,有时很近,有时比较远。但我只看到过一次红蚂蚁队伍走出荒石园的远征,一直走到远处的麦田里,它们不管什么路都能走,但是返回的路线却是规划好了,肯定是原路返回。无论去的时候那条路有多么艰险复杂、困难重重,就算原路返回时辛苦和危险都会加倍,它们依然固执地不愿更改。

譬如,红蚂蚁们若是从一堆厚厚的枯树叶堆里穿过,那真是非常危险,它们随时会有失足掉下的可能。许多红蚂蚁都会累得筋疲力尽,即便如此,当它们背着沉重的战利品回家时,仍会义无反顾地选择同一条路线,就算很近的旁边就有一条非常好走的平路,它们也当作不存在。

有一天,我又发现它们出发去抢劫,它们正排着长队从池塘护栏内侧前进,池塘里面都是我新换的金鱼。这个时候,不幸的事情发生了,呼啸而过的北风把好几行士兵都刮到了池塘里,落水者立刻让马上游过来的金鱼们饱餐了一顿。队伍出发没多久,就有那么多同伴成了别人的食物,我想它们回来的时候一定不会再次选择走这条如此危险的路。结果却让我大跌眼镜,红蚂蚁们依然从这里返程!这下好了,连同它们的战利品,又成了金鱼们的第二顿美食。

这些红蚂蚁宁死也不改变自己的路线,大概是担心远途长征、左兜右转之后,不原路返回就会找不到回家的路。不想迷路的它们,只能沿着刚刚走过的老路回家。

爬行毛虫从窝里爬出,爬到另一根树枝上寻找更合口味的树叶时,会在走过的路上织一条丝线,以便自己可以顺着丝线顺利返回窝中。凭借一条丝线将自己带回家,恐怕是害怕远足时迷路的昆虫所用的记路方法中最原始的。

身为膜翅目昆虫的红蚂蚁,记路方法却很有限,它们远征后回家必须原路返回就是最好的证明。由此,我们是不是可以猜测它们在某种程度上其实是在模仿爬行毛虫呢?当然,为它们指路的并不是丝,很有可能是某种气味,譬如甲酸味。

红蚂蚁通过嗅觉来给自己指路,这个解释很多人都会接受。但是,我还是抱着怀疑的态度。于是,我又开始了一些实验,希望能够证明红蚂蚁并不靠嗅觉来指引方向。

在我6岁小助手——我的小孙女露丝的帮助下,我抓住了一个机会。

露丝事先准备好了白色小石子,一瞧见红蚂蚁大军开始出发去抢劫,便一步步紧随其后。每隔一段距离,她就会在蚂蚁行军路线上撒下一些石子。

等我赶到时,红蚂蚁大军已经结束了抢劫,正沿着小石子标出的路线返回家里。整条行军路线大概有100米,我有非常充足的时间进行事先策划好的实验。

我先用扫帚将蚂蚁的行军路线全部扫了一遍,将大约1米宽的路面上所有的粉尘都扫掉,换成别的粉末。如果说之前的路面上遗留有什么气味,现在也已经完全被替换了。接着,我将这条路划分成了四部分。

当红蚂蚁大军来到第一个切口时,它的先头部队变得有些犹豫和徘徊不定,原来整齐的队列一下子变得混乱,聚成了好几个蚁团,然后又散开。尽管先头部队停住了前进的脚步,可是后续部队仍是不停地往前涌。不知所措的红蚂蚁越聚越多,最后,终于有几只具有冒险精神的蚂蚁越过切口走上了我清扫过的道路,很快大部队就跟上了。每到一个切口,红蚂蚁大军都要经历一次先前的混乱,但最终还是从原路回到了自己的家。

这个实验似乎可以证明,嗅觉在红蚂蚁寻路时起到了作用。但我觉得,在宣布这个结论之前,最好还是设计一个可以排除更多干扰因素的实验方案加以证明。

红蚂蚁特别喜欢在六月闷热的午后、暴风雨即将来临之际,出发去远征。这一次,我将扫帚换成了水管。我用大量的水将蚂蚁的行军路线冲刷了将近一刻钟之后,红蚂蚁大军带着猎物返程了。

当它们快要靠近时,我将水流调小,使得横亘在红蚂蚁大军前的“河流”不至于太过湍急。面对着凭空冒出的“大河”,红蚂蚁大军的先头部队就和上次一样,犹豫了很长时间,但最终也和上次一样,在溃不成军的一片混乱中,冒着遭遇没顶之灾的危险,沿着原来的路线渡过了急流,还不忘牢牢抓着自己手中的战利品。

