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爱篇白雪和红玫

真爱包含的内容相当丰富,有耐心,有信任,有付出,有支持,有包容,有分享,有分担……总之真爱是创造幸福的,起码是为着幸福而努力的。白雪和红枚这对相亲相爱的姐妹最后收获了什么?小美人鱼与她最爱的王子有着怎样的结局?私奔的两只猫最后成功了吗?小泰莱莎最后长大了吗?本篇将会为你一一揭晓答案。

白雪和红玫

从前,一所偏远的小农舍里住着一位贫穷的寡妇。屋子前面有一个花园,花园里种了两株玫瑰,一株开白花,一株开红花。寡妇有两个女儿,长得像两株玫瑰一样可爱美丽,一个叫白雪,一个叫红玫。她们是世界上最好的孩子,总是很勤奋地劳动,很快乐地生活着。白雪比红玫更加文静和温柔。红玫喜欢在田野和草地里奔跑玩耍,采摘漂亮的小花,追逐美丽的蝴蝶。而白雪喜欢静静地与母亲坐在家里,帮助她干家务,或者在空闲的时候给母亲朗读文章。两个孩子感情深厚,无论去哪儿,她们总是手拉手一起走。白雪说:“我们永远也不分开。”红玫回答说:“是的,只要我们活着就在一起。”然后母亲加上一句说:“不管有什么,都要两个人共同分享。”姐妹俩经常在森林里漫步,采摘野果。森林里的动物们都不伤害她们,反而都非常亲近她们。小野兔慢慢吃着她们手里的青菜叶,小鹿在她们身边安静地吃草,小马围着她们欢快地跳来跳去,鸟儿在枝头尽情地歌唱。

她们从来没有发生过意外。如果在森林里玩到天黑,那么姐妹俩就一起倒在石头上睡到天亮。母亲知道她们很安全,所以从来不曾担心。有一次,她们在森林里过夜,醒来后看到一个穿着白色长袍的漂亮小孩坐在她们的旁边。看到她们醒了,小孩站起身,友好地看着她们,什么也没说便消失在森林里。姐妹俩环顾四周才知道她们睡在了悬崖边上,如果再往前走几步,一定会掉下悬崖。回家后,她们把前天晚上的经历告诉了母亲,母亲说她们看到的那个小孩一定是专门保护孩子的天使。

白雪和红玫把母亲的小屋扫得非常干净,布置得十分漂亮。走进屋子里,总有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夏天,红玫打扫屋子,每天早上在母亲起床前就把采来的玫瑰编成花束放在母亲床边。冬天,白雪生火烧水,她们的水壶是铜制的,经过打磨后像金子一样闪闪发光,好看极了。晚上,外面飘着雪花,母亲说:“白雪,去把家门关上吧。”然后她们母女三人围坐在炉火旁,母亲戴上眼镜,大声地给女儿们读故事听。在她们身旁静静地趴着一只小羊羔,身后是一只小白鸽,把头埋在翅膀下面甜甜地睡着。

一天晚上,正当她们幸福地坐在一起的时候,突然有人敲门,似乎是要借宿。母亲说:“红玫,快去开门,一定是路人想在我们家借宿。”红玫跑去开门,心里想着一定是一位可怜的路人。但是,打开门的时候,红玫看到的不是人,而是一只熊,正使劲地把又黑又大的头伸进屋子里。红玫吓坏了,尖叫着跑回屋里。看到大熊后,小羊羔不安地叫着,小白鸽也在屋子里飞来飞去,白雪藏在母亲后面。这时,大熊开口说:“不用害怕,我不会伤害你们的。我快冻僵了,只是想在这儿暖和一下。”“噢,可怜的熊呀,”母亲说,“快躺到炉火旁边来,小心别烧到你的皮毛。”然后,母亲对孩子们说:“白雪和红玫,出来吧。大熊不会伤害你们的,它是一只友好善良的熊。”于是,姐妹俩不再躲躲藏藏,羊羔和鸽子也慢慢凑近大熊,它们都不再害怕。大熊请求孩子们帮它弄掉皮毛上的积雪,孩子们拿来一把刷子,把它身上的雪全都扫下来。大熊在炉火旁边躺下来,幸福地叫着。孩子们开始和大熊玩耍起来,她们用手挠着大熊的毛,把小脚丫放在大熊的后背上。随她们怎么玩大熊也不会生气,只是当她们弄疼它的时候,它会说:“噢!孩子们,轻点,不要伤到我。白雪和红玫,不要打我的头呀。”夜深了,姐妹俩都上床睡觉了。这时,母亲对大熊说:“你躺在炉边睡吧,这是帮你驱寒去湿的好地方。”早上天放亮的时候,她们打开家门,大熊踏着厚厚的雪,跑进森林深处。自此以后,大熊每天晚上都在同一时间来到她们家里,躺在炉火旁边,与她们玩耍。姐妹俩很快就与大熊成为朋友,每天晚上等大熊来了才去关门。

