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能人生 1-2

サイキック人生

1

我的烦恼是常被人说是天然呆。

不久前,我要在车站前的停车场停脚踏车。我看到一辆醒目的黄色脚踏车,就把车子停在那辆车旁边。那亮眼的鲜黄色,远远一看就认得出来,我因此认为可以当作识别的标记。

“可是,等我办完事回来,到处都找不到那辆黄色的脚踏车了。你们不觉得很过分吗?害我用了半天,为了找脚踏车跑来跑去。”

我在教室里这么说完,朋友A就叹一口气,“天然呆啊天然呆”。照她的说法,这是我的不对,拿一个会移动的东西作为标记,我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有道理。

在高中教室里,我被归到天然呆。这类阿呆角色没威严可言,在团体里无论提出任何意见,别人都会像对小朋友一样说几句“对对对,你说的对”应付过去。完全不会有人当真,活泼一点的男同学还会未经同意就摸我的头。“混蛋!住手!”即使我表示抗议,男生也只会笑笑。更糟的是,还有女同学说我的呆是装的,是为了要引起男生注意的心机。

可是,无所谓,我又没办法和世界上每一个人当好朋友,我只要好好珍惜和我要好的朋友就好了。在班上,我可以称为朋友的人大概有十个,一半是男生。我们这群好朋友会在放学后一起玩。假日大家会去游乐园坐云霄飞车、拍搞怪团体纪念照,这样的日子不也挺充实吗。但我万万没想到,因为我自己搞出来的乌龙,害得我看重的这些朋友都不敢来上学了。

事情的开端是某天放学后,朋友们聚在教室里,讨论世界上到底有没有幽灵。我不禁傻眼,都多大了还要讨论这种事?

“当然有啊。”

我自信满满的发言遭到大家的嘲笑。

“我就知道星野会这么说。”

“你也相信有圣诞老人吧!”

“可是大家不是会怕鬼吗?”

“怕和有没有是两回事吧。”

“有依据吗?你有什么依据说有?”

他们逼问我。我肯定幽灵的存在有我的理由,但我不能说,只好沉默。世界上才没有幽灵,讨论以此结束,相信有鬼的我就被一句“真可爱”打发。我内心甚至出现了一股义愤填膺的感觉。但事后回想,我认为这股怒气并不纯粹是针对幽灵的存在被否定。平常就被当成天然呆对待,任何意见都得不到重视,让我心里的郁闷一直累积。被归类成天然呆的人容易被不是这样的人看不起,他们经常自行认定我们就是不善于思考。

好,我明白了。既然这样,我有我的办法。当晚,我下定决心,就由我来搞场恶作剧让他们相信世界上有幽灵吧!只要身边发生只能以灵异现象解释的奇异事件,也许他们就肯听我说话了。要安排灵异现象对我来说易如反掌。我没跟任何人说过,其实我有一双透明的手,可以触碰或移动远处的物体。

我妈妈那边每个亲戚都有这种超能力。每年几次亲戚聚会吃饭,都会运用这种能力为坐得比较远的舅舅、长辈们倒酒。平常,我把这项能力发挥到极致,就是弄我讨厌的数学老师眼镜的时候。上课时,我会朝着站在讲台前的老师伸出我的透明手臂。我不必特别集中意识,那双谁也看不见的手就会从班上同学的头顶上直接伸去,指尖捏住数学老师的眼镜,稍微拉一下。在整个过程中,我仍然正经八百地乖乖坐在自己位子上。数学老师一定觉得奇怪,为什么只有在这间教室上课时眼镜会歪掉。

量身高体重的时候,我也用来让自己量起来轻一点。我会把透明的手插进自己腋下,轻轻把身体往上拉。体重计量出来的重量就会变轻,比本来的数字好看些。

透明的手谁都看不见,也摸不到。手能伸长的范围大概就是一间教室。虽然动不了太远的东西,但换天花板上的日光灯就不必特地爬脚凳了。这种超能力好像叫作telekinesis或psychokinesis[1]。很久以前的祖先好像曾经因为这种能力而遭迫害,所以我们不可以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本来也禁止在自家以外的地方使用这项能力。要是被谁知道了,就会受到严惩。从小开始大人就一直告诉我惩戒的内容,可怕得令人发抖。难得有这种与生俱来的能力,我却不能自由运用。明明有这么有趣的专长,却只能孤芳自赏。

