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竹夫人》燃灯

白姬和元曜走出了缥缈阁,走出了巷子,来到了街上。
弦月横空,街衢寂静。
走了一会儿,元曜问道:“白姬,我们要去哪里?”
“青龙寺。”白姬道。
元曜拉长了苦瓜脸,道:“青龙寺离西市这么远,难道要走路去吗?万一路上被人看见小生穿着龙袍,小生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白姬掩唇笑了,“轩之,你都穿着龙袍了,横竖也洗不清了,就不要再担心了。不过,青龙寺确实太远了,走去的话,回来时天就该亮了。”
元曜提议道:“不如,小生去叫离奴老弟来,让它驮我们去。”
白姬诡笑,“你不怕被它吃了的话,就去叫吧。”
小书生不做声了。
白姬、元曜路过一户朱门石兽的住宅前时,元曜因为穿着厚重的龙袍,走路费力,实在走不动了,靠在石兽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小生实在走不动了……”
“喂,小子,你是谁?怎么穿着太宗的龙袍?”一个雄浑淳厚的声音突然响起。
元曜以为是巡逻的禁军,吓得急忙躲到了石兽背后。
“喂,小子,你踩到老夫的尾巴了!”那声音生气地道。
元曜低头望去,发现自己踩到了一截像是鹿尾巴的东西。他循着尾巴向上望去,看见了一只神奇的动物,对上了一双灯笼般的眼睛。那是一只有着龙头,马蹄,狮眼,虎背,熊腰,蛇鳞的动物。
“呃!”元曜向后跳开,倒吸了一口凉气。他靠着的麒麟石像怎么活了?
麒麟瞪着元曜,生气地道:“喂,小子,你踩痛老夫了!”
“呃,对不起。”元曜道歉。
“哼,道歉有什么用?”麒麟很生气,要喷火烧元曜。
元曜吓得躲在了白姬身后。
麒麟看见白姬,道:“原来是白姬。”
白姬笑了,“这是我新买的奴仆,他总是笨手笨脚的,请麒麟圣君不要见怪。”白姬从袖中拿出一只白玉错金干坤圈,递给麒麟,“我这里有一只白玉错金乾坤圈,正好可以与圣君您的英武之姿相衬,请您收下,算作赔礼。”
麒麟很喜欢这只白玉错金乾坤圈,它很高兴,却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笑着接了,“白姬客气了,无功不受禄,这么贵重的东西,老夫怎么能收?”
白姬以袖掩唇,笑了:“我正要去青龙寺,无奈路途遥远……”
麒麟热情地道:“老夫脚程快,就驮你走一程吧。”
白姬以袖掩唇,道:“您是半神,这怎么好意思。”
麒麟道:“什么半神,不过是神仙的坐骑罢了。白姬不必客气,反正老夫闲着也无聊,就驮你一程吧。”
白姬笑了,“如此,多谢圣君。”
麒麟驮了白姬、元曜,四蹄踏祥云,向乐游原的青龙寺而去。
耳畔呼啸声风,街景飞速倒退,元曜吃惊地张大了嘴。这还是他第一次乘坐麒麟,他害怕摔下去,死命地抠住麒麟的鳞甲。
麒麟大怒,转头朝小书生喷火,“痛死了!臭小子,你想把老夫的鳞甲都抠掉吗?!”
