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这就是我(1)

一颗藏起来的心不可能真正靠近另一颗心,就像是一双捂着的眼睛永不可能看清楚另一双眼睛。
洛兰一直似睡非睡,即使在梦里,都很焦虑。
千旭肯定认为她是个大骗子了,怎么办?
睡了三个多小时后,再睡不着,索性爬起来,钻进厨房做早饭。
洗洗切切,蒸蒸煮煮……
弥漫的饭菜香气中,洛兰想起多年前她第一次给千旭做的饭,也想起千旭带她去冒险家乐园玩时第一次给她做的饭。
不知不觉,很多年过去了,他们一起走过很多地方,为彼此做过很多次饭。
洛兰渐渐想清楚了,既然不愿意失去千旭,又是自己做错事了,那就勇敢面对,努力想办法挽回。
清晨,洛兰带着自己做的汤和早点,赶去研究院找千旭,却发现千旭已经离开。
“为什么这么早让千旭离开?”
“数据已经全部正常。”封林调出千旭的身体检查报告给洛兰看,“他自己强烈要求离开,我没有任何理由扣留他。”
洛兰快速扫了一遍数据,的确已经没有问题。
“可是,这么快回去上班没有问题吗?”
“当然不行了,他可是一晚上杀了四个人!”封林叹气,“虽然他这种从第一线上退下来的军人肯定不是第一次杀人,应该不会有心理问题,但是,我还是要求他至少休息一个月,不要离开阿丽卡塔,保持观察。”
洛兰拨打千旭的个人终端,打不通,一条系统自动回复的消息出现:“对方关闭通信,请稍后联系。”
封林问:“怎么了?”
洛兰勉强地笑笑:“没有人接,大概还在睡觉。”
封林看出她心情不好,安慰道:“昨天他离开时已经是后半夜,睡得晚一点很正常。”
洛兰觉得有道理,决定晚点再联系千旭,只是,带来的早点……
她打开餐盒,把汤和点心放到封林面前:“一起吃早饭吗?”
办公室里,洛兰坐卧不安,不停地看时间。
两个小时后,她试探地发了一条文字消息:“起来了吗?我想和你谈谈。”
迟迟没有回复,洛兰安慰自己他应该仍然在睡觉,还没有看到。
又等了一个小时,她再也忍不住,拨打千旭的个人终端。
接通了,可是,响了几下后就被挂断。
一条系统自动回复的消息出现:“对方拒绝通话,请稍后联系。”
这么多年来,洛兰联系过千旭无数次,第一次出现“拒绝通话”的情况。她盯着短短的信息来回看了几遍,难过得想哭,千旭已经连话都不想和她说了吗?
山不就我,我去就山!
洛兰打起精神给封林发讯息:“能把千旭的宿舍地址发给我吗?”
“你还没有联系上他?”封林很警觉,“这可不是好信号,也许需要心理医生介入。”
“只是我和他之间的问题,昨晚他从棕离嘴里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
“有必要为这个生气吗?你瞒着的人又不是只有他一个。该解释的解释清楚,他接受不接受,都不用太介意。”
洛兰没有办法给封林解释千旭和别人不一样,只能什么都不回复。
洛兰坐摆渡飞车,到了基地的宿舍区。
根据基地的政策,在基地工作的军人可以去基地外购置房产,也可以用十分便宜的价格租住基地的单身宿舍。
大部分单身军人都会贪图便宜方便住宿舍,千旭是孤儿,没有家人,自然也是一直住在宿舍。
之前,洛兰心里有鬼,不敢透露自己的住址,也就一直不敢询问千旭住在哪里,自我欺骗“我不拜访你家,你也不拜访我家,非常合理”。
洛兰站在宿舍楼外,核对了一遍封林发给她的地址:E-7-203。
确认无误后,她走进宿舍楼。
洛兰按了下门铃,一个身子圆滚滚,眼睛也圆滚滚的机器人出现在大门的屏幕上。
它憨态可掬地说:“客人,您好!主人不在家,请稍后拜访,或直接和主人联系。”
“你的主人在哪里?”
