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牛的幼虫

天牛的幼虫

天空变得灰蒙蒙时,预示着严冬即将来临,我便会开始着手储备木材供冬天取暖用。这项忙碌的工作,为我日复一日枯燥的写作生活增添了些许乐趣。我向伐木工购买了一批满是蛀眼的老朽树段,对于我反复强调的要求,伐木工一定会感到很好笑。他猜想我是出于什么目的才会提如此古怪的要求,因为在他看来优质木材才是取暖的最佳用料。我这样做自然有我的道理,而忠厚的伐木工最后也按我的要求为我准备好了货品。

收到货物之后,我便对漂亮的橡树干进行了仔细的观察。那木头浑身蛀痕,有些地方创伤极深,伤口处还淌着略带皮革味的褐色橡树汁。树枝被咬啮,树干被啮噬,树干的深处又会藏着什么呢?嗯,那里藏着对我的研究及其重要的资料。

木头干燥的空洞中,种种有能力越冬的昆虫早已分门别类,找好各自的冬季宿营地了。吉丁虫挖出了扁平的长廊;壁蜂在其中用树叶泥建筑了小房间;切叶蜂则占据了门厅和卧室,树叶制成的睡袋随处可见;而树汁尚足的新鲜木质中,憩息着天牛幼虫们。由此可见,天牛才是毁坏橡树的罪魁祸首。

天牛幼虫的外形非常奇特,简直就像一段段蠕动的小肠。每到一年的中秋时节,我都能在木头里看到两个龄期的天牛幼虫,年长些的如同手指般粗细,年幼些的就只有粉笔般粗细。除此之外,我还看到过颜色深浅不一的蛹,甚至还有腹部鼓胀的成虫。天气一转暖,成虫就会从树干中钻出来。

在从树干中钻出来前,天牛大概要在里面生活接近三年,如此漫长而孤独的幽禁生活,天牛幼虫是靠什么打发时间的呢?

天牛幼虫会在粗壮的橡树中懒洋洋地爬行,没完没了地挖路,并以挖出的木屑为食。天牛幼虫脚下的路,不折不扣地是靠自己吃出来的。它拥有一副黑短粗实不带锯齿的大颚,如同一把边缘锋利的勺子,就跟木工的半圆凿一样好用。天牛幼虫就靠着这把凿子,来挖掘通道。凿下的木屑,被它吃进嘴里之后会被消化道变成汁液后排出,堆弃在幼虫身后,变成了一条被啮噬过的痕迹。挖掘工程产生的废料垃圾,统统会被幼虫吃掉,最大限度保证了不会有障碍物阻挡幼虫的挖路工作。这是一项既解决了三餐问题又解决行路问题的双赢工程。

就这样边挖边吃,天牛幼虫一路向前。

为了观察天牛幼虫的羽化,我将在松树上收集到的一些天牛幼虫放到一个花盆里喂养。我特意挑选了那棵松树树根上因为腐烂变得非常柔软的木层,作为这些幼虫的食物。

天牛幼虫懒洋洋地在丰富的食物中穿行,偶尔会停下歇息,更多的时候是在不停地吃东西。我除了保证供给它们新鲜的食物之外,其余的都不用操心。我就用这种简单的方法,饲养了它们两年。而这些寄居者的状态一直很好。

七月初的一天,我突然发现有一条幼虫开始进行蜕皮前的热身运动,它不停地在原地转圈,就好像热锅上的蚂蚁。

几天后,一个天气异常炎热的夜里,幼虫完成了蜕皮。虽然我没能亲眼见证这个过程,但第二天我拿到了幼虫蜕下来的那层皮。被抛弃的那层皮,从胸部到最后一个体节裂开了一条缝,蛹就是从这条小缝中钻了出来,几乎都没有损坏那个如同皱羊皮袋的旧皮囊。

刚蜕掉旧皮的蛹如同半透明的白蜡,异常白皙,就算与汉白玉和象牙相比,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我们可以看见它的身体正在逐渐成形。肢体呈对称性排列,两侧弯曲的足部在胸前交叉。如多节长绳般的跗节,沿着蛹的身体向下垂。鞘翅和后翅合起来构成了一个扁平的套子,让虫子看起来如同一个粗棒槌。弯曲的触角,靠近前足的胫节,尖端紧贴在翅膀上。前胸两侧略往外扩,宛如修女的白帽。

又过了一天,半透明的蛹变得不透明了,这标志着羽化的最后阶段即将开始。这个阶段将持续15天。直到七月下旬,成虫总算能够破蛹而出。刚从蛹壳中钻出的天牛成虫的体色是暗红和白色相间,不一会儿,体色就会逐渐加深,慢慢变成了黑色,这也标志着昆虫终于完成了自己的生长过程。

