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孔雀蛾的晚会

大孔雀蛾的晚会

那是令人难以忘怀的晚会,我称之为大孔雀蛾的晚会。作为欧洲最大的夜蛾,大孔雀蛾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身着栗色天鹅绒外衣的它,非常美貌,带着白色皮毛领结。翅膀上布满灰色和褐色斑点,拦腰横着一条之字形浅白色波浪条纹,边缘是一圈烟熏色调的白边,正中央有一个好似黑亮大眼睛的圆斑点,这个大眼睛里还闪着由白色、栗色、红色等颜色组成的虹色光环。

体色发黄的大孔雀蛾幼虫,同样引人注目。幼虫体节的末端,环绕着稀疏的黑色纤毛,其中镶嵌着青绿色珍珠。粗大的棕褐色蚕茧,形状非常别致,看上去酷似渔夫的捕鱼篓。蚕茧通常都会紧贴在老杏树根部的树皮上,因为这种树的树叶是幼虫非常喜爱的佳肴。

我清楚地记得,发生在五月六日上午的事情。那个时候,我目睹了一只雌大孔雀蛾在昆虫实验室的桌子上破茧而出、羽化成蝶。刚刚从潮湿的孵化室钻出的它,浑身湿透,还没来得及进行下一步活动,就被我关进了金属钟形纱罩里。尽管我暂时没有针对它的专门实验计划,但是出于昆虫观察者的习惯,我还是把它监禁起来,然后密切关注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

事实证明,机会的确都是留给有准备的人。晚上九点左右,我们全家准备要上床休息了。隔壁房间突然传来一阵桌椅碰撞的声音。我那儿子保罗,本应该脱掉衣服上床睡觉,却在那间房里兴奋地来回跑动,还碰翻了椅子,就跟疯了一样。我听见他大声地喊我:“快点过来呀,过来看这些蛾子,它们跟鸟一样大!满屋子都是这些蛾子!”

听到消息的我,赶紧跑过去。我的儿子会如此兴奋激动、连连尖叫不是没有道理的。原来,我家发生了一件前所未有的入侵事件——一种大蛾子闯进了孩子的房间。保尔已经抓住了其中的4只,关进了鸟笼里。还有数不胜数的,不停在天花板上飞蹿。

看到这个情形,我突然想起了早上被我囚禁的那只雌大孔雀蛾。我连忙对儿子说:“把笼子留在这儿,孩子,穿好衣服跟我走。我们一起去看样稀罕东西。”

出了保尔的房间,我们来到了位于我卧室右侧的实验室。当我在厨房里遇到我的保姆时,她正用围裙驱赶着大孔雀蛾。一开始误以为大孔雀蛾是蝙蝠的她,已经被眼前发生的事情弄得目瞪口呆。

看来我的家已经快要被这些大孔雀蛾全部占领了,而它们正是被我的囚犯——那只早上刚羽化的雌大孔雀蛾招引来的。真不敢想象,雌大孔雀蛾所在之处的天花板会变成什么样子。幸好,工作室里有一扇窗户一直大大敞开着,大孔雀蛾可以畅行无阻。

我们拿着蜡烛,走进了囚禁着上午那只大孔雀蛾的房间。出现在我们眼前的景象,真是令我终生难忘。从屋外飞来的大孔雀蛾轻拍着翅膀,围绕着金属钟形纱罩飞舞,然后落在笼子上;片刻之后,又飞离而去;没过多久,又再次返回,接着蹿上天花板,再一头扎下。它们扑向了蜡烛,用翅膀将烛火拍灭;还突然扑向我们,扑打我们的肩膀,钩住我们的衣服,拍抚我们的脸。

此时此刻的房间简直就像成群蝙蝠飞舞盘旋、供巫师招魂使用的阴暗洞穴。为了给自己壮胆,小保尔紧紧握住了我的手,比平时任何一次都抓得紧。

到底有多少只大孔雀蛾呢?估计约有20只。如果加上厨房里的、孩子房间的和陆陆续续飞来的,应该将近40只,这简直就是大孔雀蛾的晚会。也不知道这40只含情脉脉的大孔雀蛾是怎么得到通知的,迫不及待地飞来,向早上刚出生的雌大孔雀蛾表达爱意。而这位受到如此殷勤款待的妙龄女子,甫一出生便收获了一大群爱慕者,准备进入育龄期。

奋不顾身扑向火焰的它们,容易被火焰烧伤。我们还是回到自己的卧室睡觉吧,如此美妙的夜晚,就不要妨碍这一大群求爱者了。

随后的8天里,夜里8点到10点间,就会有大孔雀蛾一只接一只地飞来。对闯入我家的大孔雀蛾来说,不仅需要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夜里找到正确的道路,而且还要克服飞进屋内后会遇到的种种困难。

我家的房子隐没在高大挺拔的法国梧桐林中。除此之外,房屋的北面还有能够抵挡北风侵袭的松柏林。屋前,有一条长满了茂密丁香和蔷薇的道路。门前不远处,一些小灌木丛也是一道天然的壁垒。