这也是我相信有幽灵的依据。既然都有这种超能力了,有鬼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不是吗?因为这两种都是超自然啊,等于是亲戚嘛。可是被朋友问起依据,我不能提出真的有超能力者的证据,结果只能闭嘴。因为如前面所说,这项能力必须保密。

因为这样,我决定利用念力对我那群好朋友设计灵异现象,这是让他们相信有幽灵的策略。首先,作为准备阶段,我向他们宣告:

“其实,我有灵异体质。”

“你的话太离奇我听不懂,再说一次。”

结果朋友A眨眨眼,一副疑惑的表情追问道。

“因为有灵异体质,有时候走在路上就会被跟。也许会跑到大家那里去,对不起喔。”

朋友们很困惑,不知这是搞笑,还是说真的呢,或者别有用意。大概听到我们的谈话,几个不良少女低声说“天然呆蠢女”。

“星野,我不希望你变成那样。”朋友中的帅哥藤川一脸忧心地说,就是有那种人啊,为吸引别人的注意而说自己有灵异体质。我不希望你变成那样。”

“你还好意思说。明明拿捡到钱包的钱去买果汁。”

“我又不知道那是你的。”

那是以前大家一起到游乐中心玩的时候发生的事。我正为钱包掉了惊慌时,这家伙跑去自动贩卖机买果汁回来,高兴地嚷着“运气真好,捡到好东西了”,手上就拿着我的钱包。

只有朋友A真心为我担心,帮我一起找。这件事后,在这群朋友中我和她的交流更密切。

“这不重要,但我真的有灵异体质。”

我清了清嗓子,望着教室天花板某一点,假装心头一惊。朋友们跟着我的视线看过去,当然什么都没见到。因为那里什么都没有。

“我和幽灵对看了!大家要小心……我总觉得有不好的预感!”

所有人都一脸怀疑,但上课发生的事为我的话背书。

那是英文课,座位和我有点距离的朋友A正在抄黑板笔记,但她突然尖叫一声站起。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她身上,朋友A惊魂未定地看着自己的脚。

“刚才,有人抓我的脚。”

她说有人抓住她的脚踝用力拉。那只手,冷得令人打战。

“你是不是没睡醒啊?”

听了朋友A的话,老师笑了,四周同学跟老师一样。但她看了袜子内侧又尖叫起来。因为脚踝留下被人用力抓过后淡淡泛红的手印。

可是,那并不是幽灵搞鬼,那是我在上课时伸出的隐形手,抓住坐在位子上的她的脚踝。要是把我的手和她脚踝上的手印重叠,大小一定一模一样。虽说是念力,但我并不是任意操纵没有形体的能量。其实就像拉长我真正的双手一样,用透明的手打谁一巴掌,上面就会留下手印。

后来教室里继续发生无法解释的现象。上课时,有人突然耳朵被呵痒,也有人被拉头发。明明没人碰,笔却竖起来在笔记上写“救我、救我、救我”。还发生过黑板出现手印的事。

无数离奇事件以我那群好朋友为主不断发生。我伸长透明的手乱摸他们。他们很害怕,觉得有一只好冷的手在摸自己。我的念力伴随着热能交换,透明手臂所做的事也会反应在我有形的手臂上。透明手臂挡了什么,我的手臂也会感到冲击,若是碰到烧热的锅子,我的手也会被烫伤。上课时,我偷偷在桌子底下握住冰枕,就是冰在冷冻库里,发烧时用来放在额头上退烧的胶状物。我让自己有形的手变凉,再伸出透明的手摸朋友的脖子,于是就会发生热交换。透过透明的手,吸取朋友的热能,让他们的脖子觉得冰凉。

每次发生灵异现象,我就在教室里表情僵硬,喃喃地说“有鬼有鬼有鬼”,视线不和任何人接触,像个封闭心灵的少女般低头颤抖。一开始这样演还蛮好玩的,好朋友们会脸色苍白来找我商量。

“星野,怎么办?要怎么样这个现象才会平息?”