我用水流将地面进行了更彻底的清洗,并且在红蚂蚁大军渡河时一直保持有水流通过,所以我觉得这个实验应该能够将路上气味这个干扰因素排除在外。可为了确保实验结果的准确性,我决定再做一次薄荷实验。薄荷本身有一种强烈的气味,会对红蚂蚁造成影响。

我在红蚂蚁即将返回的路上,挑了不同区域分别用薄荷叶擦和盖上薄荷叶。红蚂蚁返回时,用薄荷叶擦过的地方,并没让红蚂蚁产生困扰,而在盖着薄荷叶的区域也只是犹豫了一下就顺利通过。

经过这两次实验后,我终于敢肯定,嗅觉绝对不是指引红蚂蚁原路回家的因素。随后做的两次实验更加证明了这一点,同时也让我发现了红蚂蚁真正依靠什么来指路。

我用报纸和黄沙分别覆盖在红蚂蚁回家的路上,这两种东西都不会改变路线上的气味,但返程的红蚂蚁面对着它们同样会犹豫不决,止步不前。我便突然意识到,只要回家的道路面貌发生了改变,红蚂蚁回家的队伍就会变得迟疑不决、无法前进。我懂了,它们靠的不是嗅觉,而是视觉!只是红蚂蚁的视力非常不好,小小的障碍物就会让它们认不出道路。只有反复尝试穿越障碍时,才会有些眼神好的红蚂蚁终于认出前面有些地方是自己熟悉的。

除了视觉之外,红蚂蚁还有精确的记忆力。它对自己到过一次的地方,可以牢牢地准确记住。这种记忆力相当持久,它指引着红蚂蚁大军穿过各种各样高低不平的地面,沿着之前走过的路不断前进。

绿蝇蛆虫的进食

我用芦竹三根三根地扎出了好几个三脚架,安放在荒石园的不同地点。每个三脚架上都吊有一个盛满细沙的罐子,罐子离地面约有一人高,罐子底部钻有一个小孔。下雨时,罐子里蓄上的水就会从小孔排出。我将我收集到的动物尸体放入了罐子里,那些皮肤上没毛的游蛇、蜥蜴、癞蛤蟆是我的首选,因为它们便于我监视入侵者的行动。然后我还会交替使用一些毛皮动物、禽类和爬行动物、两栖动物尸体。

整个四月过去后,这些罐子里的动物数量也快速增加了,开始有访客登门。第一位造访者是小蚂蚁。我之所以将罐子吊得如此高,就是为了杜绝这些不速之客的造访。不过我的良苦用心并没有奏效,我刚将一只死动物放进罐子里还不到2小时,仍旧新鲜的尸体没有散发出任何气味,就被这些贪婪的小家伙发现了。

这个季节里,蚂蚁始终是最忙碌的。它总能第一个发现动物尸体,只要那块肉合胃口,那么它就是最后一个从被啃成白骨架的尸体上撤离的。因为蚂蚁有着极其灵敏的嗅觉,所以能在尸体散发臭气前就赶来。而那些肢解尸体能手则需要闻到尸体腐烂之后的强烈臭气才知道美食出现了。

当尸体被太阳烘烤两天之后,开始散发的臭气引来了一大群的食尸族。苍蝇、皮蠹、腐阎虫、负葬甲等,这些尸体爱好者会向尸体发起进攻,雷厉风行地将尸体打扫干净。其中有一类虫子在打扫尸体时会使用化学溶剂,譬如苍蝇。

苍蝇家族有很多分支,每一支都值得好好研究。不过只需要了解其中几支,便能对其他的触类旁通。因此,我将我的观察对象定为了绿蝇和麻蝇。

全身闪着金绿色金属光泽的绿蝇,是人们非常熟悉的双翅目昆虫。绿蝇的着装,完全可以与最美丽的鞘翅目昆虫花金龟、叶甲媲美。我第一次看见这位清理腐烂物的清洁工居然穿着如此漂亮的衣服时,感到非常惊讶。有三种绿蝇经常会造访我的吊罐,其中叉叶绿蝇和常绿蝇都是金绿色的,数量偏少;而居佩绿蝇,则披着一身闪着铜色亮光的外套。这三种绿蝇在模样上的共同之处就是红色的双眼周围都镶嵌了一圈银边。

