控火人汤川小姐 1-2

ファイアスターター湯川さん


1

严防火灾!

出门请记得关暖炉!

管理员留

我把警语贴在住户显而易见之处。

我讨厌冬天,空气干燥,一点火星也会立刻燃烧酿成火灾。像我们这种老旧的木造公寓会转眼化为灰烬。所以一到这个时节,我都会贴这样的标语。

叔叔在六花庄的这幢公寓,位于错综复杂的住宅区。两层楼的木造结构,外墙破破烂烂,对外的铁制楼梯布满铁锈。几年前,叔叔可怜我这个无家可归的高中生,让我住在这里。叔叔说不必付房租,但精打细算的婶婶反对。结果,我成了住在这里的管理员。我领管理员的薪水,然后用部分薪水付房租。

我考上可以从六花庄走读的大学,靠着奖学金上学。上完一天的课,同学有时候会相约去玩。

“等一下要不要去唱歌?也有女生会来哦。”

“抱歉,房子漏水,我今天得回去修。”

六花庄实在太过老旧,问题丛生。漏水、管线阻塞是家常便饭,要是每次都找专业的人来维修,钱再多都不够,所以由我出面直接解决问题。我因此而婉拒的聚会邀请数都数不过来。临时不能和朋友打保龄球,临时不能烤肉,临时不能去聚餐……结果也没机会认识女生,朋友之间只有我没交到女朋友。眼看着大学同学打情骂俏卿卿我我,而我只能回去修六花庄不通的马桶。渐渐地,朋友就不约我了。

但我并不讨厌这份工作。对不知正常家庭为何物的我而言,六花庄住户的温暖无可取代。

“管理员,我做太多卤菜了,你拿一点回去。”

独居于一○二号的立花太太常常送我卤菜。

“喏,给你。谢谢你帮我们换日光灯。”

二○三号单亲家庭的小女孩名叫秋山香澄,她总会给我一颗汽水糖。

六花庄共六个房间,墙壁很薄,房间又小,但房租便宜得惊人。住在这里的都是低收入的人,其中也有人领政府的社会津贴。但这里没有坏人。我在群蜂围攻之中摘除屋檐下的蜂巢时,全体住户都会用拍手作为温情鼓励。而汤川小姐便是在初冬搬进我们这里的。

原本住二○一号的中年女子来找我,说要搬走。她结过三次还是四次婚都以失败告终,后来以陪酒卖笑维生,但这次她就要结第四或第五次婚了。次月她搬走后房间便空了出来。这是夏天的事。

我立刻招租。拜托一向合作往来的房屋中介,但迟迟找不到新住户。尽管有好几个人受到低廉房租的吸引来看房,但这年头没人想住没冷气的公寓。二○一号一空就是半年。

没人住就没房租收入,我这个管理员很可能被减薪。这时候,一名年轻女子跟着中介大叔来看房。

“敝姓汤川,请多指教。”

她战战兢兢地行了一礼。我对她的第一印象,大概是第一次一个人住的女大学生。她好像在看什么稀奇的东西,望着并排在一起的信箱和铁制楼梯。她身高和我差不多,脸蛋很漂亮。又直又顺的长发在日光下看起来是红褐色的,但像是天生而非后天染成的,最惊人的是她纯白如新雪的肌肤。我后来才知道,原来她外婆是俄罗斯人,她带有四分之一的外国血统。

我打开二○一号的锁,带中介和她看房。二点二五坪的房间站三个人便显得好局促。

绝大多数看房的人一进屋,当场就会出现心凉一截的气氛,他们脸上会露出“这里怎么可能住人”的表情,但汤川小姐不同。

“真好。好可爱的房间。”

她嘴角露出笑容点头说,指尖在小小的料理台和单口瓦斯炉上轻轻抚过。

“这里可以住人呢。”

“那当然了。这里本来就是要让人住的。”中介大叔说。

气氛融洽,不禁使我心怀期待。她也许肯搬进来。但正当我想打开窗户的时候,窗户却卡住打不开。我用力弄得窗户咔嗒作响,扬起了灰尘。汤川小姐皱皱鼻子,打了一个喷嚏。

啪嘁!有什么东西爆开的声音,然后出现一股焦味。我心头一惊,视线四处巡视。会不会是哪个房间发生火灾了?可是没看到类似征兆。我反而和伸手按住口鼻的汤川小姐四目相对。她的眼眸心虚似的转了一下,然后别开了。焦味很快就消散,我想是我太神经紧张了。

参观完,汤川小姐和中介大叔走了。那天傍晚我接到电话,得知她决定入住六花庄。她在中介办公室签的租屋合约送到六花庄的时候,我看了她在上面填的名字——汤川四季。

她小时候八成常被叫热水器[1]什么的,被别人拿名字来取笑。年龄二十五岁。保证人那一栏填了一个男性名字和住址电话,与租屋人的关系写“父”,但姓氏并不是汤川。会不会是家庭关系复杂?不过,应该没问题吧。既然中介都确认过并认为没问题了。