转眼间,春天到了,万物复苏,大地重新穿上绿装。一天早上,大熊对白雪说:“现在,我要回去了,整个夏天都不会再回来。”“可爱的大熊,你要去哪儿?”白雪问。“我必须回到森林里,保护我的财宝,不让小矮人偷走。冬天,千里冰封,小矮人都藏在地下,无法出来偷东西。但是,现在天气变暖和了,他们会钻出来,四处搜寻盗取财宝。一旦东西被他们偷走后运到他们的洞里,就很难再抢回来了。”听到大熊要离开她们,白雪感到很难过。但是,她还是为大熊打开大门,让它离开。大熊跑出去的时候,一撮毛被门环刮住了。白雪好像看到大熊皮毛下面全是闪闪发光的金子,但是她并不确定。大熊很快消失在森林里。

过了一段时间后,母亲让女儿们到森林里捡木柴。她们看到一棵大树倒在地上,树枝都散落在高高的草丛里。这时,她们注意到一个东西在树枝旁上蹿下跳,但是不能辨认是什么。她们走近那棵倒在地上的大树,看到一个丑陋的小矮人长着长长的胡须。他的胡子被卡在树缝里了。小矮人就像一只被铁链子拴着的小狗,束手无措地跳着。小矮人瞪着姐妹俩,红着眼睛大声喊:“你们还站着干嘛?快过来帮忙。”“你在做什么?”红玫问道。“傻瓜,十足的傻瓜!”小矮人回答说,“我想砍些木柴回家生火。像你们这样粗鲁、贪婪的人都用木头生火,把我们想要的一些小木头都烧光了。我已经把斧子夯进树里,一切准备就绪。可是,这棵可恶的树裂开后突然又马上合了起来,所以我根本没有时间把我美丽的白胡子抽出来。现在,我的胡子被夹得很紧,所以走不了了。你们两个臭丫头,还站在那儿笑话我。哼!你们太可恶了!”

姐妹俩用尽全身的力气也没能帮小矮人把胡子抽出来,因为胡子被夹得太紧了。“我去找别人来帮忙吧。”红玫说。“你真是超级笨蛋!”小矮人大声叫嚷着,“叫别人有用吗?你们两个人已经足够了。难道你们就帮不了我吗?”“不要那么着急,”白雪说,“我来帮你。”她一边说,一边拿出剪刀把胡子的末端剪断了。小矮人拔出胡子后,立刻抓起藏在树底下的一个装满金子的袋子,嘴里嚷嚷着:“可恶的人,居然剪断我漂亮的胡须!”然后背起袋子迅速消失了。

白雪和红玫走出森林,打算捕条鱼回家。来到小河边,她们看到有个像巨大的蚱蜢的东西在水边蹦来蹦去。她们跑近一看,发现原来是老相识——森林里的小矮人。“你要去哪儿?”红玫问道,“你不是要跳进水里吧?”“我不是傻瓜,”小矮人喊道,“你没看到是可恶的鱼要把我拉进水里吗?”原来,小矮人坐在岸上钓鱼,不幸的是一阵风吹来,他的胡子缠在了鱼线上。而正在这时,一条大鱼咬住了鱼钩,小矮人根本不能把鱼拉上岸,反而是大鱼拖着小矮人往水里走。小矮人竭尽全力抓住岸边的水草,尽管这样也无济于事,他正一步一步被拖下水。姐妹俩来得正是时候,她们用力拉住小矮人,想尽办法帮他解开缠在鱼线上的胡子。然而,小矮人的胡子似乎与鱼线绑在了一起,根本无法解开。除了剪断胡子,已经别无选择。于是,无奈之下,只好又剪下他的一小段胡子。

当小矮人发觉她们正在剪他的胡子时,他冲她们大嚷:“你们知不知道这样会给我毁容的,傻子!难道你们以前还没剪够吗?可恶的家伙,现在剪掉了我最漂亮的一段胡子。我这样无法面对我的朋友了。快滚开吧!”然后,小矮人抓起藏在水草里的一袋子珍珠,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一块大石头后。