发现动物尸体后,迅速赶到的绿蝇会将自己的卵产在尸体上。绿蝇和其他双翅目昆虫不会将自己的卵产在动物尸体裸露的表面,以防暴晒危害到自己脆弱的胚胎。因此,它们最理想的选择是动物的皮下这种阴暗之地,如果它们可以钻进去的话。

选好地方之后,绿蝇们就一批又一批地轮换着钻入尸体内产卵。它们的产卵不是一次性结束,而是会分成好几个阶段,持续两天才会结束。绿蝇刚刚产下的卵,有时会被同在动物尸体上的蚂蚁劫掠。不过,绿蝇对这种明目张胆的抢劫行为毫不在意,因为绿蝇对自己强大的产卵能力非常有自信。它知道从蚂蚁手中幸存下来的卵都足以繁衍出一个大家庭。

事实果然如此。没过几天,绿蝇产下卵的那具散发着恶臭的尸体上,已经涌动着令人恐怖的恶心虫浪。这些蛆虫十分肥胖,呈长锥形,头部略尖,而尾部平钝。在蛆虫尾部的皮肤上有两个气孔,是两个棕红色的点。被人们称为蛆虫头部的部位,其实是蛆虫肠道的入口,那儿有两个装在半透明套子里的黑色口针,不时地外伸回缩。有人会以为这就是一对大颚,其实这种看法是不对的。因为这两个平行的口针永远碰不到一起,无法像真正的大颚那样上下对生。

这两个口针是蛆虫的活动器官,还可以起到支撑作用,它通过反复地伸缩来使蛆虫前进。这个看起来像是用来咀嚼的器官却是蛆虫用来行走的器官。而当我将蛆虫放置到一块肉上用放大镜观察时,我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我没有见到蛆虫用口器撕下任何一小块肉,也没见过它吞咽过一块肉。它只是用口针不停地在肉上敲击,却从不咬食。

更奇怪的事情还在后面,看起来似乎没有进食任何东西的蛆虫却不停地长大变胖。蛆虫是怎么做到没有咀嚼也能吸收食物的呢?既然它能够长大而又没有吃东西,那么应该是靠喝肉汤。那么,蛆虫又是靠什么样的烹饪方法将固体的肉变成能喝的肉汤呢?

我决定开始着手解开这个关于蛆虫进食的秘密。

我用吸水纸将一块核桃大小的肉上的水分吸干,接着将它放进一根玻璃试管的底部,然后放了几团收集来的绿蝇卵在肉上面,最后用棉球塞好管口后再将管子竖起来放在实验室一个避光角落里。我还做了一个没有放绿蝇卵的对照组。

绿蝇卵孵化后的两三天,试管里的情形已经非常惊人了。那块本来已经吸干水分的瘦肉变得湿漉漉的,蛆虫爬过的玻璃也留下了水迹。而旁边那个参照试管里依旧干燥,由此可知蛆虫在玻璃上留下的液体,应该不是肉里渗出来的。

往下的观察结果也明确证实了这点。放有蛆虫的那块肉就像放置在火炉边的冰块一点点融化,没过多久就变成了液体。假如此时我将试管倒过来,里面的液体流光之后,应该不会剩下一滴水。

而这种溶解绝对不是因为腐烂造成的,因为参照组里的肉除了颜色和气味有所变化之外,其余的几乎没有变化,依旧是一整块肉。而蛆虫加工过的肉,早已变成“溶化的黄油”。

蛆虫的这种功能,还从熟蛋白实验里得到了更有力的证明。榛子大小的熟蛋白,会被绿蝇蛆虫加工溶解成无色液体。一不留神,我们还会将之误认为是水。这些液体的流动性非常大,以至于让蛆虫都陷入其中淹死了。蛆虫之所以会被淹死,是因为位于尾部的呼吸孔被液体所淹没。如果是在流动性较差的液体里,蛆虫可以漂浮在液面上,不会让呼吸孔被遮住;而在流动性很大的液体中,就不行了。对于熟蛋白实验,我同样也做了对照组,而对照组的熟蛋白则一直保持着原状和硬度。