延兴门,新昌坊。
麒麟停在青龙寺前,悄无声息。
白姬、元曜下了地。
麒麟对白姬道:“你来青龙寺,一定是为了藏经阁中的地龙珠吧?青龙寺中不仅有佛陀的结界,藏经阁中还有八大金刚看守,阻挡千妖百鬼入侵取地龙珠。妖术强大如你,恐怕也进不去。”
白姬笑了,“无妨,我能进去。”
“那好,老夫在此等你们。”麒麟道。
“轩之,我们走。”白姬带元曜走向青龙寺。
青龙寺大门紧闭,元曜正担心白姬又要他翻墙,白姬已经从衣袖中拿出了两个纸人,她将其中的一个递给元曜,“轩之,系一根头发在纸人上。”
元曜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但还是照做了。白姬也拔了一根头发,系在了纸人的脖子上。
元曜将系了头发的纸人递给白姬,白姬将两个纸人放在唇边,吹了一口气。
两个纸人落地,变成了两个没有五官的人。从他们的身形,服饰上看,一个是白姬,一个是元曜。
两个纸人走向青龙寺,在接触到寺门的一刹那,纸人无火自燃,腾地起火,转眼烧成了灰烬。
与此同时,两扇紧闭的寺门开了。
白姬举步走进寺中,元曜急忙跟上。
白姬带元曜绕过大雄宝殿,穿过僧舍,来到了藏经阁。元曜站在藏经阁前,隐约觉得这座古旧的阁楼中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庄穆气氛,似有紫气环绕,祥云叆叇。
元曜道:“小生感觉,藏经阁里似乎有了不得的东西。”
白姬道:“青龙寺的藏经阁中有一颗地龙之珠,它汲取地脉精气,凝为瑰华之宝,非常珍贵。”
元曜想起了麒麟的话,道:“原来,你是来取龙珠的?”
白姬诡笑,“我已经觊觎它很久了。不过,它是燃灯佛[11]的东西,一直由八大金刚罗汉看守着,千妖百鬼都难以越界。”
白姬说话的同时,已经和元曜走到了藏经阁的正门前。
突然,黑暗中隐隐发出几道金光,八名金刚浮现出身形,他们魁梧高大,神色威严,手持金杵、禅杖等法器。为首的一名金刚雷声道:“哪里来的妖鬼,竟敢夜闯青龙寺?!”
元曜唬了一跳,这些金刚看起来凶神恶煞,他和白姬不会被他们打死吧?
“白姬,我们还是回去吧,他们人多……”
小书生的话被当做了耳边风,白姬走向了八名罗汉。
冷汗滑落元曜的额头。她想干什么?难道想要硬闯入藏经阁么?对方是佛,她只是妖,万一动起手来,她被打回了原形,他还得拖一条龙回缥缈阁么?听离奴说,白姬真正的龙形非常巨大,从龙头到龙尾可以绕大明宫一圈,不知道他能不能拖得回去,还是必须先回去叫离奴来搭把手?
白姬笑吟吟地走向八名金刚罗汉,从衣袖中拿出一张纸,道:“诸位金刚菩萨,我不是夜闯,而是受青龙寺的怀秀主持邀请而来。”
月亮从乌云中滑出,清辉如银。
八名金刚看清了纸上的两个字:准入。
“啊,是怀秀禅师的字呢!”
“怀秀禅师是青龙寺的主持,他都准入了,我们似乎没有理由阻拦……”
“这个,只能让她进去了。”
八名金刚商量之后,分立两边,让出了一条道路。
“轩之,走吧。”白姬回头,似笑非笑地道。
“哦,好。”元曜从胡思乱想中回过神来,急忙跟上。
白姬带元曜走进藏经阁,沿着木质的楼梯向上走。
月光从窗外透入,明亮如水。元曜感觉自己像是游走在梦幻里,墙壁上画的佛教壁画的人物都活了,佛陀、菩萨、罗汉、圣僧、揭谛、比丘、优婆夷、优婆塞的目光随着白姬、元曜的步伐而移动,元曜甚至能够听见他们的窃窃私语:
“怎么回事?怎么有人和非人闯入了?”
“好像他们被怀秀准许进入藏经阁,金刚罗汉不能阻拦……”
“他们一定是冲着地龙珠来的!”
“那是燃灯佛的宝物,怎么能被妖孽拿走?”
……
“好吵!”白姬皱眉。
元曜战战兢兢地问道:“他们是佛陀吗?”