事后不久,母亲让两个女儿去城里买些针线和丝带。她们沿着一片荒地向城里走去,荒地里到处都是大石头。路上,她们看到一只大鸟在空中盘旋,忽高忽低地在她们上空飞着,速度越来越慢。最后,它落在距离她们不远的一块石头上。紧接着,她们听到一声尖叫。她们马上跑过去,看到那只鹰逮住了她们的老朋友——小矮人,而且似乎正努力把他叼起来。看到这儿,姐妹俩非常害怕。她们用力抓住小矮人,与老鹰奋力抗争,终于老鹰丢下小矮人飞走了。小矮人从惊吓中醒过来后,尖叫着:“你们为什么不能好好对待我?你们把我的衣服撕碎了,可恶的笨蛋!”然后,他抓起一个装满宝石的袋子钻进洞里。善良的姐妹俩早已经习惯了小矮人的不礼貌,她们继续赶路。买完东西后,姐妹俩结伴回家。再次经过荒地的时候,她们惊讶地看到小矮人把宝石都倒在一个空地上,因为他想这么晚不会有人路过了。夕阳照在宝石上发出耀眼的光芒,姐妹俩惊叹不已,静静地盯着看。“你们傻站着干嘛?”小矮人叫喊着,灰色的脸因为愤怒而变成紫红色。话音未落,一只黑熊从森林里蹿了出来。小矮人吓了一跳,他根本来不及逃跑,他惊恐地叫着:“亲爱的熊先生,放了我吧!我把所有的财宝都还给你。看,这些华丽的宝石都给你。求求你饶我一命吧!就算你吃了我也不会高兴,因为我又瘦又小还不够你塞满牙缝。这样,你把那两个可恶的小女孩吃了吧,她们肯定是一顿美餐。求你看在上帝的份上放了我吧。”黑熊根本不理会小矮人的话,只给了这个小矮人一爪子,小矮人就再也没能站起来。

姐妹俩害怕极了,连忙跑开了。黑熊招呼她们说:“白雪和红玫,不要害怕。等一下,我和你们一起走。”孩子们听出这熟悉的声音,于是高兴地停下来。当黑熊走到她们面前时,身上的皮毛突然全都脱落了,一位年轻美貌的男子站在她们面前,身着漂亮的金衣。“我是一个王子,”他说,“那个可恶的小矮人偷了我的财宝,还用咒语把我变成一只野熊。只有他死了,我身上的咒语才可以破除。现在,他得到了应有的报应。”

后来,白雪与王子结为夫妻,红玫嫁给了王子的弟弟,他们平分了小矮人藏在洞穴里的大量财宝。白雪和红玫的母亲带着自家院子里的两株玫瑰,与孩子们一起生活,过着幸福平静的日子。他们将玫瑰种在窗户前,每年看着它们开出漂亮的红玫瑰和白玫瑰。

海的女儿

在海的远处,水是那样蓝,蓝得像美丽无比的矢车菊的花瓣,同时又是那样的清,清得像最纯净的玻璃。然而,它又是那样的深,深得任何锚链也够不着底;要想从海底一直达到水面,必须有许许多多的教堂尖塔一座接一座地摞起来才行。

不过你千万不要以为,那里只是一片铺着白砂的海底。不是的,那里还生长着最奇异的树木和植物。它们的枝干和叶子是那样的柔软,只要水轻轻地流动一下,它们就摇摆起来,像活的一样。所有的鱼,无论大的或小的,都在树枝之间游来游去,就像鸟儿在空中飞翔一样。在海的最深处,是海王宫殿所在的地方。宫殿的墙是用珊瑚砌成的,高高的尖顶窗户是用最明亮的琥珀做的;但是,屋顶却是由蚌壳铺成的。它们随着水流自由开合,煞是好看,因为每一只蚌壳里都有一颗亮晶晶的珍珠;而任何一颗珍珠都可以成为王后凤冠上的装饰品。海王多年来就是一个鳏夫,不过他有老母亲替他管理家务。她是一个聪明的女人,但是对自己的高贵出身感到不可一世,总是在她的尾巴上戴着十二只海蛎子,而其他的显贵们只能戴六只。

除此之外,她还是值得大大称赞的,特别是因为她无微不至地关心照料那些小海公主。她们是六个美丽的孩子,其中最小的公主长得最漂亮。她的皮肤非常细嫩,就像玫瑰花的花瓣;她的眼睛非常蓝,就像深不见底的海水。但是,同其他公主一样,她没有腿,她的下半身是一条鱼尾。