汤川小姐选好搬家的日子,我进行设备的最后检查,看看有没有漏水、管线有没有堵塞。这时候,我发现一件让我有点纳闷的事。二○一号的榻榻米上有一个小黑点,大小和蚂蚁差不多。我凑过去看,榻榻米的表面看起来有一点点焦掉,这个焦痕本来就有吗?后来我知道那是汤川小姐弄出来的。

她看屋的时候打了喷嚏。一瞬间,这个焦痕同时诞生。说来奇怪,她身边就是会发生这类现象。就像冬天穿毛衣会产生静电一样,她一打喷嚏,榻榻米或墙上就会出现焦痕。一个绝对不能在空气干燥的季节住进易燃的木造老公寓的人物——汤川四季。以后我应该在租房合约上注明:谢绝pyrokinesis。

Pyrokinesis是超能力的一种,指可以凭空起火的能力。Pyro是希腊文的“火”,kinesis则是“动”的意思。最早使用这个词的是作家史蒂芬·金,他将小说《燃烧的凝视》的女主角少女设定为pyrokinesis。但这种能力并不仅出现在故事里。例如一九六五年巴西的圣保罗、一九八三年意大利,以及一九八六年乌克兰的顿内茨克,都曾在没有火源的地方发生过火灾,这些火灾都只发生在特定的某个少年或少女所在之处,也有人认为是他们的pyrokinesis能力使他们在无意识之中产生了火。

汤川小姐搬家低调安静。她的东西就只有一个行李箱,也没要搬家具进来的样子,就这样结束了。她和每一间六花庄的住户都打了招呼,实在非常清纯生涩。

她搬进来不久,我在附近的超市买东西时,有人叫住了我。

“管理员。”

一回头,汤川小姐站在熟食区。泛红的长发从毛线帽底下垂落。

“你来得正好。这个,要怎么买?”

她指着超市贩卖的可乐饼。看来她不知道这里的卖法。这家超市采用的方式,是将熟食区的可乐饼放进专用的托盘,拿到柜台结账。我这样向她说明,她紧接着提出下一个问题:

“我想做咖喱。架上有好多咖喱块,我不知道该买哪一种。”

“哪一种都可以吧,我想每一种都差不多。”

“是这样吗?”

“你没做过咖喱吗?”

汤川小姐点点头,于是我就顺便帮忙她买东西。她有很多不食人间烟火的地方,还说这是她第一次一个人上超市买东西。

“平常都有女佣照顾我的生活起居。”

她在收银台拿出钱包的时候,我稍微瞧了一眼,里面装了大量的万元钞票。她到底是哪个有钱人家的千金呢?但那样的人为什么要一个人搬到六花庄来住?身为管理员的我其实不该这么说,但她大可住好一点的地方啊。

我们各自提着自己的购物袋,走在回六花庄的路上。天已经全黑了,路灯亮了。我们在路上的话题是关于邻近设施。我告诉她医院、邮局、派出所的地点。她特别想知道消防署的位置,从打电话到消防车赶到六花庄要几分钟啦、水车要从哪里拉水过来啦等,问得很详细。

一回到六花庄,我就看到在我住的一○一号房间前有个人影。原来是住在一○三号那对老夫妇中的先生正在按门铃。

“东先生,怎么了?”

“哎呀,管理员,你回来得正好。”

老先生松一口气。顺道介绍一下,东先生夫妇二人把人生全献给赛马和小钢珠。最近太太瘫痪了,由他照顾。

“问题来了,热水器没热水,好像坏了。”

我叹一口气,心想又来了。东先生说,他想让太太泡个澡,在浴缸里放热水,但流出来的都是冷水。

我决定看看一○三号的热水器,随后打开门旁边的配电盘试着调整,请东先生进浴室看看有没有热水。但水依然是冷的。汤川小姐并没有回房间,而是站在铁制楼梯旁,很感兴趣地看着我的一举一动。浴室的小窗面向通道,只要打开窗户,就能边修理热水器边和浴室里的东先生说话。

“不行啊,管理员,还是冷的。”

“这就不是外行人解决得了的问题了。我找专业的师傅来吧。”

“给你添麻烦了……”

透过小窗,可以看见东先生身后是放满一整缸水的浴缸。浴缸很小,坐进去无法把脚伸直。我当场拿出手机请人来修理热水器。通完电话,我隔着小窗报告:

“明天就会来修。”

“那,今天就先放弃好了。”

“不好意思……”

东先生打开门走出来。提着购物袋的汤川小姐走过来,从一○三号的小窗朝浴室看了一眼。然后她回头向东先生点头打招呼:

“啊,您好。我是汤川,刚搬到二○一。”

“之前你才来打过招呼嘛。”东先生露出慈祥的笑容,“像你这样年轻的女孩,怎么会搬到这种破烂公寓呢?是不是躲债什么的?”

