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立个性入诗社
独立个性入诗社
宝玉到了以后,宝钗、黛玉、迎春、惜春都已经在那里了。大家见他进来,都笑着说:“又来了一个。”要开诗社了,大家兴致都很高。
探春笑着说:“我不算俗,偶然起个念头,写了几个帖儿试一试,谁知一招皆到。”宝玉也笑着说:“可惜迟了,早该起这社的。”
黛玉说:“你们只管起社,可别算我,我是不敢的。”谁都知道黛玉是这些人里最有才华的,可是她却说,要开诗社你们开好了,我是不会写诗的,这就是黛玉的个性。如果换作史湘云,她一定会说,诗社啊!我一定要参加,这是我最喜欢的。黛玉身上有一种洁癖,也有一种自负,她知道自己的诗写得最好,反而会讲反话。迎春笑道:“你不敢,谁还敢呢?”她讲的是老实话。
宝玉就说:“这是一件正经大事,大家鼓舞起来,不要你谦我让的。各有主意尽管说出来大家平章。宝姐姐也出个主意,林妹妹也说个话儿。”“平章”也是修辞学,这里当然用不到这么重的修辞。过去宰相平章政事,就是跟皇帝一起讨论国家大事。宝玉用了“平章”,是说我们一起来讨论、协商。
“宝钗道:‘你忙什么,人还不全呢。’一语未了,李纨也来了,进门笑道:‘雅的紧!要起诗社,我自荐我掌坛。前日春天我原有这个意思的。我想了一想,我又不会作诗,瞎乱说些什么,因而也忘了,就没有说得。既是三妹妹高兴,我就帮你作兴起来。’”
黛玉说:“既然定要起诗社,咱们都是诗翁了,先把这些姐妹叔嫂的字样改了才不俗。”诗社里面的成员叫作“诗翁”,而这些人平常都是互称姐姐妹妹的。林黛玉就建议把姐姐妹妹这些俗字拿掉,每个人起一个号,以独立的个性入社。因为在创作领域里的人是独立的,创作本身就是自我个性的表现。
在中国传统当中,儒家的伦理很严格。比如跟爸爸一起参加一个诗社,如果你赢过他,那就是不孝。后来诗社就有一个规矩,不管谁参加的时候都用号。这就能暂时摆脱掉伦理的部分,以独立的个人出现。黛玉的建议是希望把大家从伦理中解放出来,恢复部分的自我。
历史上有一个很有名的例子。唐朝初年有个大文学家叫王勃,他不到二十岁就跟他父亲参加了一个诗社,当然,诗社里的人都是他的长辈。那天滕王阁的风景很好,大家就说要写一个《滕王阁序》来纪念。古代的文人只要聚会就一定要写诗,可是写的时候都会推让,说某某公德高望重,应该他写什么的,就这样推来推去。王勃看了觉得很烦,就说我来写好了。大家可以想象一下,王勃一讲这个话,他老爸脸都白了,因为在过去的伦理中,这种事根本轮不到小孩子的。最后王勃提笔,大家就冷眼旁观。结果他的句子“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成为至今传诵的经典,《滕王阁序》成为历史上少有的一个年轻人的创作。
南宋的画家马远和马麟是一对父子,许多人认为很多马麟的画是他父亲画的,因为儿子怎么可能比爸爸画得更好呢?可是马麟的风格和他爸爸差别很大,他比较狂野、浪漫,马远的风格则比较沉稳、含蓄。又比如赵孟頫和管仲姬(名道升)是一对夫妻,就有人认为管仲姬最好的画是由她丈夫代笔的。在儒家传统太强大的时代,伦理强到所有的人都要遵守,强到不相信一个顺从的角色可以超越主体角色。
可是老庄就比较欣赏特立独行的个人。黛玉基本上不属于儒家,所以她建议不要用姐姐妹妹的字眼,这样才不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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