在海底,宫殿里的各个大厅的墙壁上长满了鲜花。公主们可以在那些大厅里玩耍,来消磨美好而漫长的日子。琥珀做的大窗户是开着的,鱼儿可以游进来,就像我们打开窗户时燕子会飞进来一样。不过鱼儿会直接游到公主们的身边,从她们的手里吃东西,让她们抚摩。宫殿前面是一座大花园,里面长满了火红的和深蓝色的树木,树上的果实像金子一样闪着亮光,花朵像燃烧的火焰。花园的地上全是最细的沙子。在那里,到处都闪耀着一种奇异的蓝色光彩,你很容易以为自己站在高高的空中,头顶和脚下都是一片蓝天。当风平浪静的时候,你可以看见太阳;它像一朵紫色的花,从它的花萼里放射出各色各样的光。

每一位小公主在花园里都有自己的一小块地,她们可以随意在上面栽种。这位公主把她的花坛布置成一条鲸鱼,那位公主把她的花坛布置成一个小人鱼;可是最小的公主却把自己的花坛布置成圆形,像一轮太阳,而且种的花也像太阳一样鲜红。她是一个古怪的孩子,沉静而好思考。当其他的姐妹们炫耀她们从沉船中找到的稀奇罕见的东西时,她除了那些像太阳一样红艳艳的花儿之外,却只有一座精美的小雕像。这是一个英俊的少年,它用白色的大理石雕成,是被汹涌的海潮卷到海底来的。她在石像旁栽了一棵像玫瑰花一样红的垂柳。这棵树长得非常茂盛,它那鲜嫩的枝条越过石像,一直垂到蓝色的沙地上。它的影子呈蓝紫色,而且同它的枝条一样从不静止,看上去就好像枝条和树根在相互嬉戏和亲吻。

对她来说,最愉快的事情莫过于听别人讲有关人世间的故事;因此,老祖母不得不把她所有的关于轮船、城市、人类和动物的知识都讲给她听。特别使她感到美好的事情是,陆地上的鲜花可以散发出香味,而海底的却不能;陆地上的森林是绿色的,树上的鸟儿可以大声地歌唱,歌声优美动听。老祖母所说的“鱼儿”,其实就是小鸟。但是,如果她不这样讲,孩子们就听不懂,因为她们从来没有见过一只鸟儿。

“如果你们满了十五岁,”老祖母说,“我就允许你们浮出海面,在月光下坐在礁石上,观看过往的巨大船只,遥望森林和城市!”过了一年,姐妹们中的老大满了十五岁。由于她们一个比一个小一岁,因此,她们之中最小的妹妹要想浮出海面看看我们的世界是什么模样,还得等上整整五年的时间。不过,她们每个人都答应下一位,把她所看到的情景,把她第一天所发现的最美丽的东西,都讲给大家听,因为老祖母所讲的实在不够,而她们想了解的东西还很多很多。

但是,她们中间谁也没有最小的妹妹渴望得厉害,而她恰恰要等的时间最长;同时,她又是那样的沉默寡言和善于思考。不知有多少个夜晚,她站在开着的窗前,透过深蓝色的海水向上凝望,观察鱼儿怎样摆动它们的鳍和尾。她也能看见月亮和星星。当然,它们发出的光非常黯淡,可是透过一层海水,它们看上去要比我们眼中的大得多。假如有一块乌云似的东西从眼前漂过,她便知道,这不是一条从她头顶游过的鲸鱼,就是一条载着许多人的帆船;船上的人怎么也不会想到,水下有一个可爱的小人鱼正在向他们的船底伸出她那洁白的小手。

现在,最大的公主年满十五岁了,可以浮出海面了。

当她回来的时候,她有各种各样的事情要讲。不过她说,最美的事情就是当海上风平浪静的时候,在月光下躺在沙滩上,观看岸上的城市。那座城很大,城里闪耀着无数像星星一样的灯光;她遥望着许许多多的教堂尖顶和别的塔尖,倾听着音乐声、人和车马的喧闹声以及教堂的钟声。最小的公主由于不能到上面去,所以她也就最渴望听到和见到这一切。

哦,最小的妹妹听得多么出神啊!当她夜间站在开着的窗前,透过深蓝色的海水向上凝望时,她就想起了那座充满各种声响的大城市,甚至还相信自己已经听到教堂的钟声正在向她飘来。

又过了一年,第二个姐姐得到许可,可以浮出水面随便游到什么地方去了。她浮出水面的时候,太阳正好落山,整个天空看起来像金子一样,她说,而云彩呢,哦,那个美呀,她简直无法描述出来。它们在她的头顶上飘过,有红的也有紫的;但是,比它们飞得还要快的,是一群野天鹅。它们像一片长长的洁白的面纱,从水面上掠过,向着太阳飞去。但是太阳落下去了,玫瑰色的晚霞也在海面上和云彩间消逝了。