“东先生……”

我冲老先生的头部侧面轻轻给了他一记空手道。汤川小姐苦笑着摇头。躲债的人钱包里怎么可能有那么多万元钞票。她离开浴室的小窗走向铁制楼梯。她住二○一号的房间,也就是我的正上方。

“管理员,谢谢你陪我买东西。还有,东先生,浴缸里的水热了。”

汤川小姐留下这句莫名其妙的话上了楼。我和东先生都很纳闷。这时候,我发现小窗冒出水蒸气。往里面一看,水蒸气的来源是浴缸里的冷水。不,那已经不是冷水了。东先生走进浴室伸手试探浴缸。“好烫!”他叫着赶紧把手抽出。明明没有重新加热功能,但冷水不知何时变成热水了。

汤川小姐搬进来约两周后,冬天开始真正发威了。我穿得厚厚的,钻进暖桌,边听收音机播放的气象预报,边写学校要交的报告。风吹得窗户震动,寒气从窗缝里渗进来。有人按门铃,我应声开门,汤川小姐就站在门外。

“管理员,你现在有空吗?”

“怎么了?”

“有点事想请教一下。刚才,我从垃圾场捡了一台电视。”

“捡到电视?”

“我没什么机会碰电视,看到后就很高兴地搬回来了,可是不能看……是不是坏掉了啊……”

“很可能,既然本来是被丢掉的。请问一下,插头有插吧?”

“当然有!”

汤川小姐一脸受伤的样子。

“那,天线呢?”

“咦?”

“天线有接上吗?”

“我听不懂管理员在说什么。”

“那,我去看看好了。”

“麻烦你了!”

于是我就前往汤川小姐所住的二○一号房间。一爬上铁制楼梯就是门。在她的邀请之下我走进来,但屋里几乎什么都没有。一人份的餐具、锅子、菜刀和砧板放在料理台旁。棉被铺盖之类的大概收在壁柜里,二点二五坪的房间显得好宽敞。

墙边摆着一台小型液晶电视。就一台从垃圾场捡回来的电视而言,还非常新。看来电源是接上的,但没有画面。我看了看电视机后侧,果然,没接天线。我先回自己房间,带了不用的缆线。

“这样就可以了。如果没坏的话,应该可以看。”

我把线接好,打开电源。液晶画面出现影像,是洗洁精的广告。

“电视!”汤川小姐开心地说。

“你是昭和年代来的吗?”我边心想着边转了台。她连遥控器也一起捡回来,所以操作上也没有问题。汤川小姐端正跪坐着,一本正经地看我操控遥控器。

“你家里没有电视吗?”

“有呀。可是这是我第一次有自己的电视。”

汤川小姐泡了杯速溶咖啡,说是要谢谢我。她问我要不要加糖和奶精,我告诉她黑咖啡就好。一喝,热腾腾的咖啡差点把我烫伤。话说回来,还真奇怪,这房间里既没有茶壶,也没有电热水壶,唯一的锅子也像没动用过的样子,泡咖啡的热水到底是从哪里来的?热水器的水龙头会供应热水,也许倒进马克杯里的热水是从那里来的。可是热水器一开动应该就会有声音,而且也要一段时间水才会变热。算了,反正不重要。我们喝着咖啡闲聊。

“这个房间好暖和啊,明明又没有暖气。”

“是啊。可能因为二楼比较暖和吧。”

“你还在房里放了灭火器啊。是你买的吗?”

“是的。因为火灾很可怕。”

空荡荡的二点二五坪房间里,红色的灭火器格外醒目。设置灭火器并非义务。电视画面正播放新闻节目,从俄罗斯漂流到日本的渔船上发现了大量的枪械。我所居住的城镇位于日本北部,和俄罗斯这个国家相对较近。俄罗斯黑手党联合日本黑道利用港口走私枪械不是新鲜事。

正看着新闻时,外面传来女性的尖叫,还有乒乒乓乓的声响。我探头出去看是怎么回事,只见二○三号的门是打开的。住户光着脚站在通道上。秋山家是母女俩一起住,而在场的是母亲美代子小姐。

“怎么了吗?”

“啊啊,管理员。”

她哭丧着脸看我,然后偏着头感到不解,

“你怎么会在那间?你和新搬来的女生在一起了?”

“才不是。倒是秋山小姐,你怎么了?”

“出来了。”她指着室内说。

“什么?难不成,是G吗?”

她一脸紧张地点头。所谓的G,是一种长有触须的可怕黑色生命体。连说出它的名字都很可怕,所以用罗马拼音的头一个字母作为代号。汤川小姐从我身后同样向通道探出头来。

“G是什么?”她向秋山小姐点了一下头问道。

“汤川小姐请待在房间里。”

我趿着鞋从铁制的二楼通道走到二○三号往里看。料理台周边没有G的身影,看来是躲起来了。“……管理员,你会帮我处理吗?”秋山小姐紧紧抓住我的手臂,含泪说。

“包在我身上!”

这样说虽然不太好,但她长得十分漂亮。

“请问,管理员,G是什么?”

汤川小姐优哉地说着,边来到二○三号前,从我身后往屋里看。换秋山小姐往后退。

“有杀虫剂吗?”