前来朝圣的大孔雀蛾必须在黑暗中穿越这些杂乱的树枝,迂回前进,最后才能到达目的地。

雷雨即将来临的深夜,蔽天的乌云让黑暗更浓。这样的黑夜,就连猫头鹰都会待在橄榄树上的洞穴绝不外出。可大孔雀蛾却毫无畏惧,勇往直前。这是因为它拥有一种比喜欢在黑夜活动的猫头鹰更为精良的夜间活动设备。准备把握方向的它,蜿蜒曲折地向前飞行,飞行途中非常顺利,没有遇到任何的障碍。越过重重障碍到达目的地时,大孔雀蛾毫发无损,生机勃勃。似乎对大孔雀蛾而言,黑暗已经足够光亮。

就算大孔雀蛾拥有异乎寻常的视觉,能感受到普通视网膜无法感受的光线,这种视觉能力也不可能让大孔雀蛾拥有千里眼,让它知道何处需要前往。更何况,出发地和目的地之间的重重障碍也让这种视觉毫无用武之地。但凭借光线的指引,大孔雀蛾能够直接找到它所寻找的目标,而不会迷路。因为光线的指引往往非常准确,除非有具有迷惑性的光的折射。但在我家房子里迷路的那些大孔雀蛾又说明了,它们有时的确会弄错,虽然弄错的不是方向,而是诱惑源所在之处。

这些不速之客的目的地,是我的实验室,但有一些大孔雀蛾却误入了小保尔的房间,而小保尔的房间则是在实验室的对面。而厨房里同样也有一大群找错目的地的大孔雀蛾。不过,这种情况也能够理解,因为对夜间昆虫而言,光亮是一种无法抗拒的诱惑。大孔雀蛾会因为一盏灯的光亮而迷失了方向,找错了目的地。

在房子里迷路的大孔雀蛾并不是少数,在目的地附近几乎到处可见。由此可见,前来追求那只被囚禁在实验室内的雌大孔雀蛾的爱慕者们,并不都是从实验室那一扇敞开的窗户飞进屋里。尽管那扇窗是一条最直接且可靠的通道,尽管那扇窗离雌大孔雀蛾的囚笼只有几步之遥。相反,非常多的大孔雀蛾是从楼下进入,在前厅里游荡,最多到达楼梯口,就被紧闭的楼门挡住了。

这些情况告诉我们,应邀前来参加晚会的大孔雀蛾客人,并不是由光线的指引而找到目的地。这些大孔雀蛾是接收了另一种东西散发出的信息,才被指引到目的地附近。到了目的地附近之后的它们,还需要继续探索,才有可能找到诱饵,因为诱饵尚处于有待探索的模糊状态中。

不仅视觉如此,听觉和嗅觉在指引方向时,同样也有这样的缺陷。当需要准确判断声音或气味的发源地时,听觉和嗅觉也不能做出绝对准确的引导。

小阔纹蛾

有一个卖萝卜和番茄的7岁小男孩是我家的常客,有一天,他来取卖菜钱时,还卖了一只美丽的钝形虫茧给我。

浅黄褐色的虫茧,美丽而坚固。我遍查资料之后,觉得这只虫茧应该是橡树蛾茧。如果真的是橡树蛾的话,可真是个意外收获。

作为一种具有代表性的蛾子,几乎所有的昆虫学论著都会提及橡树蛾的婚嫁表现。据说,无论雌橡树蛾在怎样隐蔽的地方孵卵,雄橡树蛾都能接收到信息,长途跋涉前来求爱。譬如,一些雄橡树蛾会在一种不可思议的指南针的引导下,飞过广阔田野,飞进喧嚣都市的某间实验室,飞到小盒子边上,向里面的雌橡树蛾示爱。

这些奇妙的景象,我没有亲眼看到,全都是通过阅读书本而了解到的。现在,有机会通过实验来亲眼验证书本知识,是一件多么值得期待的事情。

橡树蛾,这个名字或许会让很多人觉得陌生。它的另一个名字更能让大家有熟悉之感——小阔纹蛾。从字面来看,法语中小阔纹蛾的意思就是“布带小修士”。它之所以会有这么特别的名字,是因为雄蛾的服装。雄小阔纹蛾,一身浅红色天鹅绒修道士长袍,前翅上横着一条淡色带子,上面有很多眼睛样的小白点。

上天没让我的期待落空,从小男孩卖给我的那只虫茧里真的羽化出一只雌小阔纹蛾。大腹便便的胖雌蛾,穿着和雄蛾同款的袍子,就是颜色不一样,米黄色的袍子让雌蛾显得更加淡雅。我将它安置在了实验室中央大实验台上的金属钟形网罩里。实验室有两扇窗面向花园,有一扇始终关闭,另一扇则日夜都敞开。这两扇窗户之间相隔四五米,位于两扇窗户中间的小阔纹蛾正好处于半明半暗中。