白姬冷冷地道:“真佛只在西方极乐天,这些壁画上的妖灵不过是受了香火之后,沾了一点佛性的非人罢了,可笑的是他们却以为自己是佛陀。”
白姬、元曜走到三楼之后,四周蓦地安静下来。
月光清澈,凉风习习,一排排木质的书架上堆满了泛黄的经卷,空气中隐隐浮动着墨香。
金炉不断千年火,玉盏长明万载灯。西方的神龛上供奉着一尊燃灯佛,宝相庄严,神色慈悲。燃灯佛的掌心中托着一枚青色的珠子,光华流转,熠熠生辉。
元曜觉得青珠特别美,尤其是环绕其上的冰蓝色火焰,仿佛一朵盛开的千瓣莲花。青珠躺在莲蕊中央,光洁而美丽。
元曜忍不住伸手,他想去触摸那颗青珠,却被白姬制止,“不要用手碰,地龙珠的灵力非常强大,无论人或非人,都承受不住这股强大的灵气,会灰飞烟灭,连我都不敢碰它。”
“那你怎么取走它?”元曜缩回了手,问道。白姬今夜来青龙寺就是为了取走地龙珠,如果不能碰,她怎么取走它?
白姬没有回答元曜,她双手合十,向燃灯佛拜了三拜。然后,她双手结了一个法印,虚托着龙珠缓缓上升。
青色的龙珠移向了元曜。元曜身上的龙袍在月光下发出暗金色的光芒,他胸口处纹绣的螭龙威风凛凛,栩栩如生。
龙珠在元曜的胸口游移时,螭龙突然活了,它张开巨口,衔住了龙珠。一声低沉而雄浑的龙吟之后,含珠的螭龙又变成了纹绣,静止不动。
元曜低头望去,与之前的图纹不同,之前闭口的螭龙现在微微张口,口中多了一颗青色的龙珠。
元曜抬头望去,燃灯佛的手中少了一颗龙珠。
白姬笑道:“龙珠,自然要衔在龙的口中。人中帝王,乃是地龙,把地龙珠放在太宗穿过的龙袍上,就可以带走了。”
元曜这才明白白姬让他穿龙袍来青龙寺的原因。
“你自己也是龙,你张嘴衔着龙珠不就好了,干嘛要小生提心吊胆地穿着龙袍到处走!”当然,这句话,小书生是不敢说出口的。
“好了。轩之,走吧。”白姬开心地道。
“哦,好。”元曜回过神来,应道。
白姬、元曜按原路退回。在经过二楼和一楼的壁画时,元曜又听见佛陀、菩萨、罗汉、圣僧、揭谛、比丘、优婆夷、优婆塞的窃窃私语:
“呀,她把地龙珠拿走了!”
“地龙珠是燃灯佛的东西,她居然敢拿走,太可恶了,不能让她离开!”
“她拿了龙珠,八大金刚一定不会放她走的。”
“可恶的妖孽,不敬佛祖,一定会下地狱。”
……
“吵死了!”白姬的目光扫过壁画,冷冷地道。
四周瞬间安静了下来,壁画上的佛陀、菩萨、罗汉、圣僧、揭谛、比丘、优婆夷、优婆塞立刻闭了嘴,噤若寒蝉。
白姬、元曜继续向外走,来到藏经阁的大门时,八名金刚挡住了去路,龇牙裂目,“你拿走了地龙珠,吾辈不能放你离去!”
“你虽然可以进来,但却不能出去!”
白姬笑吟吟地从衣袖中拿出一张纸,道:“怀秀禅师不仅允许我来,也允许我离开。”
八名金刚看清了“准出”二字,面面相觑。
“是怀秀禅师的手迹。”
“看来,只能让她走了。”
“那就让她走吧。”
八名金刚商量之后,让出了一条道路。
“多谢诸位金刚菩萨。”白姬行了一个佛礼,带着元曜离开了。
白姬轻快地飘在前面,元曜走在后面。
“和想像中一样顺利。”白姬开心地道。
元曜担心地道:“你拿走了地龙珠,不怕燃灯佛去缥缈阁向你索还么?”
