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的编写手法

长篇小说的编写手法

宝玉就看着竹子,发了一阵呆,“因祝妈正来挖笋修竿,便忙忙走了出来,一时魂魄失守,心无所知,随便坐在一块石上出神,不觉滴下泪来”。注意“魂魄失守,心无所知”八个字,青春期的时候,常常会觉得自己的魂魄忽然跑掉了,你发呆可能是因为大自然里的一片风景,可能是偶尔听到的一个声音。青春期的灵慧之气,常常表现为“魂魄失守,心无所知”。这种感觉很容易被庸俗化,如果你去观察一个心性敏感的青春期的男孩或女孩,看看中学生的校刊上的诗歌、散文,常常能感受到这种东西,大了以后大家就会嘲笑这种东西,觉得很文艺腔。可在批评的同时也会有些悲哀,说明你再也回不到青春期了,可作者对于青春的眷恋竟如此深沉,一直着意表现青春期的情感。

“直呆了五六顿饭时,千思万想,总不知如何是好。”作者在此笔锋一转:“偶值雪雁从王夫人房中取了人参来,从此经过,忽扭项看见桃花树下石上一人手托腮颊在那里出神,不是别人,却是宝玉。”非常像是中学的文艺的东西。“雪雁疑惑道:‘怪冷的,他一个人在这里作什么?春天凡有残疾的人都犯病,敢是他犯了呆病了?’一边想,一边便走过来蹲下笑道:‘你在这里作什么呢?’”大家可以想象一下这个画面,一棵桃花树、石头、宝玉,天很冷,雪雁蹲在他面前,很像初中生的动作。“宝玉忽见了雪雁,便说道:‘你又作什么来招我?你难道不是女儿?他既防嫌,总不许你们理我,你又来寻我,倘被人看见,岂不又生口舌?你快家去罢了。’”此时的宝玉已经发病了,他觉得人世间既然有这么多的礼教,你们就要小心一点,干吗又挨我这么近?这其中有一种难言的心酸。“雪雁听了,只当是他又受了黛玉的委屈,只得回至房中。”

黛玉没醒,雪雁将人参交给紫鹃。“紫鹃因问她:‘太太作什么呢?’雪雁道:‘也歇中觉,所以等了这半日。’”然后她说:“姐姐,你听笑话,我因等太太的工夫,和玉钏儿姐姐在下房里说话,谁知赵姨奶奶招手儿叫我。我只当有什么话说,原来和太太告了假,去给他兄弟坐夜,明儿送殡去,跟他的小丫头子小吉祥儿没衣裳,要借我的月白缎子袄儿。”因为做丧事一定要穿白衣服,雪雁就不高兴了,“我想他们一般也有两件子,往脏地方去恐怕弄脏了,自己舍不得穿,故此借别人的”。医院、殡仪馆,民间的风俗认为这种地方不干净,到现在还常常听长辈叮咛说,你今天如果去了殡仪馆,最好到百货公司之类的人多的地方走一走,把晦气过给别人再回家。

雪雁有点看不起赵姨娘,她说:“借我的弄脏了也是小事,只是我想,他素日有什么好处到咱们跟前,所以我说了:‘我的衣裳簪环都是姑娘叫紫鹃姐姐收着呢。’”她跑回来特意跟紫鹃说明,怕说谎以后露馅。“‘如今先得去告诉他,还得回姑娘呢。姑娘又病着,竟费了大事,误了你老出门,不如再转借罢。’紫鹃笑道:‘你这小东西倒也巧。你不借给他,你往我和姑娘身上推,叫人怨不着你。他这会子就去了,还是等明日一早才去?’雪雁道:‘这会子就去,只怕此时已去了。’紫鹃点头。”

长篇小说的结构不能太单纯,在宝玉发病的中间插上一段无关紧要的东西,才构成真正的编织。如果大家有机会去看一下土耳其的地毯厂,会很吃惊,大概隔两三根线就要打一个结,翻过来看的话背面有几千万个结,要把不同色彩的线编进去,地毯看起来才足够华丽。短篇小说的题材可以很单纯,而长篇小说则一定要丰富,我常常觉得《红楼梦》作者的头脑简直像电脑一样,换成是我,可能写着写着就忘了。赵国基根本就是个不重要的人,本来死掉就算了,可是现在又说他要出殡,编织就是所有的线和索到最后都有交代。如果用电脑去分析《红楼梦》,把一个人的名字输入,可以看到每个名字隔多久会出现一次,可作者是完全靠个人的记忆在穿梭。中国的几部大的章回小说,没有一部小说像《红楼梦》交错复杂,里面有很多并不重要的角色,竟然可以通过这种编织的手法反复出现,如果想读文学系的,或者对文学结构有兴趣的朋友,应该特别注意这样的写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