通过实验,我们可以知道没法吃固体食物的蛆虫,会先将食物变成流质,然后再将头扎进去吸吮。这种发挥着类似于高等动物胃液作用的溶液,应该来自于蛆虫的口腔。那个不断运动的口针会一直排出微量的溶液,在所有被它碰过的地方留下蛋白酶。尽管这些蛋白酶很微量,但足以让那个地方开始液化。人类的胃在隐秘状态下进行的活动,蛆虫则是在体外进行。人们是先吃下食物,然后再消化;而蛆虫恰恰相反,它是先消化,才喝下消化物。

除了用嘴吸食汤液之外,我猜测蛆虫全身的皮肤也起到了吸收和过滤汤汁的作用。或许这也是为什么蛆虫要事先将食物变成液体的原因。

如果用金属纱罩将动物尸体罩上防止双翅目昆虫的入侵,那么尸体往往会在烈日的暴晒下变成一具木乃伊,而不会腐烂溶解。可如果任由双翅目昆虫随便靠近尸体,不出两三天,尸体就会出现腐烂化脓。

这两个实验结果的对比,应该也能够证明蛆虫需要将食物液化后食用这一猜想。

麻蝇的变态

麻蝇,个头比绿蝇要大,炭灰色的身体,背上有褐色条纹,而腹部有银色亮点。这种俗称肉灰苍的双翅目昆虫,是一种食肉蝇。它那双血红的眼睛,不时闪着肢解者凶残的目光。

绿蝇喜欢在烈日下劳作,很少会到人们家里进行拜访。而胆子比绿蝇大的麻蝇,如果在户外无法寻觅到食物时,偶尔也会来一次人类房屋冒险之旅,干完坏事之后撒腿就跑。尽管它在人类的住所里会感觉很不自在,但也总比饿肚子好。

和绿蝇一样,麻蝇也会在死尸上产下自己的后代。不过和绿蝇的不同之处在于,麻蝇产下的是蛆虫,而不是通常所见的卵。对于争分夺秒投入清理尸体工作中的麻蝇而言,必须尽可能地充分利用时间。因此,它们将卵孵化时间都省了,直接从卵巢里输送出一批可以立刻投入工作的劳动者。

麻蝇的蛆体形较大,非常健壮。根据它尾部的形状,你就能轻松将它和绿蝇蛆虫区分开来。麻蝇蛆虫平钝的尾部,有一条深槽,槽底有两个琥珀色的唇状气孔。这两个呼吸气孔的边缘,有十来条棱角分明的肉质放射状月牙纹,如同一个冠冕。麻蝇蛆虫可以随意通过月牙纹的收缩放松来控制冠冕的开合,这个功能便保证气孔被液体淹没的时候也不会被堵塞。如此一来,麻蝇蛆虫也就没有了窒息的危险。麻蝇蛆虫露出液面后,尾部恰巧和液面平齐时,冠冕又会重新打开。

正是因为有了这种特殊的装备,麻蝇蛆虫就不会遭遇绿蝇蛆虫淹死在食物汤里的命运。当漂浮在尸液沼泽时,麻蝇蛆虫鼓凸的尾部可以起到浮筏的作用,让气孔保持在液面之上。而需要潜入尸液之中时,尾部的冠冕就会闭合起来保护气孔,也让麻蝇蛆虫没有溺毙之虞。

当长到一定程度,麻蝇蛆虫就要钻进土中化蛹。麻蝇蛆虫在化蛹之时钻入土中,一是为了能够在安宁的环境里进行变态,二是为了躲避阳光。出生和生活在尸体身下阴暗处的麻蝇蛆虫,自然会对阳光产生排斥。

即便是在土质疏松的地方,麻蝇蛆虫也只会钻到离地面约一掌深之处。这是为了避免羽化成虫之后麻蝇新生儿无法破土而出,毕竟麻蝇新生儿的翅膀还非常纤弱。麻蝇蛆虫钻到了合适深度之后,蛆虫就可以将自己封闭起来了。能令它们安定下来的乐园,四周用来阻挡光线的泥土厚度不一,最厚的地方大约有10厘米。

如果周围的土层不能达到麻蝇蛆虫要求的厚度时,会发生什么事情呢?我相信你一定跟我一样好奇。现在,就让我来展示一下我所做的玻璃管实验吧。

我取了一根直径约为2.5厘米、长约1米的管子,用软木塞塞住管子的一头。接着,我把用筛子筛过的细干沙填满管子;然后,再将20只麻蝇蛆虫放进了管子里的沙土中;最后,将管子垂直吊在实验室里一个角落。我还依法在一个一拃宽的阔口瓶里也装上了细沙和麻蝇蛆虫。两个容器虽然不同,但是放在里面的蛆虫,在老熟之时都能钻到它们喜欢的深度,只要我不过多干预就好。