白姬狡黠地笑了:“燃灯佛已经寂灭了十劫[12]了,怎么会来向我索还?地龙珠名义上是燃灯佛的,实际上却是无主的东西,得者居之。”
“即使燃灯佛不在了,丢了这么贵重的东西,青龙寺的僧人明天不会去官府报案吗?”
“地龙珠是非人界的宝物,人界很少有人知道它的价值。明天,青龙寺的僧人会发现佛像手上少了一颗珠子,但也只会当成妖孽作祟,或者佛祖显灵,以招揽更多的香客,不会去报案。”
已经是两更天了,白姬和元曜经过僧舍时,发现怀秀的禅房中还燃着灯火。
白姬顺着幽暗的长廊飘了过去,有些好奇地道:“这么晚了,怀秀禅师还没睡,不知道在干什么。”
“大概是在抄写经、文吧。白姬,我们还是赶快出寺吧。万一被僧人们看见了,小生就得被诛九族!”元曜拖着龙袍,举步跟上,拉长了苦瓜脸。
白姬笑了,“我们夜来是客,应该去和主人打个招呼。”
小书生吓了一跳,道:“小生还穿着龙袍呢!再说,我们不请自来,还做梁上君子,怎么好意思去见主人?”
元曜尚未接近禅房,耳边已经传来了奇怪的声音。衣衫窸窣作响声,男子粗重的喘气声,呻吟声混杂在一起,在这深夜的寺院中听来,格外诡异。
因为夏夜天热,禅房的窗户没有关上,元曜探头往里一看,脸渐渐涨得通红。
禅房中,灯火下,一男一女两个赤、裸的人正四肢交缠,激烈地交欢。男子是怀秀,女子妖娆美艳,正是竹夫人。
满室春情,香艳旖旎,随着竹夫人发出魅惑销魂的呻吟,怀秀的情、欲也逐渐高涨,一次又一次地冲击,索取更激烈的感官欢愉。
这一刻,得道高僧忘记了佛,忘记了禅,他的神情如同野兽,他的心堕入了地狱。
元曜面红耳赤地望着禅房中,心情复杂。无端的,他想起了怀秀写给他的墨宝,“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他一直没有参透怀秀写的这句经、文,怀秀自己也没参透。情难参透,欲难参透,人性更难参透。
“嘻嘻,有趣。”白姬掩唇而笑。
“什么有趣?”元曜侧过了头,问白姬。
“怀秀禅师很有趣。”白姬诡笑。
“怀秀禅师只是一时被竹夫人迷惑了。”元曜道。他想起之前在缥缈阁,竹夫人也曾现身诱惑他,但他因为害怕,跑去和离奴一起睡了。
白姬笑道:“嘻嘻,哪里有什么竹夫人,那只是一只臂搁啊。”
“欸?”元曜不解,他又回头望去,但见禅房中,烛火下,怀秀一袭僧衣,结跏趺坐坐在蒲团上,根本就没有什么竹夫人。
怀秀正在闭目冥想,他的手中拿着碧绿的竹制臂搁,脸上的表情却和刚才元曜看到的一样,被情、欲晕染。他的心正沦陷在地狱中,不得挣脱。
元曜吃惊地道:“呃,这、这是怎么回事?小生刚才明明看见了竹夫人……”
白姬笑了,“那是因为轩之你的心里住着一个竹夫人吧。”
小书生反驳道:“胡说,小生的心里怎么会住着竹夫人?”
白姬嘻嘻地笑,“走吧,轩之,时候不早了,该回去了。”
“好。可是,怀秀禅师他这副样子,不会出什么事吧?”
白姬瞥了一眼怀秀,道:“那是他的心魔,旁人无法帮他。”
白姬带着元曜离开。
元曜最后回头望了一眼怀秀,怀秀手中的竹制臂搁翠绿如玉,美丽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