“机密。”
“我可以进屋等他吗?我是他的好朋友。”
“不行。”
洛兰觉得自己也是傻了,竟然想和一板一眼、遵守指令的机器人攀交情。
她盘腿坐到地上,决定等千旭回来。
机器人蒙了,圆滚滚的大眼睛快速地转动,在自己的智脑里搜了一圈都没有这样的情形,无法运算出解决方案应该是什么。机器人再次重复:“请稍后拜访,或直接和主人联系。”
洛兰头也没回地问:“你的主人规定了不能有人坐在门口吗?”
“没有。”
“那你就别管了。”
机器人圆滚滚的眼睛继续快速转动,身体都要发热时,终于有了解决方案。
它给主人发消息:“有一个女人赖在门口不走,要报警抓她吗?”
随消息发出去的还有一张洛兰的背影照。
千旭回复:“不用。等她走了,告诉我。”
一个小时后,千旭发消息问机器人:“走了吗?”
“没有。”
机器人发送给他一段视频——
洛兰盘腿坐在地上,面对门上的屏幕,促膝长谈的样子。
“看你的型号很老,跟着主人很多年了吧。他交往过几个女朋友?”
“保密。”
“难道是交往男朋友?”
“保密。”
“什么话题能聊?聊你是不是应该减肥了吗?”
机器人圆滚滚的眼睛转成了蚊香眼,处理器发出嗡嗡的声音。
机器人问千旭:“她刺探主人和我的隐私,要报警抓她吗?”
千旭回复:“不。”
三个小时后,机器人主动发送给千旭一段视频——
机器人问:“你什么时候离开?”
洛兰没精打采地捂着肚子:“告诉你的主人,我还没有吃中饭,肚子很饿,希望他不要让我晚饭也吃不上。”
“你可以离开去吃饭。”
“告诉你的主人,不见到他,我不会离开。”
千旭哑然,洛兰早猜到机器人会联系他,却仍旧等了四个小时,只是想清楚表明,她不会放弃,必须见到他。
千旭给机器人指令:“让她进屋,保鲜柜里有营养餐。我三个小时后回去。”
门缓缓打开,洛兰兴奋地一跃而起,看来千旭终于同意见她了。
圆滚滚的机器人抬起手:“请进,机器人大熊为您服务。”
“千旭还给你起了名字?”洛兰看看只到她腰部的机器人,觉得大熊这个名字实在太名不副实了。
“主人说三个小时后回来。”
“三个小时?”乘坐星际列车都可以绕阿丽卡塔星一圈了,千旭究竟跑到哪里去散心了?
“请挑选。”大熊打开保鲜柜。
洛兰贪图方便,拿了罐营养剂。
她打量四周,突然很好奇千旭居住生活的地方:“可以带我参观一下屋子吗?”
大熊的圆眼睛转了几圈:“可以。”
洛兰一边喝营养剂,一边跟着大熊一个个房间看过去。
刚才在外面等时,她闲着无聊,登录基地的内部网查询了一下单身宿舍的资料。
单身宿舍都是标准结构:客厅、饭厅、厨房、卧室、卫生间、健身室。还以低廉的费用提供家具和基本生活用品,随时可以拎包入住。
不过,因为现在愿意结婚的人越来越少,很多人一辈子都是单身,很有可能在单身宿舍里一直住到退休,基地的薪酬待遇又不低,大家不会省那个钱,都会按照自己的喜好,把宿舍重新装修一番,毕竟那是自己辛劳一天后休息放松的家。
千旭的客厅、饭厅和厨房完全就是资料图上样板间的样子,洛兰虽然觉得有点怪,但没有多想。
可是,到了卧室、健身室,洛兰发现竟然也是样板间的样子,只有床、桌几件家具,四周除了最基本的生活必需品,再没有任何多余的物件。
整个房间干净、整洁、冷清、空旷,没有一丝人气。似乎住在这个房间里的男人只是活着,为了活着而活着,再没有一丝多余的欲望。
洛兰的眼睛渐渐潮湿了。
据她所知,这是千旭唯一的住处,也就是他唯一的家,可是,没有人的家会是这个样子。
因为没有记忆,身份是假的,洛兰内心一直没有安定感,从来没有,也从来不敢把那个已经住了十年的屋子当作自己的家。
总觉得自己鸠占鹊巢,是借住别人的屋子,随时都有可能被赶出去,她没有资格,也没有意愿去改造装饰它,那个屋子一直以她住进去时的样子存在着。
原来,没有家的人不只是她;原来这么多年,任她取暖的男人比她的内心更荒芜苍凉!