当蛆虫都在沙里化成蛹之后,我就开始检查这两个容器里的情况。阔口瓶里的结果和我在野外发现的并无二致,麻蝇蛆虫钻到约10厘米的深处时,便找到了自己满意的化蛹场所。

管子里的情形则是另一番景象。埋得最浅的蛹也在半米深左右,大部分都钻到了底部。如果不是遇到了软木塞这个无法穿越的障碍,我想它们可能还会继续往下钻。管子里的蛆虫都没有停留在通常所处的深度,而是尽自己所能钻得更深,直到力竭为止。很明显,它们是在逃避什么。至于它们在逃避什么,答案也很明显:那就是光线。

麻蝇蛆虫居然能钻到了将近1米深的沙土里,这种特异现象自然是由实验手段造成的,在自然界里很少会出现。所以,麻蝇蛆虫基本都是钻入地下一掌深左右。毕竟变态完成后,必须回到地面上的它们,面临着一项力气活。

钻入土中时,蛆虫靠的是口针;而钻出来时,麻蝇新生儿却没有任何工具。麻蝇新生儿的肉体相当柔弱,不够硬朗。它到底是怎么从土里出来的呢?这个问题,从装满沙土的试管里,我获得了答案。通过观察试管底部的麻蝇蛆虫的蛹,我便知晓了麻蝇破土而出的方法,同时也了解了绿蝇和其他蝇类是如何破土而出的,因为它们都用了相同的方法。

裹在蛹壳里即将羽化的麻蝇,首先通过自己两眼之间的鼓包,让头部膨大到先前的两三倍,好将裹在外面的那层壳撑裂。头部的这个鼓包还会随着充血和消退的交替进行而一鼓一瘪。

当头部挣脱外壳的束缚之后,额头的鼓包还会继续运作。将蛹的紧身衣脱去的工作,会在蛹壳里完成,在那个过程中,鼓包会一直保持鼓胀的姿势。此时麻蝇的脑袋看起来简直就像一顶奇怪的巨型帽子。鼓胀的帽子底部,形成了两顶红色的无边圆帽,那就是眼睛;从裂开的头顶中央,冒出了一个鼓包,将两半球挤到了左右两侧。靠着鼓包的不断收缩膨胀,麻蝇打通了小酒桶般的蛹壳底。不单是麻蝇,所有的蝇类都是用这种奇特的方式破蛹而出。

在穿破蛹壳之后,鼓包之所以还长时间地鼓凸,是因为这个鼓包还是个杂物袋。麻蝇会将血液暂时储存在里面,好减少自己的体积,让自己能够更轻松地挣脱旧衣服的束缚,然后摆脱如细颈瓶般狭窄的蛹壳。整个羽化过程中,麻蝇会尽可能地将身体里的液体都排到外面的鼓包中。鼓包膨胀得越大,麻蝇的身体就能变得越小,就越方便挣脱蛹壳的束缚。

经过2小时甚至更长的时间,麻蝇新生儿终于能够脱壳而出。

新生儿的翅膀,发育还不完全,几乎够不着腹部的中央。翅膀外沿有一条深深的弧线,如同小提琴上的月牙形缺口。这样的设计能减少翅膀的面积和长度,从而极大地减少麻蝇穿过泥土柱时产生的摩擦。

为了钻出地面,麻蝇新生儿会变本加厉地利用它的鼓包。它会通过额头上鼓包的反复伸缩,将自己前部的沙土顶落。而它的后腿一个是在钻沙时起到支撑作用,另一个则是将落下的沙土推到深处。麻蝇新生儿的头部每次朝前推进多少,就会有多少沙土将身后多出来的空间填满。如果是在干燥易流动的沙土里,麻蝇想要钻出约有15厘米厚的土层,不过也就是用15分钟左右。

浑身尘土的麻蝇新生儿,一钻出地面就会开始梳妆打扮。它会最后一次将前额鼓起,然后用前足的跗节将鼓包彻底掸干净。因为它准备要将这个鼓包缩回去,让自己的额头变得不再开裂,它可不想把沙砾带进自己的脑袋了。

