麝月讲道理煞威风

麝月讲道理煞威风

袭人永远是息事宁人的人,“说着,便起身走至那屋里取了一瓶花露头油,并些鸡蛋、香皂、头绳之类,叫了一个婆子来送给芳官去,叫他另要水自已洗,不许吵闹了”。注意一下,她们当时洗头用花露头油、鸡蛋、香皂。我觉得这一段其实美发院应该学一学,《红楼梦》早就告诉我们鸡蛋洗头发比洗发精要好。“他干娘越发羞愧,便说芳官:‘没良心,花掰我克扣你的钱。’便向他身上拍了几下,芳官便哭起来。”这个时候这些大丫头就感觉不对了,因为贾家有规矩,小丫头犯错,由大丫头来管,只要她跟了主人,就要由主人来教训,连亲生父母都不能在主人房里管教小孩,显然这个干妈有点不懂事。当然也不见得打得多疼、多重,可是大家知道舞台上有种特别的技巧,就是假戏真做,学过戏的人一哭闹起来简直不得了。

“宝玉便走出来,袭人忙劝:‘作什么?我去说他。’”袭人觉得你一个少爷不用管这些事情。“晴雯忙先过来,指他干娘说道:‘你老人家太不懂事了。你不给他好好的洗,我们饶给他东西,你不害臊,还有脸打他!他要是还在学里学艺,你也敢打他不成!’”意思是如果她现在还在戏班子里学戏,你还敢打她吗?晴雯讲的是个道理,如果她在学校有教习管,今天她有主人管,你这个干妈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婆子便说:‘一日叫娘,终身是母。’他排场我,我就打得!’”这个话我们小时候也常常听到,这种话里也有一种可怕的东西,它是一个伦理上的规则,就是不管谁对谁错,老话说:“天下没有不是的父母”,那怎么办?他如果说太阳从西边出来,你要不要也跟着说?

“袭人唤麝月道:‘我不会和人拌嘴,晴雯性太急,你快过去震吓他几句。’”宝玉房里的四个大丫头中,麝月是最稳重的。麝月讲话的方法很关键,大家以后可以学一学。她绝对不像晴雯那样乱骂人,也不像袭人那样一味温和,她讲的是规矩:“你且别嚷。我且问你,别说我们这一处,你看满园子里,谁在主子园子里教导过女儿的?便是你的亲女儿,既分了房,有了主子,自有主子打得骂得;再者,大些的姑娘、姐姐们打得骂得,谁许他本人的老子娘又中间管闲事了?”按贾府的规矩,主人可以管用人,大丫头可以管小丫头,可是亲生母亲、父亲反而不能管,因为这个地方是公领域,有个职位的问题。她干妈的职位是比芳官还要低的。

“都这样管起来,又要叫他们跟着我们学针线作什么?”如果你们都这样掺和,让我们怎么去教她们?“越老越没了规矩!你见前儿坠儿妈来吵来着,你也来跟着他学?你们放心,因连日这个病那个病,老太太又不得闲心,所以我没回。等两日,咱们痛回一回,大家把威风煞一煞才好。宝玉才好了些,连我们不敢大声说话,你反倒打的人狼号鬼叫的。”我觉得芳官多多少少有点在夸张,因为唱过戏,嗓子又好,索性大叫大闹。“上头能出了几日门,你们就无法无天的,眼珠子里没了我们,再两天,你们就该打我们了。他不要你这干娘,怕粪草埋了他不成?”麝月的这段话是真正来压服这个老太婆的,意思是这样下去你就只好被赶出去了,芳官没有你这个干妈也不会死。

你看宝玉的反应,他非常仁慈,换作一般人,可能会打老太太,可是他不会,只是“恨得用拄杖敲着门槛子说道:‘这些老婆子们都是些铁心石头肠子,也是件大奇的事。’”刚才已经发生藕官的事,现在又发生芳官的事。人怎么到了某一个年纪以后,就失去了对人的关心,对人的疼爱?他说:“不能照管,反倒挫磨,天长地久,如何是好!都撵了出去,不要这些中看不中吃的!”宝玉就说气话,要撵她们出去。“那婆子羞愧难当,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