我问逃到铁制楼梯旁的秋山小姐。她摇头。

“我需要武器。可以用这里的杂志吗?”

门内放着一叠捆好的旧杂志。我得到“请用”的许可,便抽出一本较大的女性杂志卷起来,做一个深呼吸,决心勇闯敌营。我踏进二○三号,在小小的硬泥地上脱了鞋,走进房间。二点二五坪的中心地带有一张小矮桌,上面放着剥了一半的橘子。小女孩的衣服叠好放在一边,应该是她女儿秋山香澄的吧。

“这个房间里会出现什么?”

汤川小姐在硬泥地上好奇地问,一副搞不清楚状况的样子。

“啊,G就是那个,人类的敌人。”

“好宏大的格局。人类的敌人为什么跑到六花庄来?”

“听说以前这个地方是没有的,为它们熬不过冬天。可是,因为现代化的关系,现在越来越多地方冬天也很温暖,所以终于连我们六花庄也……”

我拿好卷起来的杂志,视线四处扫射,寻找那家伙的身影,却找不到。汤川小姐似乎还不明白G是什么。没办法,我只好说出那个生命体的名称。

“就是蟑螂。”

“呃……蟑……”

看来就连不食人间烟火的汤川小姐也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生命体。只见她因震惊而结巴,她一定也很怕G吧,看脸色就知道了。就在这时候,我终于发现了蠢动的黑色色块。

那家伙就贴在墙上,就是站在硬泥地的汤川小姐身边的那道墙,频频挥舞着它的触须移动着。油油亮亮的可怕黑色生命体。看到我倒抽一口气的样子,汤川小姐也回头朝那东西看。她的脸距离G只有三十厘米左右。从她的角度看过去,一定就像G在鼻子前面吧。

下一瞬间,我的眼前出现了异样的情景。一开始汤川小姐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紧接着,轰的一声,G的黑色翅膀交叠处冒出火光和烟。红色的火苗从爬在墙上的体内烧起来,化为一团火球,瞬间将翅膀和触须烧成灰,几根脚往下掉,但G还没掉到榻榻米上就结束了,因燃烧反应而化为几许烟尘。火并没烧到任何地方,因为在G延烧前就化成灰了。我张口结舌,呆站在那里。因对G的恐惧而坐倒的汤川小姐赫然惊觉般抬头看向我。

“还好吗?找到了吗?”

外面传来秋山小姐想了解情况的声音。

2

在日本这个国家的领土上,我居住的地区位于北方。

“这里根本没地方可以玩。”

来自都会的年轻人这么说。从大学到保龄球场、KTV所在的闹区,开车需要半个钟头以上。在这片无论到哪里都需要车的土地上,拥有私家车的大学生是热门人物,上完课都会载大家出去玩。我也很想要车,但六花庄没有停车场,我也没钱买车。大学位于搭公交车就能到的范围内已是万幸。

离开大学搭上公交车,从车窗看得见荒凉的郊外景致。雪正落在枯草覆盖的荒地上。一下车,正好是一家个人经营的居酒屋,门前挂着红色的灯笼。掀开门帘走出来的老先生叫住我。

“呀,这不是管理员吗。”

是住在二○二号的柳濑先生,他喝醉了酒,踩着歪歪斜斜的步伐朝我走来,但走到一半就踉跄坐倒。

“管理员,救救我。”

我认识他好几年了,但从来没看过他清醒的样子。我扶他起来,带他回六花庄。柳濑先生搭着我的肩边走边说:

“每年啊,一到冬天啊,我都会想,这个冬天呢,我可能会死。一个不小心啊,在路边睡着,就冻死了。”

可能因为牙齿几乎掉光,柳濑先生的声音含糊不清。我们到六花庄,爬上铁制楼梯。到了二○二号,柳濑先生便以不稳的手开了门。

“到我房里喝一杯再走吧?怎么样,来吧?我根本还没喝够。”柳濑先生顶着一张泛红的脸,打了一个嗝。我傻眼。

“还喝不够吗?够了吧?”

但柳濑先生抓住我的手拉进屋里。我想,他一个人太寂寞。据说柳濑先生年轻时滴酒不沾,但自从一场车祸带走他的妻儿,他就整日与酒为伍。

在二○二号陪他喝酒并不是第一次。二点二五坪的房间里到处都是空酒瓶。

“来,坐。不好意思房间很小啊。”

“房间很小是我该抱歉。”

设法腾出地方,我与柳濑先生相对而坐。我在他频频劝酒下喝了纸盒包装的日本酒,不久,就有种陶然微醺之感。柳濑先生用他破破烂烂的小烤箱为我做铝箔纸闷烤杏鲍菇。他虽然外表寒酸褴褛,内在却极有涵养。大学期间应该看的书和电影,都是他告诉我的。与醉得舌头不太灵光的柳濑先生闲谈中,我们谈到了酒。

“我弄到Spirytus了。”

“Spirytus?那是什么?”

“世界上酒精浓度最高的酒啊。”

只见他笑眯眯地拿出贴着外文标签的酒瓶,里面装着透明液体,那就是他口中的酒了。我接过来看了上面标注的酒精浓度,吓一跳。

“九十六度?这能喝吗?”

