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土豆

爱莎没有偷听。她不是那种会偷听的人,特别是在圣诞节早上。

第二天早晨,她只是凑巧一早待在楼梯上,听见了布里特-玛丽和肯特的对话。不是故意的——她在找呜嘶和她的格兰芬多围巾,而肯特和布里特-玛丽家的门敞开着。她站在那里听了一会儿,意识到如果现在经过他们的门口,他们就会看见她,就会以为她站在楼梯上故意偷听。所以她原地没动。

“布里特-玛丽!”肯特在里面大喊——从回音上判断他应该在浴室,从他叫喊的音量判断布里特-玛丽应该离他挺远。

“什么事?”布里特-玛丽回答,听上去其实离他很近。

“我那该死电动剃须刀在哪里?”肯特继续吼着,并没有为他之前的大喊大嚷道歉。因为这点,爱莎很不喜欢他。应该是“该死的”,而不是“该死”。

“第二个抽屉。”布里特-玛丽回答。

“你干吗放在那里?一直都是放在第一个抽屉里的!”

“一直都是放在第二个抽屉里的。”

第二个抽屉被打开,然后传来了电动剃须刀的声音,但是连一声很轻的“谢谢”都没有。布里特-玛丽走到玄关,身体探出大门,手里拿着肯特的西装。她用一只手轻柔地将看不见的绒毛刷去。她没有看见爱莎,至少爱莎觉得是这样。因为不确定,爱莎意识到现在她只能站在原地,摆出一副本来就该在那儿的样子,就好像她在检查栏杆的质量或者其他类似的事,反正绝不能一副偷听的样子。也太复杂了,这整件事。

布里特-玛丽走回屋里。

“你跟大卫和佩妮拉说过了吗?”她开心地问。

“嗯,嗯。”

“那他们什么时候来?”

“我怎么知道。”

“但我得准备晚餐,肯特……”

“他们来了就吃,六点或者七点吧。”肯特不屑地说。

“到底几点,肯特?”布里特-玛丽很困扰,“六点还是七点?”

“天啊,布里特-玛丽,这到底有什么不同?”

“如果没差的话,那要不六点半,可以吗?”

“行,随便。”

“你告诉过他们,我们一般在六点吃饭吗?”

“我们一直在六点吃饭。”

“但你告诉过大卫和佩妮拉吗?”

“我们每天都是在六点吃饭的。他们现在大概在工作。”肯特叹了口气。

“我明白。现在有什么不妥吗,突然之间?”

“没,没。那就六点吧,他们不来就不来吧。”肯特似乎颇为肯定他们不会来,“我现在得走了,跟德国人要开个会。”他走出了浴室。

“我只想为整个家庭安排一个美好的圣诞节,肯特。”布里特-玛丽消沉地说。

“我们就不能等他们来了再热一下吃吗?!”

“如果我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来,就可以让他们一来立刻吃上热菜了。”布里特-玛丽说。

“就等大家都到了再吃吧,如果这破事这么重要的话!”

“那大家什么时候到呢?”

“见鬼的,布里特-玛丽!我不知道!你知道他们的——他们可能会六点来也可能会八点半来!”

布里特-玛丽低落地沉默了几秒钟。只见她深吸了一口气,试着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不想让人发现她的内心正在尖叫。

“我们不能在八点半吃圣诞晚餐,肯特。”

“我知道!所以孩子们只能他妈的到了再吃,行了吧!”

“没必要发脾气。”布里特-玛丽听上去像是在发脾气。

“该死的袖扣去哪儿了?”肯特开始在公寓里到处晃荡,打了一半的领带挂在身后。

“在柜子第二个抽屉。”布里特-玛丽回答。

“不是一直放在第一个抽屉吗?”

“一直放在第二个……”

爱莎一动不敢动。当然不是在偷听,只是他们大门后的厅里正好挂着一面很大的镜子,爱莎站在楼梯上可以看见镜中的肯特。布里特-玛丽灵巧地整理好他的衬衫领子和领带,温柔地掸了掸他西装外套的翻领。

“你什么时候回家?”她小声问。

“我他妈不知道,你知道那群德国人的。别等我。”肯特含糊其词,甩开布里特-玛丽,朝门口走去。

“你回家时,拜托把衬衫直接放进洗衣机。”布里特-玛丽边说边跟在他身后,把什么东西掸下他的裤腿。

肯特显摆地看看他昂贵的手表。爱莎知道那很贵,因为肯特曾告诉爱莎的妈妈,他的手表比起亚还贵。

“放进洗衣机里,拜托了,肯特!直接放进去,一到家!”布里特-玛丽大声说。

肯特没有回答,迈出了房门。他看见了爱莎,似乎并不觉得她是在偷听,但看起来也不怎么乐意见到她。

“哟!”他笑着打招呼。成年男人自以为孩子们都是这么说话的。

爱莎没有回答,因为她不是这么说话的。肯特的手机响了,是个新手机,爱莎注意到。肯特好像正打算告诉她这手机多少钱。

“德国人打来的!”他对爱莎说,似乎刚想起来,昨天那个害他旧手机报废的“地下室楼梯事故”有爱莎的份儿。

他似乎也想起毒药和它们的价格来了。爱莎耸了耸肩,像在邀他单挑。肯特边走下楼边冲着他的新手机用德语开始大喊:“呀(好的),克鲁兹!”

爱莎朝楼梯走了几步,但在门前停下脚步。从门口的镜子里,她看见了他们的浴室。布里特-玛丽站在里头,小心翼翼地卷起肯特电动剃须刀的电线,然后把它放进了第三个抽屉里。

她走到玄关,看见了爱莎,双手交叠在腹部。

“哦,是这样啊,这样……”她说。

“我没偷听!”爱莎立刻说。

布里特-玛丽把玄关衣架上的外套摆正,仔细地用手背抚过肯特的上衣和夹克。爱莎把手指尖插在牛仔裤口袋里,小声说:“谢谢。”

布里特-玛丽惊讶地转过身。

“你说什么?”

爱莎呻吟了一声。如果你也即将八岁,还不得不说两遍“谢谢”的话,也会是这个反应。

“我说,谢谢。因为你没跟警察说——”她在说出“呜嘶”两字前住口了。

布里特-玛丽似乎明白了。

“你应该告诉我,有这么一只可怕的动物,小姑娘。”

“它不是可怕的动物。”

“难道要等它咬人吗?”

“它绝对不会咬人的!它还从山姆手下救了你!”爱莎咆哮道。

布里特-玛丽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她没有,因为她知道爱莎说的是事实。爱莎本也想说些什么,但也没有,因为她知道布里特-玛丽其实已经给予了回报。

她通过镜子看着公寓。

“你为什么把剃须刀放在错的抽屉里?”她问。

布里特-玛丽不断掸着她的裙子,然后交叠起双手。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这么回答,即使爱莎很清楚地看见了她的举动。

“肯特说它一直是放在第一个抽屉里的。但你说是第二个抽屉。然后等他走了,你又放进了第三个抽屉。”爱莎说。

布里特-玛丽看上去一阵心烦意乱,但还有别的什么。孤单,大概吧。她咕哝说:“是的,是的,也许我那么做了,也许我那么做了。”

爱莎歪着脑袋。

“为什么?”

接着是一个“童话永恒”那么长的沉默。布里特-玛丽自言自语,仿佛忘记了爱莎站在她面前:“因为我喜欢他大喊我的名字。”

之后,布里特-玛丽关上了门。

爱莎站在门外,想讨厌她,但没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