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十字路

恋する交差点


我和他是在东京的行人专用时相十字路口[1]认识的。

当信号灯一变,所有人迈开脚步在大马路中央交错。双眼所见净是人头和背影,每一手肘、每一手提包都互相撞击。当时还不习惯走在人群中的我,被行人所形成的巨浪吞没。等我回过神,我手上的包和一个年纪差不多的男人的包钩在一起。我不断道歉想把包扯开,但两个包却诡异地纠缠在一起。

我和他的包的提手像锁链般形成一个“8”字形。这种事情平常是不可能发生的。必须将提手弄断,穿过另一个包的提手,再重新接合,否则无法形成这种状态。

依照他的推论,是包与包撞击的时候产生了量子隧穿效应,提手的分子彼此穿透了。这个现象宇宙重生一千次也未必见得会发生,但科学上认为是可能的。我完全听不懂。我们带着串在一起的两个包到附近找到店家买了一把剪刀。他剪断了自己包的提手,让两个包分别独立。

包分开了,换成我们在一起了。

我们变得很亲密,我相信也许这就是爱。

我出生以来就一直住在乡下。在那里,时间过得很悠闲,每天就是吃完午饭窝在暖桌啃仙贝,然后就差不多要吃晚饭了。高中毕业后,我过着让爸妈养的废柴生活,结果他们逼我相亲,于是我就逃到东京上专门学校。心里也抱着期待,想说东京人那么多,也许转角就会遇上爱。

但我在东京没有朋友,虽然一个人生活,日子却越过越空虚。还曾经被数位踩着舞步发面巾纸的人,上下前后左右全方位递出面巾纸而不知如何是好。而我便是在所有的口袋都塞满面巾纸的状态下,在十字路口遇见被手提包钩住的他。

我们的交往很顺利,彼此也开始意识到迟早会结婚,实际上却跨不出那一步。这是有原因的,每次我们手牵着手要走过十字路口,不知为何我们的手就是会分开。

人群一拥而上,然后退散。等车子过去,信号灯一变,又是一波人潮。每次我和他牵着手要过行人专用时相十字路,不知为何,我身上就是会发生隧穿效应。在人群推挤中,我明明牢牢握着他的手,但过完马路走到对街一看,我却抓着陌生人的手腕。我并没有松手,也没有滑脱。可是过完马路一看,我的手握着的不是年轻男孩的手腕,就是大叔的手腕。对方要不是一脸惊愕地看着我,就是涨红了脸。明明走到一半时牵的是他,却在不知不觉中分隔两地落了单。

东京人太多了。所以会发生隧穿效应。可是,这真的是科学现象吗?难道不是反映了自己的心?是不是因为我对爱没有绝对的信心,才会在人群拥挤中不知不觉牵起了别的男人的手?不知何时起我开始这么想,导致我迟疑着不敢迈向结婚。

和他一起外出的时候,我也开始避免经过行人专用时相十字路口了。一再被人群冲散,让我对我们能否维持婚姻生活产生了疑问。就在这个时候,乡下的父母又说我差不多该回乡下了。我想和他谈谈这件事,碰面的时间地点是他决定的。

连假的最后一天,在涩谷。

那天一去,人潮果然如预期般惊人。行人走路的振动,甚至让四周大楼的窗户都微微颤动。一见面,他便一脸紧张地紧握我的手,走向车站前的行人专用时相十字路口。我跟着他走。放眼望去都是人,完全看不到地面。走在这样的人群中,我一定又会在不知不觉间握住别人的手。可是他刻意选择了假日的涩谷,选择了全日本行人最密集的涩谷行人专用时相十字路口。我们向大都会的十字路口发起挑战,非赢不可。

信号灯变了,人们不约而同地向前走。我们牢牢握紧彼此的手,迈出脚步。眼前是密密麻麻的人头和背影。住在东京的人们,他们从前后左右推挤过来。

碰!

错身而过的男人的肩膀撞上来。身后有人叫我的名字,是他的声音。一回头,我从行人交错的缝隙中看到他的脸。不知何时我牵起了一个陌生上班族的手。我赶紧松手,拨开人潮向他走去。彼此从人群的缝隙中伸出手,勉强互握。

叩!

一个看似玩乐团的人所带的吉他敲到我的头。我痛得闭上眼睛的那一瞬间,才刚牵到手的他不见了。我牵着一个素不相识的高中男生,对方一脸错愕。我放开手,寻找他的身影。我叫了他的名字,人潮的另一端有了回应。

“我在这里!”

“哪里?”

“后面!”

他的脸就在人群之后。我拼命把手伸到最长,中指指尖好不容易钩住了他的指尖。

咚!

我钩住一个中年大叔的手指。不是你啦!我甩开大叔的手指。人群遮住了他的身影,我跟丢了。我的身体在人潮的推挤下,宛如被狂风破浪玩弄的一根漂流木。他呼喊我的名字的声音越来越远。

我在人潮中逆流而行。

一双手又挥,又拨,又推。我闪过西装男子,卖力跃过婴儿车。跌、撞、压、挤,我全身上下在人群之中受了伤。可是,我不能在这里放弃。就算跟丢了,我们也能找到彼此、牵起彼此的手才对。必须证明这件事,证明我们就是做得到,证明我们可以牵手千千万万次,证明我们绝对不会让对方落单。

我终于在人群的缝隙中看见他了。

他也在人潮中逆流奋斗。彼此伸长了手,终于,碰到指尖。眼泪莫名上涌,食指互相钩住,将对方拉近,握住了彼此的手。我们身旁就是十字路口的对面,于是我们就这样握着手过了马路。满头乱发,浑身擦伤,但是,我们一起走过十字路口了。我们证明了,往后,无论我们分散多少次,也一定能够找到彼此,伸出手,一同度过。所以,没问题的,我们不会有问题的。第二天,我们就回乡下把他介绍给父母。

注释

[1] 行人专用时相是一种为了保护行人的安全,在交叉路口(且为号志化路口)设置的行人穿越号志系统。号志会使所有的车辆暂停,让行人能够在这段时间内以各种方向穿越路口(可以任何方向穿越)。——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