到了第三年,该第三个姐姐浮上海面去了。在几个姐妹中她胆子最大,因此她游到了一条流入海里的大河上。她看见了栽满葡萄藤的绿色丘陵;宫殿和农庄在茂密的树林后面时隐时现。她听见了鸟儿们美妙动听的歌唱;太阳照得那么温暖,她不得不时时沉入水中,将她那灼热的面孔清凉一下。在一个小海湾里,她碰见一群人世间的孩子,他们光着屁股跑来跑去,踩得水噼噼啪啪地响;她想同他们玩一会儿,可是他们吓得急忙逃走了。一只黑色的小动物向她跑来,那是一只狗,但她从来没有看见过狗。它朝她狂叫着,吓得她赶快游进大海。然而,她永远也忘不了那茂密的树林,绿色的山丘,还有那些会在水里游泳的可爱的孩子,虽然他们没有鳍。

第四个姐姐可没有那么大胆子。她停留在荒凉的大海中间,说待在那儿是最美的事情,你可以看到周围数海里以外的地方,天空就像一个巨大的玻璃罩扣在海面上。她也看见过船只,只是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它们看上去就像一只只海鸥。她还看到海豚逗人发笑地翻着跟头,巨鲸从鼻孔里喷着水,看上去就像无数个喷泉。

现在轮到第五个姐姐了。她的生日正好在冬天,因此她看到了其他姐妹第一次浮出海面时所没有看到的景象。大海一片碧绿,四周漂浮着巨大的冰山,她说,每一座冰山就像一颗珍珠,但是却比人类所建造的教堂的尖塔还要大得多。它们形状各异,奇奇怪怪,像宝石一样闪闪发光。她坐在最大的一座冰山上,让海风吹拂着她那长长的头发,所有的船只都绕过她所坐的地方,惊恐地离去。可是傍晚时分,天空忽然布满了乌云,又是电闪,又是雷鸣,黑色的海浪把巨大的冰块高高地抛起来,使它们在红色的闪电中发出亮光。所有的船只都收起了帆,笼罩在惊慌和恐怖的气氛中;然而她却安静地坐在那座浮动的冰山上,望着“之”字形的蓝色闪电射入泛着光亮的大海。

每一个姐姐第一次浮出海面的时候,对她们所看到的东西都感到新鲜和美丽。但是,由于她们已经成了大姑娘,她们随时都可以到海面上去,这些东西就引不起她们的兴趣了。她们都渴望回家。一个月后她们说,还是在海底姐妹们待在一起好——在家里多舒服呀!

傍晚时分,五个姐姐常常互相挽着胳膊,在海面上嬉戏玩耍。她们都有一副好嗓子,歌声比任何一个人类的都动听。当风暴来临的时候,她们预感到有船只要出来,于是就游到这些船的前面,唱起悦耳动听的歌来,告诉那些水手海底是多么美丽,请他们不要害怕,放心到海底来。然而,那些人听不懂她们的话,他们还以为这是风暴的声音呢。再说,他们也没有兴致去看看海底,因为船一沉下去,人就会淹死,他们只能作为死人来到海王的宫殿。

傍晚,每当姐姐们手挽手浮出海面的时候,最小的妹妹总是孤单单地站在那里,眼巴巴地望着她们的背影。看样子她非哭一场不可,但是人鱼是没有眼泪的,因此她更感到难受。“唉,要是我也满十五岁就好了!”她说,“我知道我会喜欢上面那个世界,喜欢在那里居住耕种的人们。”

最后,她终于十五岁了。

“瞧,现在你长大了!”她的祖母老皇太后说,“来,让我给你打扮打扮,就像你的姐姐们一样!”于是,她在她的头顶戴上一个洁白的百合花环,不过这些花的每一个花瓣都是半颗珍珠。然后,老祖母又让八个海蛎子紧紧地夹在小公主的尾巴上,以此来显示她那高贵的身份。“好疼呀!”小人鱼叫道。

“是啊,你要漂亮,就得忍着点儿!”老祖母说。

唉,她真想摆脱掉这些华丽的装饰,把沉重的花环扔到一边!要是用花园里她那些红色的鲜花来装扮自己,肯定要好得多,但她不敢这样做。于是她说了声“再见吧!”便像一个水泡那样轻盈敏捷地向海面游去了。