我一脸严肃地摇摇头。我不知道,但鬼魂的确在教室里住下来了,最好是等它自己消失,我给出这样的建议。这种感觉很痛快,我曾经在比他们更优越的位置吗?我得意忘形,一连演了好几天,结果朋友A常神情灰暗,后来就不来上学了。其他朋友也差不多,有的虽然来上学,却害怕教室,躲在保健室里。我做得太过火了,朋友们对无法解释的现象筋疲力尽,心力交瘁。我开始灵异现象的恶作剧一周后,好朋友都从教室里消失了。

我妈妈是家庭主妇,个性温婉,我觉得“天然呆”这个词才适合她。她视力不佳,平常都戴着眼镜,但洗脸忘记摘下眼镜就把水泼到脸上的事,发生过不止一两次。

“妈真是天然呆。”

“才不是呢!真没礼貌!”

妈妈边说边点眼药水,然后眼药水就滴在眼镜的镜片上。

有一天,我出公寓的电梯,打开自己家的门,正说“我回来了”,就觉得有人用力掐住我的脖子。只见妈妈叉腰站在走廊尽头,隔着眼镜瞪我。

“妈,别……”

我吃一惊,双手摸自己的脖子,想摆脱压迫我的力量。但我脖子上什么都没有,我知道脖子上有指痕陷进。

“学校的事我听说了。泉,是你搞的鬼对不对?!”

掐我脖子的是妈妈的透明手。就算想摆脱,但我的手指会穿过去,所以无法拉开。教室里发生灵异现象的事好像传进妈妈耳里了,她一定料到那是我用念力造成的。

“好啦!放开我!”

我咳嗽着说道,妈妈的念力才松开我的脖子。重获自由后,我松了一口气。但妈妈还是气冲冲的,双手环胸。她在这种状态下一步都没动,用念力抓住我的手用力拉。我毫无抵抗余地,被拉到客厅的沙发坐好。

“不要动粗!”

我猛然伸出我的透明手臂,推了数米之外妈妈的肩膀。妈妈颠了一下。“竟敢跟我动手!”妈妈才说完,我的头就啪一声受到震荡,像小时候那样被妈妈用念力打了。我按着头呻吟。如果有不明所以的第三者在场,妈妈看起来大概会是自己颠一下,然后我的头没来由地爆出啪的一声。谁也不会想到这么平凡的公寓里正发生一场超能力大战。

“闹鬼的恶作剧是你搞出来的吧?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我才不会被人发现!”

“你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万一大家知道这种能力……”

“我知道啦。”

妈妈的家族自古以来就有个规矩,念力的事要是被人知道了,就必须杀了那个人灭口。这对我们来说一点都不难。比方说,只要捏断主要血管就可以了。透明的手臂穿透物质照样可以运作。要在对方不知情的情况下扯断他体内的血管,比数学作业还简单。万一全班同学发现了我的念力……

万一真的发生了,所有亲戚都会得到消息,然后聚集人手,一夜之间把所有同学灭口。我就知道布置成天灾或意外而被灭掉的整个村子和城镇的例子。

明知如此,我还是忍不住做这种事,我多少有点想利用自己的能力让大家知道我的厉害。对了,即使念力被知道了,还有唯一例外可以不必杀死对方。那就是对方是配偶或配偶候选人。

爸爸下班回来,我们就开饭。大家围着餐厅的餐桌,妈妈向爸爸说起学校的灵异骚动。爸爸虽然没念力,但很清楚妈妈家族,也很清楚我有那种能力。爸爸骂了我一顿。

“泉,不可以在外面施展能力。若被知道了,后果非常严重。”

我很想看点无脑的综艺节目笑一笑,想开电视,遥控器却在好远的地方。原来在客厅的茶几上。我边吃炸鱼边伸长我的透明手操作遥控器,电视的画面亮起来。

“泉!现在在讨论正经大事!”