千旭并不是真的如同太阳一般光芒普照,他只是因为懂得,所以慈悲;因为感同身受,所以推己及人、温柔相待。
洛兰站在健身室的门口,目光从各种健身器材上扫过,想象着千旭每天下班后,在这里锻炼的画面。
突然,她看到角落的地板上摆着一个巴掌大小的黑色匣子。洛兰觉得莫名地熟悉,立即走进去。
她拿起黑匣子,看到匣子的底下镶嵌着一朵蓝色的花。
应该是用特殊工艺把真花做成标本后,镶嵌到匣子上变成了装饰。
洛兰觉得蓝花很眼熟,可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她打开个人终端,扫描花的图像,在星网的资料库里搜索。
几秒钟后,一段文字介绍出现:“迷思花,阿丽卡塔星的特有物种,花有两种颜色,蓝色和红色。蓝色花型小,红色花型大,同一株花每年的开花颜色不一定,有可能今年是蓝色,明年是红色,引人猜测,所以被叫作迷思。”
洛兰一下子想起来了,她在依拉尔山脉见过这种花。千旭带她去冒险家乐园玩时,她还随手从路边摘了一朵不起眼的蓝色小花送给千旭。
虽然没有任何证据表明这是她送他的那朵花,可是洛兰的直觉告诉她,这就是那朵花。
洛兰的心突然跳得很急。
她轻轻地摩挲着陈旧的黑匣子,自然而然,就好像曾经做过无数次一样,她在一个隐藏的按钮上按了一下,悠扬悦耳的歌声在房间内响起。
风从哪里来
吹啊吹
吹落了花儿,吹散了等待
沧海都化作了青苔
…………
很老很老的歌,老得只存在于古老传说中的歌。
洛兰坐在地板上,静静地听着。
无数个孤单的夜晚,千旭应该就在这里,一边听歌,一边锻炼。
当她茫然地问自己前方是什么时,千旭是否早已经放弃了疑问?
她知道,千旭是孤儿,长大后进入军队。因为表现优异,成为星际战舰的特种战斗兵。后来生了病,不得不提前结束服役,转到基地从事星舰战术研究的文职工作。
也许,一个人的人生轨迹可以用两三句话说清楚,但是,一个人的经历和情感绝不是几句话就能说清楚的。
千旭究竟经历过什么,让他的内心这么苍凉荒芜?甚至一点希望都不给自己!
洛兰不知道。
可是,有些事情靠着推测,她应该知道的。
千旭是孤儿,没有家人,不管多痛苦,都不会有亲人给予他关心和支持。
曾经,他是联邦最优秀的战士,却因病被迫中断,就像苍鹰被斩断翅膀,无法再翱翔蓝天,他肯定也痛苦茫然过,不知道前路在何方。
困守斗室,遥望星辰。
时间一天天过去,治愈的希望一点点变少,也许有一天异变后,再也无法清醒。
当她把千旭视作温暖和依靠时,却从来没想过他是否也需要温暖和依靠。
她以为对等的友情根本没有她以为的那么对等,甚至可以说只是她单方面的索取。
她碰到问题时,他答疑解惑。
她孤单难受时,他陪伴聊天。
她对阿丽卡塔陌生恐惧时,他陪她去认识了解……
一切都是她需要。
因为心里守着秘密,她不敢坦白自己的住处,所以不敢询问他的住处;不敢坦白自己的过去,所以不敢询问他的过去;不敢坦白自己的现在,所以不敢询问他的现在……
就这样,她还自诩交情深厚、非比寻常。
原来,真的像辰砂说的那样,流沙之上什么都无法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