当她浮出海面的时候,太阳刚刚落山。但是,所有的云都闪射着玫瑰和金子一样的光彩;在淡红色的天空中央,长庚星是那样的明亮,那样的美丽,空气温和而新鲜,大海波平如镜。海面上停着一条巨大的三桅船,桅杆上只挂着一张帆,因为空中没有一丝风;水手们都坐在桅索的周围和帆桁上。船上有音乐,也有歌声。夜幕渐渐落下,无数个各种各样的灯笼亮起来,它们看上去就像世界各国的旗子在空中飘扬。小人鱼径直向舷窗游去,每当海水把她托起来的时候,她就可以透过像镜子一样明亮的玻璃窗,看见里面站着许多服饰华丽的男子。但是他们中间最漂亮的,是那位长着一对黑黑的大眼睛的王子;他很年轻,肯定不会超过十六岁。今天是他的生日,所以这里才如此热闹。水手们在甲板上跳舞。当王子走出来的时候,一百多束焰火向天上射去,照得夜空亮如白昼。小人鱼吓了一跳,急忙没入水中。可是没过一会儿,她又把头伸了出来——这时仿佛满天的星星都向她身上落下来。她从未见过焰火。许多巨大的太阳发出咝咝的声响,光彩夺目的火鱼在蓝色的空中飞翔,这一切都映照在波平如镜的海面上,甚至船上也被照得那么亮,每一根细细的绳子都看得见,船上的人就看得更清楚了。哦,年轻的王子多么漂亮啊!他同人们握着手,微笑着……与此同时,美丽的夜空响起了音乐声。

夜已经很深了,可是小人鱼无法把她的目光从船上和这位英俊的王子身上移开。那些五彩缤纷的灯笼熄灭了,但是在海的深处却起了一片嗡嗡隆隆的声音。她坐在水上,一起一伏地漂着,这样她可以透过舷窗看见船舱里的东西。

但是船加快了速度,船上的帆一个接一个地张开来,海涛越来越凶,大块大块的乌云升起来,远处已经开始出现闪电。啊,一场可怕的暴风雨就要来了!水手们赶快收起了帆。大船在狂怒的大海上颠簸着飞速前进。海水像一座座巨大的黑山似的高涨起来,仿佛要从桅杆上越过去;可是船却像一只天鹅,一会儿跌入波谷,一会儿又冲上浪尖。在小人鱼看来,这是一次非常有趣的航行,但水手们却不这样想。船发出喀嚓喀嚓的断裂声,厚厚的舱板被袭来的巨浪打弯了;桅杆像芦苇似的从中间折断了;船开始向一边倾斜,海水向舱里涌进来。这时小人鱼才知道他们遇到了危险;而她自己也得提防在水面上漂浮的船梁和船的残骸。片刻间,天空变得漆黑一团,她什么也看不见了。不过当闪电划过的时候,天空又变得非常明亮,船上所有的人她都看得清清楚楚。她特别注意搜寻那位年轻的王子。当船断裂的时候,她看见他向大海深处沉去。起初她非常高兴,因为他现在要到她身边来了;可是转念一想,人是不能在水里生活的,他除非死了,才能到达她父亲的宫殿。不,绝不能让他死去!于是她穿过漂浮在海面上的船梁和舱板,向他游去,完全忘记了这些东西也会把她砸死。她深深地潜入水中,然后又爬上高高的浪尖,最后终于来到了年轻王子的身边。在这波涛汹涌的大海里,他几乎再也游不动了;他的四肢疲软无力,一双美丽的眼睛紧紧地闭着,如果不是小人鱼及时赶到,他必死无疑。她把他的头托出水面,随波漂流。

黎明时分,风暴过去了。那条船消逝得无影无踪,连一块碎木片也没有留下。火红的太阳从海面上升起,发出耀眼的光芒;王子的面颊仿佛因此而获得了生命,不过他的眼睛依然闭着。小人鱼吻着他那高高的美丽的额头,向后捋着他那水淋淋的头发。她觉得他很像海底下她那个小花园里的大理石雕像。她又吻了他一下,希望他能苏醒过来。

突然,她的眼前出现了一片陆地。陆地上耸立着一座座蔚蓝色的高山,山顶上闪耀着皑皑的白雪,仿佛一群群天鹅落在那里。山下的海岸上是一片片美丽的绿色森林,森林前面有一座教堂或者是修道院,她分辨不清,反正是一座建筑物。建筑物的花园里长着柠檬树和橘子树,建筑物的大门前栽着高大的棕榈树。大海在这里形成一个小海湾,湾里风平浪静;但是从这儿到积满细细的白沙的山崖边,水都很深。她托着英俊的王子游过去,把他放在沙滩上,而且特别注意把他的头放在高处,让他沐浴着温暖的阳光。