妈妈朝电视遥控器瞥一眼,画面突然暗掉。我再度发动念力打开电视,然后把遥控器藏到沙发底下。妈妈吃饭的手没停,但把遥控器从沙发底下拿出来。遥控器在家里四处飞来飞去,这情景爸爸早就看惯了,毫不在意地喝着啤酒看电视。

“这个我知道。上次亲戚聚会的时候,大家一起看的。”爸爸突然间说。

我中断和妈妈的遥控器争夺战,认真看起了电视。正在播放的综艺节目在介绍网络上造成话题的影片。大概是手机拍的,影片晃动得很厉害。据说这段影片被放到分享网站,全世界一共点阅了几百万次。

那是很神奇的影片,椅子轻飘飘地在室内凌空飞舞,而仰望着这个景象的白人宝宝也不受重力影响,飞到靠近天花板的地方,在空中翻滚一圈,坐进半空中的椅子。宝宝笑着享受空中游泳。超能力的事终于被全世界发现了吗?

节目的旁白说,这并不是真正的影片,而是在动画工作室工作的父亲,拿孩子的影片加工而成。

“搞半天是这么一回事啊。”

我懂了。换句话说,就是造假的。

“叫人家做这段影片的,就是你大舅公。他出钱请国外制作公司做的。”

“干吗没事做这个?”

“为了隐瞒世界上真有超能力者这个事实。这是要给一般大众,通过简单的技术就制造出这种影片的印象。”爸爸看着我继续说道,“比方说,泉施展超能力的时候被偷拍了。就算影片被放到分享网站,人们只会认为‘反正是后天加工而成的嘛’,这样以后就不用再灭口了。”

电视画面上,宝宝还在玩空中游泳。我很傻眼,认为大舅公未免太爱操心,但后来多亏这段影片,我们的秘密才得以保全。

2

我已经不再搞灵异现象了,但好朋友们还是没有要回教室的迹象。不知不觉开始流传起我们班被诅咒的八卦,大家都说我们教室被惨遭杀害的少女幽灵占据了。大家说得太过严肃,我也越来越怕。

有个女老师在我们班上课的时候,身体不舒服。看到老师这样,同学就陆陆续续说自己很想吐。我也莫名想吐,认为这绝对是灵异事件。后来冷静下来,就知道这其实只是集体歇斯底里罢了。

每天都没人跟我说话。班上同学好像都很怕我,大家认为着一连串灵异现象的原因就是我。虽然百分之百是正确答案,但并不是我的念力被发现了。都怪我在搞出灵异现象的第一天,事先宣称自己有灵异体质。所有人都认为在教室赖着不走的幽灵是我带来的。

下课时间我几乎都在自己的位子上发呆。我觉得被人家喊天然呆、摸头,好像是几百年前的事了。我听到大家窃窃私语,知道大家都叫我通灵少女。通灵少女吗?我想这也……不错。我做出略带忧郁的神情看着窗外。

但话说回来,要怎么做才能让好朋友们恢复原状呢?他们不在,我在教室里就落单了,在班上完全被孤立。午休在教室里自己一个人吃饭让我觉得好悲惨,好难熬。我离开座位,决定到厕所吃。正当走在走廊上的时候,有人从后面追上来叫住我。

“星野同学!”

那是一个从没对话过的男同学,全身笼罩着阴郁的气氛,神色黯然。虽然同班,我却不知道他的名字。他是空气般没存在感的那群人之一。

“什么事?”

他的肩膀窄窄的,瘦瘦的、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视线不肯和我交会,说话也不看我。

“星野同学,你有灵异体质对不对?”

“对啊。对不起,跟在我身上的幽灵好像很喜欢我们教室。”

“现在还在吗?”

