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手帕题诗
黛玉手帕题诗
最后,晴雯只好拿手帕到潇湘馆去了,“只见春纤正在栏杆上晾手帕子”。你看作者厉害到什么程度,他根本不提黛玉在哭,只说丫头在那边晒手帕子。“春纤见晴雯进来,忙摆手儿,说:‘睡下了。’晴雯走进来,满屋魆黑,并未点灯,黛玉已经睡在床上。”宝玉挨打时很多人的关心是表演性的,可真正的深情和爱,不是表演给别人看的,黛玉只是关着灯在自己的帐子里哭。现世里的爱情多多少少都与实际利益有关,连宝玉的母亲都有私心,黛玉却一点都没有。
听见有人进来,黛玉就问:“是谁。”想象一下这个画面:帐子没拉开,两人隔着帐子讲话。晴雯赶快回答:“晴雯。”黛玉问:“做什么?”晴雯说:“二爷送手帕子来给姑娘。”“黛玉听了,心中发闷,暗想:‘做什么送手帕子来给我?’因问:‘这手帕是谁送他的?必定是上好的,叫他留着送别人罢,我这会不用这个。’”晴雯笑着说:“不是新的,就是家常旧的。”“林黛玉听见,越发着闷,着实细心搜求,思忖一时,方大悟过来,恍然大悟,连忙说:‘放下,去罢。’晴雯听了,只得放下,抽身回去,一路盘算,不解何意。”晴雯始终搞不懂这两个人是在干吗,就像我看了半天学生的短信根本看不懂一样,因为你是外人。这是一个很动人的场面,《红楼梦》里所有的女性中,只有黛玉能和宝玉默契到这种程度,那种亲,那种爱,已经远远超过我们说的所谓欲望、肉体,它就是一种深情,真有点像前世情缘。
“这里林黛玉体贴出手帕的意思来,不觉神魂驰荡”,注意“体贴”是说她完全明白了宝玉的心,这个女孩子的心事一下全被勾出来了:“能领这番苦意,又令我可喜;我这番意,不知将来如何,又令我可悲;忽然好好的送两块旧手帕子,若不是领我深意,单看了这手帕子,又令我可笑;再令人私相传递与我,可惧;我自己每每好笑,想来也无味,又令我可愧。”她先是喜悦在人世间竟然如此幸运,会有人这么懂你;可转念一想,这么深的感情,将来会有什么结局……少女的心事就是这样,反反复复、思前想后,一会儿高兴,一会儿难过,一会儿惭愧,五味杂陈,整个心都热起来了。“由不得余意缠绵”,“缠绵”两个字用得极好,这是非常女性的字眼。两个字都是“纟”旁,古代女性经常刺绣、编织,线理不清楚的时候就是“缠绵”,感情也有理不清的时候。宝钗跟宝玉的情感很清楚,一二三四,一条一条的。可如今黛玉看着这两块手帕,自己也不知道应该难过还是高兴,于是“命掌灯,也想不起嫌疑避讳等事”,她要透露自己的心事了。“便向案上研磨蘸笔”,然后就在那两块旧的手帕上走笔写了三首诗。我们现在青春期的小孩当然不会一下就写三首诗,但至少会传三条短信出来。黛玉忽然间被打动了,只觉得人世间竟然还有一个这样的知己,了解她的孤独,知道她为这个人的挨打所受的煎熬。很多时候,心灵的苦比肉体上的苦还要难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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