“这是波兰的伏特加,听说家家都有,拿来当消毒水。舔一下啊,那味道简直要把喉咙灼伤。你要不要喝喝看?”

我摇摇头把酒瓶还给他。柳濑先生打开瓶盖,倒了一点点在杯子里。

“听说这也能驱除害虫呢,淋在蟑螂上,蟑螂就会死。”

我忽然想起汤川小姐。

“柳濑先生,我想问一件比较奇怪的事,在没有任何东西的地方突然起火,这种事有可能的吗?”

我回想起漆黑油亮的生命体自体内冒出火苗,瞬间化成灰的样子。

“你担心有人纵火?”柳濑先生舔了舔Spirytus。

“我是在说超自然现象。生物的身体会突然起火燃烧吗?”

“这种现象啊,以前就传出过很多次。”

“咦,是吗?”

“所谓的人体自燃现象。”

“人体自燃现象?”

“偶尔会发现这类被烧死的尸体。人在房间里啊,被烧得焦黑死掉,可是房间里没有火源,而且只有尸体四周被烧掉。就状况而言,只有人体自然起火这个可能。这类事件实际上存在。”

一九五一年七月一日,美国佛罗里达州圣彼得堡的公寓里,就发生过这样一起事件。死者玛丽·里瑟的儿子理查德·里瑟去母亲的公寓探望她,却发现她仅剩下一双穿着拖鞋的脚,其他部位都已经烧得焦黑。

一九八八年一月八日,英国南部的南安普敦,死者艾弗雷德·艾希顿剩下整个下半身被烧死了。周身没任何火源,室内温度很高。

这些案例都是柳濑先生告诉我的。因为醉意,我逐渐失去平衡感。房间的墙壁像在缓缓起伏。

“说到烧死的尸体,上次啊,我听说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柳濑先生又告诉我一件他在酒馆里听到的事。他一个当记者的酒友偷偷告诉他的。据说,去年发现了诡异的焚尸。

“听说很多腿部残肢是散落在港口的仓库里的,好几双哦。只留膝盖以下的部分,脚上都还穿着皮鞋,膝盖以上不知道跑到哪里了,仓库的地板有黑黑的印子,是烧完炭化之后黏在地板上的。很诡异吧,膝盖以下的部分明明就完整保留,膝盖以上却烧得连原形都没有了。”

管理仓库的公司据说与黑道有关,推测死者是那一路人。

“据说也没泼汽油的痕迹哦。如果泼了,就能闻得出来。”

“可是,这件事,新闻没有报道吧?”

“管理员啊,并不是什么事新闻都会报哦?”

“是喔。”

我不清楚这当中多少是事实。就当作喝醉酒的玩笑话,相信一半好了。至少在那个时候,我并没想到焚尸和汤川小姐会有什么关联。

“这叫作pyrokinesis。”

据说这是能在毫无火源的地方凭空产生火的异能人士。

就在二○三号发生G骚动后。回到汤川小姐的房间后,她这样告诉我。刚接好天线的电视机沉默无声。她帮我泡的咖啡也冷了。

“也就是说,那个,汤川小姐有超能力?”我向她问道。

“也可以这么说。我外婆是俄罗斯人,在美苏冷战时期,好像参加了奇怪的实验,应该是超能力的实验。据说苏联当时对这种研究非常认真,外婆被用来作为药物的人体实验。”

虽不知当时的实验结果,但她认为后续影响多半出现在身为外孙女的自己身上。汤川小姐边说,边将视线朝向我双手握着的马克杯。马克杯逐渐变热,冷掉的咖啡开始冒出热气。我喝一口,热得像刚泡好。

“让东先生的洗澡水变热水的,也是汤川小姐?”

她的能力,与其说是操纵火焰,不如说是让热能发生在她想发生之处。她使热能产生,让热能所在之处的可燃物与氧气发生燃烧反应,形成火焰。

而且她可以尽情运用这份能力,无须承担风险。无论加热多少热水都不会累。产生热能,对她来说就像呼吸一样简单。只要她在,不必担心燃料也不怕破坏环境,可以让发电厂的涡轮转个不停。

“比较需要担心的是无意识的起火。”

“无意识的起火?”

“有时候睡迷糊了不小心就会这样,还有就是打喷嚏、打嗝……”她望着榻榻米上小小的焦痕。

“空气干燥的时候就会起静电不是吗,像上车的时候。和那个感觉很像,打个喷嚏,就啪嘁一下跑出来。”

榻榻米上蚂蚁大的焦痕不止一个。她住进来后,榻榻米表面就多出好几个。这个维修的钱得从押金里扣了。不,这不是重点。

“要是发生火灾怎么办!”