“在啊。不过,我想很快就会不见了。”

“其实,我有事想拜托你。”

“拜托我?”

“能不能和我一起,那个,就是……”稍事犹豫后,“能不能和我一起唤召‘钱仙’?”

“钱仙”这个词我有印象。我还记得小学读过给小朋友的鬼故事。这是降灵术的一种,召唤鬼魂,问它各种问题。

“为什么要找我?”

“因为你有灵异体质。‘钱仙’的起源‘桌灵转’规定要具通灵能力的人参加,请这样的人作为传达鬼魂意思的媒介。如果有灵异体质的星野同学肯一起,成功率一定很高。”

这位同学是对神秘学之类的有兴趣吗?所以他不像其他同学那样怕我,敢来跟我说话。我决定答应,因为难得有人需要我,感觉很棒。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我问这位同学。

“莲见,莲花的莲,看得见的见。”他回答道。

这便是我与莲见惠一郎的相遇。

放学后,大家收拾好东西就离开教室了。只剩下我和莲见惠一郎,我们把两张桌子面对面并在一起,准备召唤“钱仙”。他拿出一张写有平假名五十音表的纸在桌上摊开。上面不止五十音,还有是/否、男/女、从零到九的数字,以及鸟居的简化记号。一开始好像是要把十日元硬币放在鸟居的位置。

“参加的人要把食指放在十日元硬币上。不要出力,呼唤‘钱仙’,十日元硬币就会自己移动,回答我们的问题。”

莲见惠一郎解说完,就拿出钱包找零钱。但他好像找不到十日元硬币。“我去把钱找开”,他说完就要站起来。“不必了”,我从自己的钱包里拿出硬币放在鸟居上。那个十日元硬币很特别,上面的浮雕很奇怪。据朋友A说,那是“制造工序有误”。这种硬币很稀奇,所以我没用掉而拿来当护身符。既然是特别的十日元硬币,用在“钱仙”上一定也会有特别效用。准备完毕,窗外照进来的夕阳把教室染成橘色。莲见惠一郎垂眼看着十日元硬币,长长的睫毛落下影子。

“钱仙是什么?”我问他。

“一般说是狐狸的鬼魂,但也有人说是死去小孩的鬼魂。刚好在附近的鬼魂也会移动到十日元硬币上。如果在我们教室召唤钱仙……”

“在教室搞怪的幽灵就会回应?”

少年点点头,刘海缝隙中露出来的眼神很锐利,我渐渐紧张起来。外面传来的运动社团特训声渐渐远去,四周安静下来。“钱仙”是一种危险的游戏。也有小孩子召唤“钱仙”却被鬼魂附身,导致人格异常的传闻。但十日元硬币自行滑动的现象,科学上是可以解释的。我曾经在电视上看到解析,据说这是参加者的潜意识浮现出来,手指不自觉地移动硬币。因为不止一个参加者同时把食指放在十日元硬币上,一旦施力不均,感觉就会像硬币自己行动起来。当然,还是很多人相信这是鬼魂的回应,我也属于这一派。

但这次,我知道教室里并没有幽灵。

“莲见同学相信有幽灵吗?”

“嗯。我希望有。”

他突然露出温柔的神情,一注意到我的视线,便低下了头,把眼睛藏在垂下的刘海后。

“开始吧。对了,有一点要注意。手指绝对不可以中途离开硬币,鸟居记号是起点,也是终点,在十日元硬币回到这里前,食指都要在上面。”

“好。”

我们同时把食指放在十日元硬币上。我的指尖有一点点碰到了,他的手指细得像女孩。莲见惠一郎呼唤“钱仙”。

“钱仙,钱仙,请出来……”

……什么事都没发生。他重复召唤,我和他的指尖相抵放在硬币上。终于,十日元硬币毫无预兆就开始向旁边移动。我用手指用力把硬币压在桌面,但硬币还是照移不误。移移、移移移,滑动在五十音表纸上。我们屏气望着硬币移动,但其实是我用透明手臂偷偷移动硬币而已。

“你是谁?”莲见惠一郎向“钱仙”发问。

我一时想不出名字,就先说是女生好了,于是发动念力,把硬币移到写着“女”之处。

“你就是在教室捉弄大家的幽灵吗?”