破茧而出之后,两天很快过去了,实验室里没有发生任何值得一提的事情。雌小阔纹蛾用前足攀附在金属网罩被阳光照射到之处,一动不动,既没有扑振翅膀,也没有摆动触角。

成熟了的小阔纹蛾母亲,细嫩的肌肉变得结实,还通过人类科学无法破解的方法,制作了一种具有极大诱惑力的诱饵,将天涯海角的求爱者都召集到自己身边。

这只大腹便便的雌蛾身体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呢?它的身体内又做了什么,带动着周围都发生了巨大变化呢?如果人们能够弄明白这只蛾子发生这些变化的秘诀,我相信又能收获很多昆虫学知识。

到了第三天下午3点时,我终于看到了一群小阔纹蛾在敞开的窗口边盘旋,它们应该就是不远千里前来探访那个美人儿的多情郎。这些不速之客,有的飞进了房间,有的从房间飞出,还有一些也许是因为长途跋涉之后太过疲惫,停在墙上休息。隐隐约约间,我还发现不断地有新客人来到,只是数量越来越少。我想,大概是小阔纹蛾新娘已经准备就绪,喜宴即将开始了吧。

我打算到实验室里看看,这一次是白天,我应该不会漏掉任何细节。一进实验室,我再次见到了上次夜里大孔雀蛾让我眼花缭乱的景象。一大群雄小阔纹蛾在实验室里飞舞,目力所及之处,大概就有60多只小阔纹蛾。围绕雌蛾所在的金属网罩飞了几圈之后,它们奔向了敞开的窗户,但很快又飞了回来,再次重复之前的动作。

有些迫不及待的雄蛾已经停在金属网罩外互相推搡、互相骚扰,只为了占据一个有利地形。与雄蛾的心急火燎恰恰相反,垂着大肚子靠在网罩上的雌蛾却不动声色、静静等待。面对着网罩外骚动不已的雄蛾群,网罩内的雌蛾表现得出奇地冷静。

那群雄小阔纹蛾不停地飞出飞进,或在大厅里盘旋,或在金属网罩上推搡。纵情欢乐的它们,连续跳了3个小时的萨拉班舞。

夕阳西下后,随着温度的降低,雄小阔纹蛾的热情也开始降温。大多数雄蛾飞出去之后就不再返回,留下的则会停落在窗棂上期待着第二天的舞会。一天的联欢活动结束之后,只能期待第二天再继续。本应传出好消息的联欢舞会,因为金属网罩的阻拦没有传出。

由于我的疏忽,让本应在第二天继续开展的联欢活动没有能继续。因为满脑子都是下午所看见的景象,我将别人给我带的一只身材特别细小的螳螂,匆忙放进了雌小阔纹蛾所在的金属网罩里。当时我没有意识到这种同居会带来何等严重的后果。

第二天,我便知道自己犯了一个多大的错误。小螳螂正在我的眼前吞食比它体型大很多的雌小阔纹蛾。看到这个情景,我感到又痛又惊。看来,我对螳螂的屠杀狂热还是认识得不够。小螳螂已经将雌蛾的脑袋和前半个身子全部吃掉了。

拜小螳螂所赐,在此之后,整整3年,我都无法继续观察小阔纹蛾这一工作。

懊恼之余,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观察到的先记录总结。这一次的聚会,大概来了60只小阔纹蛾。乍一看,这个数字并不多。但考虑到小阔纹蛾极其稀有的事实,再加上我和我的助手曾经好几年都搜寻不到一只小阔纹蛾,那么你就会明白这个数字多么令人激动。

一只雌蛾的无声呼唤,就让遍寻不见的小阔纹蛾从四面八方长途跋涉而来。

3年之后,再次被幸运之神眷顾的我,终于又得到了两只小阔纹蛾的茧。

八月中旬时,这两只茧都羽化出了雌蛾,这两只雌蛾羽化时间仅相隔几天。

那些朝圣客很快又收到了消息,而且无论我将网罩藏在什么地方,它们都能找到。它们甚至能找到放在壁橱里的网罩,只要壁橱门关得不严实。而如果壁橱门紧闭,朝圣客就不会前来。

假如我将雌蛾放到了一只空气不流通的密闭盒子里,它对雄蛾的召唤能力顿时消失。即便我将盒子就搁在窗台上,也不会看到一只雄蛾飞来。

我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大胆的猜测:只要能够阻挡气味的传导,雌蛾对雄蛾所散发的诱惑信息就无法传播出去。

为了验证我的猜想,我设计了一连串的实验去证明。最后,实验结果肯定了我的假设。

正值婚龄的雌小阔纹蛾,为了尽可能吸引身在远方的雄小阔纹蛾都来参加喜宴,就会散发出一种极其细微、人类嗅觉感受不到的香味。只要雌蛾稍作停歇过的物体,都会浸透这种物质。当香味没有消失之前,这些物体都会像雌小阔纹蛾一样,对雄蛾具有吸引力。不过,没有任何痕迹能够显示诱饵所在的位置。所有被雌蛾涂上诱饵的物体,表面都会和被浸湿前一样洁净。

这种传递信息的物质出现的时机,根据昆虫的种类不同而不同。大孔雀蛾早上刚出生,晚上就有求爱者闻讯赶到;而小阔纹蛾则需要两三天。但通常情况下,有40个小时做准备就已经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