“打喷嚏或打嗝引发的热能非常微弱,不会引燃可燃物,一眨眼就会消失,造成火灾的可能性几近于零。”

大概怕我要她退租吧,汤川小姐积极强调自己能力的安全性。但她这么说还是无法完全消除我的不安。要是六花庄发生火灾,恐怕会有住户不幸丧生。她的能力对六花庄这栋木造公寓实在是莫大威胁。我有意要她立刻搬走,可是我并不讨厌汤川小姐这个人。该不该要她退租?日子就在我迟疑之中流逝。

“管理员,你是不是对汤川小姐有意思啊?”

某天,一○二号的立花太太来房间找我的时候说。

“因为,每次她一经过,你都一定会回头一直看她啊。不用害羞啦!”

我虽然否认,但盯着汤川小姐看是事实。我观察她,并判断她的能力是否会危害六花庄。

仔细看着她,便会发现她频繁地使用自己的能力。例如路上有烟蒂时,她光瞄上一眼就让烟蒂化成灰随风而逝。

大清早,有人因为车门结冰打不开,无论多用力拉驾驶座的门都纹丝不动。汤川小姐走过去,手心摸摸车门与车身的交会处。车主会被突然跑来的汤川小姐吓一跳。等她点个头打过招呼离去,再拉驾驶座的门,简简单单就打开了。

有些民宅屋檐会结冰锥。房子就在小学生通勤路上,每当小朋友从冰锥底下经过都令人心惊胆战,生怕掉下来刺到小朋友。汤川小姐经过那条路会边走边注意屋檐。然后冰锥就会发出咻的声音,滴着水,冒着热气,急速变短消失。

实际上我也受惠于她的能力。那个时期,大片大片的雪花不断自空中落下,转眼间马路、树枝和停在路边的车子都被雪覆盖,城镇一片雪白。家家户户的屋顶宛如床垫般,积一层厚厚的雪,六花庄也不例外。我必须趁房子没被雪的重量压垮之前除雪。我得拿梯子爬到屋顶,把积在屋顶上的雪铲到地面。

就在我抽出折叠式的梯子,准备爬上屋顶时,汤川小姐从铁制楼梯探出头。她穿着朱红色的棉袄,有着俄罗斯血统的美丽脸蛋,与棉袄的组合实在有点怪。她吐着白气往巷子看。

“到处都是一片雪白呢!像这时候,我一定会玩一个游戏。”

她朝着六花庄前的路面伸出食指。积雪的雪白路面,随着她手指滑动而冒出热气,雪面上被划出一条线。雪配合着她的动作蒸发了,最后完成一个巨大的星星图案。

“对了,管理员,你在做什么?”

“我要除雪。”

“我来帮忙吧?”

我和汤川小姐用架在六花庄外墙上的梯子爬上屋顶。她手心向下,抚摸般移动,就起了一阵暖风。积雪的表层像被刮掉,化成热气消失。

为了不让六花庄的屋顶烧起来,她融雪时小心翼翼。那让我想到考古人士怕挖掘的时候损坏恐龙化石,拿着软刷轻轻将土壤刷开的手势。不久,屋顶残雪就全都消失。我一道谢,汤川小姐便惶恐地摇头。

“该道谢的是我。没想到我的能力能有这种用处。”

她对热能的控制精准无比,火力大小随心所欲。她嫌浪费,煮饭也不用瓦斯炉。只要眼睛盯着,用意念便可为平底锅加热来炒菜。而她最不擅长的就是炖煮料理,为了长时间维持热度,必须一直盯着锅子,要是不小心睡着,里面的蔬菜就会半生不熟,硬邦邦的。

她也和六花庄的其他住户互相交流。有一次经过附近公园,住二○三号的秋山母女正和汤川小姐打雪仗。长得很漂亮的秋山美代子小姐看到我,要我参加,美人开口,当然奋勇应战。我与美代子小姐一队,汤川小姐和小学生秋山香澄是另一队。我们开始互丢雪球,笑声与尖叫此起彼落。但打到一半,我丢出去的雪球不知为何都打不到对方。仔细一看,只有我丢出去的雪球会在半空中化成水气消失。

“汤川小姐!你作弊!”

我一抗议,汤川小姐像恶作剧被抓包似的笑了。但秋山母女莫名其妙。原来除了我,她并没把pyrokinesis的事告诉任何人。

汤川小姐似乎没有工作,好像靠存款过日。但她大概厌倦了这样的日子,开始找工作,没过几天她就找到很适合她的工作了。她选的工作地点是附近澡堂。由一对老夫妇经营,已经开很久了,但最近热水炉状况不佳,有时水不热。但自从汤川小姐工作后,大浴池的温度都稳定地维持高温,这恐怕不是锅炉技师的功劳。不知不觉间,她便成为邻近固定上澡堂的叔叔伯伯的小小偶像。

“你觉不觉得从她搬进来,六花庄好像很神奇地变暖了?”