我把硬币移到写着“是”的地方。

“年龄呢?你几岁?”

我依照顺序显示一、六。十六岁,和自己一样的年纪。

“你为什么会死?”

“我、不、知、道。”我一个字一个字地移动。

“有阴间吗?”

“是。”

我一直没说话,但脑子很忙碌地转动。我必须假扮成幽灵来思考怎么回答。他说,他希望幽灵存在。我决定扮演幽灵好成全他的梦。

“你现在也记得家人吗?”

“是。”

回家路上,我们一起走到车站。莲见惠一郎告诉我,三年前他因为交通事故失去妹妹,如果有阴间,他想知道妹妹在那里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在他说希望有幽灵的时候,夕阳的橘色中,他的表情显得无比温柔,大概想起了死去的妹妹。我们到车站时,天已经全黑了,路灯亮了,小钢珠店的霓虹灯开始闪烁。我们站在不会阻碍来往行人的地方说话。

“十日元硬币,我过一阵子再还你。”

“一定哦,那个是很特别的。”

莲见惠一郎说,召唤“钱仙”的硬币必须尽快用掉。如果一直带在身上,会给那个人招来厄运。这个说法很有名,他故意不用掉带在身上,目的就是想验证是否会发生灵异事件。

“如果我身上发生什么不好的事,就表示灵异现象真的存在。”

“的确可以这么说,所以你牺牲自己来做实验。”

“谢谢你今天答应临时陪我。多亏星野有灵异体质,我才能和教室的幽灵沟通。”

“我也吓一跳,没想到十日元硬币会自己动起来。不知道会不会因为金额不同移动也会不一样?要是用五百日元硬币,搞不好会动得很快。”

我竖起食指,做出五百日元硬币以电光石火的速度移动的样子。莲见惠一郎默默地望着我。我干咳一声,从书包里拿出定期车票,向他挥挥手,过收票口踏上归途。

我成了有名的通灵少女。别班的同学会把我叫出去,请我看几张灵异照片,要我判定是不是真的。“全部都是真的,感觉得到鬼魂的怨念。”我一脸严肃地说,顺便当场伸出透明手臂制造灵异现象,像明明没人碰到的椅子却动了,黑板上出现无数手印,看大家尖叫,我以此为乐。

一次,一群三年级的男生叫我出去,把我带到一间教室。他们让我看一个旧木箱。外面贴着好几张符,把盖子打开后,里面装着日本人偶。他们问我这个人偶怎么样,我回答“这是被诅咒的人偶”,还说“上面有小时候就死去的少女鬼魂”。但在场的那群男生听到我的回答,就开始大笑起来。他们的代表推着眼镜说道:

“星野同学,那是不可能的。这个人偶是我们前几天买回来的。我们故意把衣服和木箱弄脏,贴上符,让东西看起来很旧。我们是科学社的,可不能让人相信世界上真有幽灵。现在就证明了你根本没有通灵能力。”

原来这是陷阱,他们设计了我,但我当然不能被他们吓到。

“一定是在店里的时候被鬼魂附身。我想你们买下来的时候,这个娃娃就被诅咒了。因为,你们看。”

我指着桌上的木箱。他们的视线往那里看,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因为木箱是空的,本来应该躺在里面的人偶不见了。

这时候,代表他们说话的男生尖叫起来。娃娃头的少女人偶不就正攀着他的腿吗?他想把人偶甩开,但人偶还是紧紧黏住他,双手抱住他的腿,头开始左右猛摇,头发乱晃。这当然不是灵异现象,全是我用念力造成的,但我这通灵少女的存在感因而越来越有分量。