麻蝇还会一遍又一遍地刷着翅膀,翅膀已经变长且伸展开,而翅膀上那个月牙形缺口也已经消失。

此时,一动不动待在沙子表面的麻蝇,已经完全成熟了。

胡蜂的卫生官——蜂蚜蝇

绿蝇、麻蝇喜欢在野外从事各种清理尸体的工作,而有些蝇类则有自己的专职工作,譬如处理胡蜂的尸体。这种专门处理胡蜂尸体的蝇类,叫作蜂蚜蝇。

九月,我在胡蜂巢的外壳上,发现了一些白色的椭圆形大斑点。这些底部平坦、略有凸起的大斑点长约2.5毫米,宽约1.5毫米,很像用燃烧的蜡烛有规律滴下的蜡滴,白得发亮。

如果用放大镜观察这些大斑点,你会发现在它的背部有非常细致的花纹。整个胡蜂巢的外壳表面上,散布着许多这样的奇怪东西。时而稀疏,时而密集,就好像大海上的群岛。

这种奇怪的大斑点就是蜂蚜蝇。

蜂蚜蝇是一种非常强健的苍蝇。它所穿的衣服乍一看和胡蜂的非常相似,都是黄褐横条相间的。人们认为蜂蚜蝇就是凭借着这件能够以假乱真的衣服,才可以随意出入胡蜂巢,安心地忙碌着自己的事情。

关于这个推断,我一直不能认同。胡蜂没有这么容易被蒙蔽,蜂蚜蝇也没有人们想象的那么聪明。再加上,身材矮胖、姿态笨拙的蜂蚜蝇,光靠一件黄褐色条纹装是无法假扮成身材苗条、动作敏捷的胡蜂的。胡蜂怎么可能将这个笨重的家伙误以为是自己的同类呢?

不过,事实也摆在眼前,胖乎乎的蜂蚜蝇的确闯进了胡蜂巢那个可怕的地洞,不仅住了下来,还产下了大量的卵,依旧安然无恙。这不能不让人非常好奇啊。

仔细观察之后,我发现蜂蚜蝇并未进入胡蜂巢的核心区域——蜂房,它只是待在了外围区域。看来,如果贸然闯入者能够恪守本分,做个好邻居,那么即便觊觎蜂蜜,也会被胡蜂所容忍。但如果闯入者得寸进尺地想要进到蜂房里面,那么就会立刻受到凶猛的攻击,甚至当场毙命。因为作为胡蜂幼虫摇篮的蜂房,对于胡蜂而言是最神圣的地方,任何外来者都不能闯入,违者只有一死。

这么看来,胡蜂和蜂蚜蝇是可以和平共处的,我通过挖掘胡蜂巢也证明了这一点。胡蜂的宽容大度让我都有点怀疑自己曾经接受的知识:蜂蚜蝇是胡蜂的天敌,它是劫掠胡蜂巢中幼虫的杀手。

在继续深入了解蜂蚜蝇和胡蜂如何相处这个问题前,我先简单介绍一下蜂蚜蝇的蛆虫。

蜂蚜蝇卵中会孵出一条白色蛆虫。孵化出来之后,蜂蚜蝇蛆虫就会在胡蜂巢底部四处游荡。在胡蜂巢的底部,到了秋末时分,往往会堆满了丰盛的食品,其中包括将死的胡蜂和胡蜂自己淘汰出来的死幼虫。这些食品已经散发出了臭味,简直就是蛆虫的珍贵食物。

别看蜂蚜蝇蛆虫浑身雪白,看起来非常美貌,但是它依然会在胡蜂巢底部不断更新的食物中,寻找合胃口的食物。于是,处于各个不同生长时期的蜂蚜蝇蛆虫,大部分都在巢穴底部的尸骸中定居了,真正会住进胡蜂家里的蛆虫少之又少。

这些情况说明人们的确对蜂蚜蝇产生了误解,满足于腐尸的它们并不碰活物;它们并不是要毁灭胡蜂巢,反而是为了给胡蜂巢消毒。

我们继续聊聊胡蜂和蜂蚜蝇的相处问题。通过不断的观察,我发现在忙碌的胡蜂中间,能发现蜂蚜蝇蛆虫。蛆虫的数量当然比不上巢穴底部的那么多,但也不算少见。那么,它们为什么会爬到这些没有尸体的地方呢?是准备要攻击健康的胡蜂幼虫吗?事实告诉我,远远没有这么简单。