这时,那座雄伟的建筑物里响起了钟声,一群少女穿过花园走出来。小人鱼远远地游向海里,躲在几块露出水面的大石头后面,用海水泡沫盖住她的头和胸部,免得让人看见她那小小的面孔。然后她静静地注视着,看谁会向可怜的王子身边走来。

不一会儿,一个年轻姑娘走过来了。她好像很吃惊,但只是一转眼的工夫,然后她又找来了很多人。小人鱼看见王子苏醒过来了,他向周围的人微笑着,可是却没有向她微笑,因为他根本不知道是她救了他。她感到很伤心,于是当他被带进那座雄伟的建筑物的时候,她便悲哀地潜入水里,游回她父亲的宫殿去了。

她本来就是一个沉默寡言和爱想心事的孩子,现在越发这样了。姐姐们问她第一次浮出海面看见了什么,可她什么也不讲。

不知有多少个傍晚和早晨,她浮出水面,来到她离开王子的地方。她看到花园里的果实成熟了,被摘下来了;她看到高山上的雪融化了,然而就是不见王子的踪影。在宫殿里,她唯一的安慰就是坐在她那小小的花园里,双手搂着那座跟王子很相像的美丽的大理石雕像。但是她不再照料她那些花儿,任它们疯长,像在旷野里一样;它们长得遮住了过道,它们那长长的茎和叶子同树枝交织在一起,使那块地方变得非常阴暗。

最后她实在忍不住了,就把这件事告诉了她的一个姐姐,于是其余的姐姐们马上也知道了。但是她们只把这个秘密透露给她们最亲近的朋友,除她们和另外几个人鱼外,再也没有人知道。她们之中有一位知道王子是谁,她也看到了那次在船上举行的庆祝会,而且还知道王子从哪儿来,他的王宫在什么地方。

“来吧,小妹妹!”别的公主们说。她们互相把手搭在背上,排成长长的一列浮出海面,一直游到她们认为是王子的宫殿所在的地方。

这座宫殿是用一种淡黄色的闪闪发光的石头造成的,里面有许多宽大的大理石台阶,有一道台阶还直接伸到海里。华丽的镶金圆塔高高地耸立在宫殿的顶上。在这座建筑物四周的柱子之间,立着许多栩栩如生的大理石雕像。透过高高的窗户上的明净玻璃,可以看见那些富丽堂皇的大厅,厅里挂着贵重的丝绸窗帘和壁毯,所有的墙壁上都装饰着大幅的油画。仅仅欣赏这些东西,就是一种莫大的享受。在最大的一个大厅中央,有一股巨大的喷泉在哗哗地喷水,水柱一直射向上面的玻璃圆屋顶。阳光透过圆顶上的玻璃照在水上,照在巨大的水池里那些美丽的植物上。

现在她知道了王子住的地方,有好些个黄昏和夜晚她都待在那里的水面上。她的胆子比其他姐姐都大,所以她游到了离陆地很近很近的地方。真的,她甚至游进那条窄小的河流,一直来到那个华丽的大理石阳台下。阳台的长长的影子倒映在水面上。她坐在那里,注视着年轻的王子,而王子还以为在皎洁的月光下就他一个人呢。

有好几个晚上,她看见他在音乐声中乘着他那条豪华的游艇,艇上飘扬着许多旗子。她藏在绿色的芦苇中悄悄观望,风儿吹起她那长长的银白色的面纱,如果有人看见,他还以为是一只天鹅在展翅呢。

有好几个夜晚,渔夫们举着火把在海上打鱼,她听见他们讲了许多有关王子的好话。她感到非常高兴,因为在海浪把他冲得半死的时候,是她救了他的性命。她还记得,当时他是怎样紧紧地躺在她的怀里,而她又是怎样热情地亲吻他。可是王子对这些事情一无所知,甚至连做梦也不会想到她。

渐渐地,她开始喜欢上了人类,渐渐地,她希望能到他们中间去生活了。她觉得,他们的世界比她的天地大多了,他们可以乘船到海上去航行,可以爬上耸入云霄的高山;他们居住的陆地上有一座座巨大的森林,一片片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田野。她希望知道的事情很多很多,可是她的姐姐们不能完全回答她的问题。于是她只好问她的老祖母了。老祖母对于上面那个世界的事情知道得可真不少,她把那个世界正确地称为海岸上的国家。

“如果人类不淹死的话,”小人鱼问,“他们会永远活下去吗?他们会不会像我们海里的人一样死去呢?”