我被柳濑先生带进他的二○二号房喝酒,他这么说。

“我觉得往年的冬天好像更冷啊。”

多半是汤川小姐控制热能替房间增温。而柳濑先生就住在她隔壁,也许间接分享她在热能方面的好处。

“汤川小姐搬来真是太好了啊,管理员。”

我以复杂的心情点头。是不是应该请她退租?这个念头一天比一天淡。那个时候,她已经帮忙我除雪好多次了。她让我免除重度劳动,可以有更多时间用在大学课业。我必须感谢汤川小姐。

尽管这么想,我心底还是有一抹甩不开的不安。会不会哪一天她无意识地啪嘁一下,就让六花庄陷入大灾难?然而,事情远远超乎想象。

结果并没有发生火灾。但不管有没有发生,终究还是不该让她住进六花庄,这是伦理问题。她虽然开始在澡堂上班,但没人知道她之前从事什么工作。要是知道,大家还会接受她吗?告诉我汤川小姐以前做什么的,是一名没有左臂的青年。

我没有所谓的老家。我那不务正业的父母一直行踪不明,我又被赶出从小住的房子。因为没家要回,所以我都在六花庄过年。从超市买来橘子,我窝在暖桌里看红白歌会[2]

元旦那天,秋山母女、汤川小姐和我四人一起吃火锅。地点是二○三室。我们把砂锅放在卡式瓦斯炉上,咕嘟咕嘟滚着白菜和豆腐。但就在最后要放白饭进去煮粥前,瓦斯没了,火熄了。我们没备用的瓦斯罐,眼看火锅就要提前结束。

“啊,没问题的。锅子的余热应该可以维持一阵子。”汤川小姐说。

熄火后,不知为何锅子里的汤仍是滚的。一直到放白饭进去煮好粥,砂锅都维持着这样的热度。秋山母女觉得很奇怪,不明白为什么锅子不会变冷。

“不愧是砂锅,保温效果就是不一样。”我如此说道。

“就是啊,管理员。”汤川小姐也在一旁附和。

过完年,世界又恢复正常运作。我忙着大学课业。班上同学在寒假期间都去滑雪或玩滑雪板,或者和男女朋友去温泉旅行。开学后的课堂上,这些话题非常热烈。我并没什么特别受大家注目的故事插曲,专门负责聆听。

回家路上,我顺便到大马路上的一家便利商店。出店门时,一条狗被拴在店门前,一个青年正在看它。青年满脸堆笑地看着狗,但他似乎不是饲主。他伸出右手想摸狗的头,却被狗呜呜低鸣,怯怯躲开。青年穿着黑色大衣,但左臂并没有穿进袖子里,只是披在肩上,袖子扁扁垂下。原来青年没有左臂。

我从他身边走过时,与他视线相对。

“啊,你、你是六、六花庄的人吧?”青年对我说。

他讲话会口吃,年龄应该二十多岁,和我差不多,或比我再大一点。个子很高,瘦得很病态。比较特别的是眨眼次数多得异常,有时会用力眨眼。这是妥瑞氏症的症状之一。妥瑞氏症绝大多数都在儿童时期发病、痊愈,但有些人在成年后依旧持续症状。

“你住在,那、那、那里吧?”

“是的,我是管理员。”

“你、你现在,要回去吗?搭、搭公交车?”

我点点头,朝公车站的方向看。正好看到公交车驶离的背影,看样子刚离站。

“我想请、请教你,有关六花庄的事。请问,你、你方便吗?”

“可以啊。可以在公车站牌边排队边说吗?”

青年松一口气般点点头,拼命地眨着眼睛,然后整张脸都皱起来般用力闭上眼。一靠近,就觉得他身上发出一股很像消毒水的味道。大衣磨损变形,长裤裤角和鞋子沾满泥。他到底是什么人呢?

公交车刚走,车站没人。我们沿着马路并肩排队,他大衣的左袖就在我右手边摇晃。

“我姓、沟吕木。想、想请问一位汤、汤川小姐的事。”

“你认识汤川小姐?”

我朝沟吕木青年看,他晃动着身体,给人一种静不下来的印象。

“我、我在调、调查她……”

“调查?”

“汤、汤川小姐身边,有、有没有发生,特别的事?像、像是一些奇、奇怪的现象?”

他不肯注视我的眼睛。视线在大马路上来去车辆、建筑、电线间转来转去。他问的我心中有数。但pyrokinesis这种事可以擅自告诉别人吗?会不会造成她的困扰呢?我摇头。

“没有啊,没什么。”

“好、好比说,起、起火现象这些,你、你有没有看过?”

“那是什么?”

“你、知、知道。我、闻、闻得出来。”青年摇晃着身体抽动鼻子。

“请、请告、告诉我。我、我会奉送谢、谢礼。”

“谢礼吗……”

“只、只要你愿意透、透露,钱、钱……”

青年一边说明,右手不断快速动着。也许他在口吃而无法顺利表达的时候会用动作说明,手才会无意识地动起来吧。

我越来越不懂了。这名青年似乎深信汤川小姐就是pyrokinesis,然后不惜出钱也要打听她的相关情报。他到底是什么人?

“你不如直接问汤川小姐吧?”

“谢礼”二字虽然诱人,但最好还是别未经她的许可就乱说。

“我绝不、不、不轻易接、接近她。”

“为什么?”