星野身边又发生灵异现象了。只要有人这么说,莲见惠一郎就会来问。我们在教室里交谈的频率增加了。他是文静的少年,我说话的时候他都不会半路插话,会把我的话听完。如果我说到一半脑筋混乱停下,他也会等我把思绪整理好,有时还会帮我引出我想说的话。和他说话,会觉得“对对对,我就是想说这个啦!”,整个人神清气爽。

但和我那群好朋友说话就不会这样。要是我说到一半结巴,或是用一些奇怪的形容词,他们照例都会打断吐槽我。对大家来说,重要的是能靠我说话来炒热场面,而不是我说什么吧。他们认为我说话一定会出差错,每次都在等我出错,所以我在说话的时候都会紧张。一直到现在才发现,也许因为无法把心里想的好好说完,才会觉得有压力吧。

一次下课,莲见惠一郎站在走廊的窗户旁。我走到他旁边,好奇他在看什么,原来是一只蜘蛛正忙着织网。他好像正在观察蜘蛛如何织网。

“莲见同学,有没有人说过你是天然呆?常有人这么说我,可是你也有天然呆之处呢。”

“这种事自己不会知道啊。星野同学觉得自己很呆吗?”

莲见惠一郎侧眼看我。他不高,和矮个子的我差不多,跟其他男生相比,简直像初中生。

“别人说我天然呆,我会觉得,哦,原来我是这样啊。”

“贴上那样的标签,对人类来说比较容易交流。”

“标签?”

“就和贴在商品上的标签一样。用一个词来将人的性质加以分类,就叫作贴标签。这么做,可以把对象简化,将事物简化,就能理解复杂的世界。虽然也可能会偏离本质,但也可能成为交谈的开端不是吗?像血型性格分析之类骗人的东西也是。”

“那是骗人的?”

“没有根据啊。”

“我是B型,人家都说我行我素,自由奔放。”

“把人分成四种类型,就会让人觉得好像比较能了解对方。‘天然呆’这个字眼也一样。星野泉这个人被分配到天然呆这个框框里,所以在人际关系上的位置就很明确。就算不知道如何对待星野泉这个人,但如果是对待一个天然呆的人,电视综艺节目都有演,大家或多或少都知道吧。”

蜘蛛网在窗边慢慢变大。迎着光白白地闪耀着,在风中像敏感的天线般微微颤动。这张网还没完成,上课钟就响了,我们回到教室。

数学课时,我像平常一样拉老师眼镜的时候,警铃响了。是避难训练。全校学生都要到操场上集合,还要点名。我们离开教室开始移动。下楼梯时,事情发生了,一个把推挤别人当恶作剧的不良学生,撞了莲见惠一郎的背。

我在离他有一点距离的地方看到他踩空楼梯的一瞬间。他会掉下去!我赶紧伸出透明的手,抓住莲见惠一郎的手。我用力握住,拉住他不让他往下掉。我双脚必须用力站稳,因为他整个人通过透明手臂都挂在了我身上。

像握手般,他也回握住透明手臂。四周的人应该仅看到他在右手拉得笔直的状态下重新站稳,抓住楼梯扶手,幸好没怎么样。不良学生随口向莲见惠一郎道个歉就下楼了。

我缩回透明的手走向他。他还是抓着扶手,一脸惊讶地看着自己的手。大概是触感还留在手心,因为我的手也是这样。紧紧握住的力道及体温,通过透明手臂传到我身上。但这件事不能让他知道。我把手放在身后说:

“是幽灵,我看到她救了莲见同学。”

莲见惠一郎点点头,环顾四周。他在找根本不存在的幽灵。楼梯上只剩下我和他了,远远地传来避难训练的喧哗声。

“今天是我最高兴的一天。没想到竟然能和幽灵握手。”他看着我笑了。我突然一阵心痛,别开脸。

“快走吧,会赶不上的。”

“嗯。”

我会见到他踩空楼梯的那一瞬间,还能及时伸手救他,一定是因为我的视线下意识追随着他。我边下楼边想,自己是不是对他有好感?就是一般人称为恋爱的那种感情。不,我不知道。尽管我不敢确定,但我心中有近似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