直到现在,我才辨认出我观察的天牛幼虫属于哪一类。它们是大薄翅天牛。大薄翅天牛的个头和神天牛差不多,但它们略有变形的鞘翅比神天牛的会更宽些。在大薄翅天牛的家族里,雄性天牛都会有一个属于它们的纹章,那就是在它们胸前的两个闪闪发光的三角形装饰斑。

因为大薄翅天牛喜欢在夜间活动,所以我曾经尝试在夜间观察它们的交配活动。可惜的是,那天晚上10~11点间,我的儿子保尔提着手提灯将大薄翅天牛出生地的那片老松林跑了个遍,仔细查看每一个老树根,却一无所获。最后,我还是通过我的玻璃饲养罐来了解了大薄翅天牛的婚俗。

我将实验室里羽化的大薄翅天牛成虫,按雌雄配好对,分别安放在烂松木碎堆中。我还按照神天牛的喜好,给它们提供了西瓜、梨块以及小串葡萄作为食物。

在白天,这些大薄翅天牛通常都会蜷缩在碎木堆中,甚少会冒头。到了夜间,它们才会一脸严肃地出来散散步,四处爬动。如果是产卵期,它们就一定会跑到木渣堆上,估计是把那儿当成了出生地的老树根。

它们很少进食,哪怕我每日殷勤地为它们更换新鲜食物。那些被大多数天牛所喜爱的食物,它们却不屑一顾。

更让我感到头疼的是,大薄翅天牛的雄虫和雌虫对彼此都非常不感兴趣。我连续观察了一个月,唯一的发现就是:它们互不理睬,偶尔的相遇只会引发“世界大战”。

大薄翅天牛如同铡刀般锋利的大颚,常常会让对手吃尽苦头。一场大战下来,触角折断、爪足被剪都是常事。我估计,如果是我的手指头被它们的大颚夹住,那也一定会被夹得鲜血淋淋。

自然界中,雄性为了争夺雌性的关注而大打出手,对于大部分动物而言,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可在野蛮的大薄翅天牛族群中,雄性即使遇到了雌性,也同样不会手下留情,照样残杀。这就是一件很令人费解的事情。

如果说因为居住空间过于狭窄,导致昆虫异常烦躁而引发斗殴,那倒也是可以理解的情况。可是,我为它们提供的居住地,宽敞舒适、食物充足,唯一可能会令它们不满之处就是不能自由飞翔。

难道是因为这一点引发了大薄翅天牛之间的血战吗?如果是这样,它们可真是与众不同。要知道,如果我把12只神天牛放在一起喂养,就算过了一个月,它们也能和睦相处,甚至还会趴在同伴的背上热情地替同伴舔背。同为天牛,不同的家族习惯还真不一样啊。

薄翅天牛

除了大薄翅天牛之外,还有一种天牛也热衷于同族斗殴。这种天牛的幼虫生活在老柳树中,浅栗色的成虫有着又长又硬的触角,个头也很大,是天牛科昆虫中与神天牛、大薄翅天牛齐名的巨人。它就是同样喜欢在黑暗中活动的薄翅天牛。

七月的夜间,夜色宁静、气候温暖。临近半夜的时候,我发现柳树的洞中、粗糙的树干上,常常会有薄翅天牛的身影。这些一动不动的潜伏者通常都是雄薄翅天牛,它们专心致志地等候雌薄翅天牛的出现,哪怕是突然出现的手提灯亮光都不能影响它们。

曾经帮助刚成年的薄翅天牛开辟道路的武器——锋利且有力的大颚,如今却成了同族相残的屠刀。如果我忘了将捉来研究的薄翅天牛分开放置在不同的纸袋,等我走回家中,纸袋中估计全部都是伤兵败将。一路上,它们会疯狂地互相残杀,让每一个同伴都身负重伤,最轻的都得断一条腿。

当薄翅天牛待在我给它们准备的大笼子后,可以作为藏身之处的老柳树块,包括无花果、梨块在内的好吃又丰盛的食物,多少能够安抚一下这些野蛮的家伙。白天里,它们勉强能够和平相处;但是到了晚上,械斗还是不可避免。

本来是想参观它们的婚礼,谁知道一直看到的都是疯狂的斗殴。我猜想,雄薄翅天牛这种不会献殷勤的昆虫,应该是非常沉迷于家庭暴力行为,尽管与此同时,它也会被狠狠地回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