“那个,去年、出了点、问题……”

沟吕木青年不愿明说,声音变小。不知何时,公车站出现人龙,已经十几个人在排队了。

这时候,有人钻进我与公车站牌之间。他是一个穿着浅咖啡色西装的中年男子。一开始我以为他只是在看公交车时刻表,但他一直待着不动,以一脸他本来就在那里的神情站在队伍的最前面。看样子我被插队了。

排队的其他人也发现中年男子违规。人人都对他投以反感视线,但没有任何人劝导。甚至有一股认为容许他插队的我应该率先发难的气氛。无奈之下,我准备劝导插进我和公车站牌之间的中年男性。但在那之前,沟吕木青年便说:

“先生,可、可不可以请你不、不要插队?”

虽然有点口吃,但对方应该听得很清楚。但中年男子装作没听到,拿出手机开始滑动。

“大、大家都照、照规矩排、排队等公交车。”

青年猛眨眼,摇晃身体,急促地动着右手说明。中年男子继续装作没听到。一定是想抢先上车找位子坐。

“这样,太、太不公平了吧……”

沟吕木青年这句话终于让中年男子有了反应,他边滑手机边啧了一声。排队的其他人都默默注意事情发展,感觉所有人都支持沟吕木青年。

但中年男子还没退开公交车就来了。大型车身减速靠近公车站牌,排出白色废气,晃动着车身停下。噗咻一声,车门开了,座位大约半满。插队的中年男子看也不看我们一眼就准备上车。但他的鞋子还没有踏上公交车的地板,沟吕木青年就伸出右手。

妥瑞氏症独特的眨眼动作停止了。他抓住那人浅咖啡色的西装衣领一拉,对方正踉跄时膝盖就顶了上去。

“谁说你可以上车了?”

神奇的是,他竟然不口吃了。中年男子弓着身体呻吟,沟吕木青年的右肘又往他脸上打了一拳。暴力行为来得太过唐突,在场所有人动也不敢动。青年的身体不再摇晃,以行云流水般的动作抓住中年男子的头,朝着公交车门边缘撞了好几下。

“去当地垫!”沟吕木青年咒骂道。

中年男子四肢着地趴在公交车门口旁的地面上,淌着鼻血,嘴里也流出浓稠的血,里头还掺杂着颗粒状的东西,是被打断的牙齿。沟吕木青年一脚踩在他背上,像擦掉鞋底的脏东西般前后左右地拧着。中年男子再也撑不住般腹部着地。青年回头朝我呼一口气,并朝公交车伸出右手。他表情柔和了,口吃也回来了。

“来,来,请、请上车,六花庄的管理员。我、我也可以一起上车吗?还、还有一点事情,想、想请教。”

此时我已经非常惧怕这个人,只能答应。跨过平趴在地的中年男子上公交车,车上的乘客和司机都不敢安心坐着,表情僵硬地望着青年。最后一排有空位,我便在那里坐下。沟吕木青年紧邻着我而坐。他的手和大衣沾上中年男子喷出来的血,但他似乎不以为意。刚才那个中年男子好像还有意识,被队伍后方的好心人扶起。结果他没有上车,蹒跚着不知道往哪里走掉了。

车门关闭,公交车启动。车上安静得像葬礼,气氛紧张。

“对了,关、关于汤川小姐啊。”沟吕木青年小声对我说。

我好想逃。这男的才刚施展暴力却随口用“对了”改变话题,他的精神状态太可怕。

“你、你知道汤、汤川小姐的、的能力吧?”

凡是我知道的我都说了。关于G体内起火瞬间化成灰以及汤川小姐利用超能力川帮我除雪等,一般人应该会认为这种事荒诞无稽。但他却丝毫没有怀疑,甚至一副终于听到他想听到的事的表情。

“她、她让雪球消、消失了吗?那、那时候,她和雪球的距离大、大概多远?雪球的速、速度呢?”

青年很想知道汤川小姐使用能力的那一瞬间,她的位置与热能发生的地点相关距离。偶尔眼睛用力一闭,停顿一下,好像在沉思。

“她、她有没有隔、隔着遮蔽物产、产生过热能?”

“遮蔽物?”

“像、像是隔着墙……或是,不、不看那个方向,就产生热能?”

我摇头。她都是看着热能发生的地方,将东先生浴缸里的水加热,我记得她使从通道小窗户朝浴室看。

“谢、谢谢你。多亏你帮忙,让、让我了解很多。”

沟吕木青年满意地点点头,一把从口袋里抓出几张皱巴巴的万元钞票,要塞给我。我摇摇头没收。

雪花点点飘落在荒凉的风景中。公交车在十字路口转弯,因为离心力,沟吕木青年的身体向我这边倒。我的右肘越过他的左臂应该在的位置,稍微碰到他侧腹。

青年摸摸左肩。肩膀四周袖子是鼓起来的,感觉剩半截上臂,没有手肘以下的部分。

“我、我这只手,是、是被汤川小姐毁掉的。那个,幸、幸好只丢了一只手臂。要、要是逃得再慢一点,我、我就没命了。”沟吕木青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