只见蜂蚜蝇蛆虫不停地从一间蜂房巡视到另一间蜂房,用自己尖尖的脑袋不停地四处戳着,直到寻觅到一间符合自己要求的房间。

被蜂蚜蝇蛆虫选定的蜂房里,有一条看起来很健康的幼虫正在里面打着哈欠,对于突然冒出来的访客,也并不感到惊讶,也许胡蜂幼虫误以为是自己的保姆来了。蜂蚜蝇蛆虫向上一跃,就钻进了六边形的小房间。

蜂蚜蝇蛆虫一进入房间,就弯起自己的身子,伸进墙壁和胡蜂幼虫之间。受到挤压的胡蜂幼虫似乎也没觉得有什么不舒服,反而还往旁边靠了靠,给蜂蚜蝇蛆虫让开些地方。

蜂蚜蝇蛆虫将身体伸进了蜂房而把宽大的尾部留在了外面,它还会以这个姿势保持一段时间。尽管它进入了蜂房,但是似乎也没有威胁到胡蜂幼虫的安全,因此胡蜂也对它的越界行为视而不见。

只见蜂蚜蝇蛆虫将自己的口针在墙壁处反复伸缩一阵之后,便又开始到别的地方探测去了。蜂房里的那些幼虫到底有什么让蜂蚜蝇垂涎的呢?由于我无法进行直接的观察,所以也只能靠想象来推测一种可能性。

既然胡蜂幼虫安然无恙,那就意味着它不是蜂蚜蝇蛆虫的目标,既然如此,蜂蚜蝇蛆虫又为何一次又一次地钻进蜂房,而不采取别的策略呢。进行了仔细的思考之后,我想大概有可能是这样。

胡蜂幼虫被关闭在蜂房里时,经过消化后的食物残渣只能保存在体内的隐蔽之处,直到蜕变时才一次性地全部排出。之后我在没了房客的蜂房里,都能看到这种排泄物——一圈紫黑色的粪便。可惜,等待蜕变是个漫长的过程,在还没有熬到最后时,那些残渣就会时不时地排出体外,看起来就像清澈如水的液体。

看到这里,你应该想得到我的推测是什么了吧。没错,我认为蜂蚜蝇蛆虫钻进蜂房里就是为了让胡蜂幼虫排出那种液体。这种液体对于蜂蚜蝇蛆虫而言,是一种补充食物,能和尸体所提供的营养物质形成互补。

由此看来,蜂蚜蝇蛆虫非但不是危害胡蜂幼虫的恶棍,反而是胡蜂城堡的卫生官。它们不仅要为胡蜂幼虫擦屁股,还要清理蜂巢里的死尸。这也是为什么蜂蚜蝇进入胡蜂巢产卵时,能得到温和的接待。就算它进入了蜂巢的中心地带,也不会受到任何攻击,这是非常特别的。要知道,被我放在蜂房附近的楔天牛幼虫和叶蜂幼虫都曾受到粗暴的对待,最后丢了性命。

蜂蚜蝇蛆虫在蜂巢里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可以探测每一间蜂房;即便是与城里的居民擦肩而过,也不会受到粗暴的对待。

胡蜂对蜂蚜蝇蛆虫的宽容,并不是因为它缺乏洞察力。我曾经做过一个实验,我将楔天牛幼虫和蜂蚜蝇幼虫各一条放入了空的蜂房。长得极为相似的它们,大部分身子都已经钻进了房间,只有露在门外的尾巴,才暴露了它们的存在。光是靠那条尾巴,想要分辨躲藏在房间里的隐藏者的身份,并不是太容易。但是,胡蜂丝毫没有被迷惑,它们可以立刻揪出那条楔天牛幼虫,将它杀死,扔到了巢穴底部的尸堆里,却没有惊动蜂蚜蝇蛆虫。

胡蜂警察认为,任何被逮住的外来者必须全部杀掉,然后扔进垃圾堆。然而蜂蚜蝇蛆虫却无须藏匿,可以光明正大地自由来去。蜂蚜蝇蛆虫能够获得如此的尊重,并不是依靠武力,因为和胡蜂相比,它的武力值简直不堪一提。那到底是什么让蜂蚜蝇蛆虫获得了胡蜂的尊重呢?那是因为蜂蚜蝇蛆虫不但不会给胡蜂添乱,反而会帮忙,它会帮助胡蜂打扫卫生。

因此,敌人和不速之客当然会被驱逐;而值得赞扬的助手,自然可以获得尊重,自由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