“对,”老祖母说,“他们也会死去的,他们的生命甚至比我们还要短呢。我们可以活到三百岁,不过当我们的生命结束时,我们只是变成水上的泡沫,甚至连一座坟墓也不给我们的亲人留下。我们没有一个不灭的灵魂,我们死后再也不会有生命,我们就像绿色的芦苇一样,割掉以后再也绿不起来了。人类则相反,他们有一个灵魂,它永远活着,即使身体化成了尘土,它依然活着。它将升向明朗的天空,一直升到闪闪发亮的星辰上!就像我们升出水面,看到人类的世界一样,他们也会升到我们永远也不会看见的神秘而华丽的地方去。”

“为什么我们不能得到一个不灭的灵魂呢?”小人鱼悲哀地问,“只要我能做一天的人,将来死后升入天上的世界,我愿意放弃我在这儿所能活的几百岁的生命。”

“你可不能这样想!”老祖母说,“我们觉得,我们的生活要比上面的人类幸福得多,美好得多!”

“那么,我们只有死去,变成泡沫在海上漂流,再也听不见浪涛的音乐,再也看不见美丽的鲜花和火红的太阳了吗?难道我就没有任何办法得到一个不灭的灵魂?”

“是的,”老祖母说,“只有当一个人爱你胜过爱他的父母,只有当他把全部的思想和爱情都放在你的身上,只有当他让牧师把他的右手放在你的手里并答应将永远忠诚于你的时候,他的灵魂才会转移到你的身体上,你才会得到一份人类的幸福。他给了你一个灵魂,同时又保持了他自己的灵魂。但是,这类事情永远也不会有的!我们在海底下认为美的东西——比如你的鱼尾,他们在陆地上却认为非常难看。他们不懂什么叫美和丑。在他们那里,要想显得漂亮,就必须长着两根粗笨的柱子,他们把这种柱子叫做腿!”小人鱼叹了一口气,悲哀地望着她那条鱼尾巴。

“让我们快乐些吧!”老祖母说,“我们可以活三百年,在这三百年的时间里,我们要尽情地跳啊蹦啊。三百年确实是一段很长的时间,以后我们还可以更好地休息呢。今晚我们就在宫里举行一次舞会吧!”

那真是人们在陆地上永远也看不到的一种壮观的场面。大舞厅的墙壁和天花板都是用厚而透明的玻璃砌成的。成千上万个粉红和草绿色的大贝壳排列在四周;贝壳里燃着蓝色的火焰,照亮了整个大厅,同时也透过墙壁,照亮了外面的海。人们可以看到无数大的或小的鱼儿向玻璃墙游来,有的鳞片上发着紫色的光,有的则像金子和银子那样闪闪发亮。一股宽阔的水流从大厅中间穿过;海里的男人和女人们唱着悦耳动听的歌,在这水流上面跳舞。这样优美的歌声,陆地上的人是永远也唱不出来的。在所有的人中间,小人鱼的歌声最美。大家为她鼓掌,她心中有一阵子也感到非常快活,因为她知道,在陆地上和大海里,只有她的声音最美。但是,她很快又想到了上面的那个世界;她忘不了那位漂亮的王子,也忘不了自己因为没有他那样不灭的灵魂而产生的悲愁。因此,当大厅里充满了歌声和欢乐的时候,她悄悄地离开她父亲的宫殿,悲哀地坐在她的小花园里。忽然,她听见一阵号角声从海面上传来。她想:“一定是他乘船在上面航行。他是我爱之胜过父母的人,我时时刻刻都在思念着他,我要把我一生的幸福都放在他的手里。为了得到他和一个不灭的灵魂,我什么都敢做!现在,趁姐姐们在父亲的宫殿里跳舞,我要去找那位海巫婆。虽然我一直很怕她,可是也许她能想出办法帮助我。”

于是小人鱼走出她的花园,向一个泡沫翻腾的漩涡走去,海巫婆就住在漩涡的后面。这条路她以前从没走过;那里既没有鲜花,也没有海草,只有一片光溜溜的灰色沙底,向漩涡那儿伸去。水在这里就像一架呼呼旋转的水车,把它所抓住的一切东西都卷入水底。要到海巫婆所住的地区去,她必须穿过毁灭一切的漩涡。有很长的一段路净是冒着热泡的泥沼,海巫婆把这地方称为她的泥煤田。泥沼后面有一片古怪的森林,海巫婆的房子就坐落在这片森林里。那儿所有的树木和灌木丛都是半植物半动物的珊瑚虫;它们看上去就像从地下冒出来的多头蛇。它们的枝杈全是长长的黏糊糊的手臂,它们的手指跟蠕虫一样柔软。它们从根部到顶端,一节一节地蠕动着。它们紧紧地缠住它们在海里所能抓到的一切东西,再也不松开。小人鱼在森林前停住了脚步,非常恐惧;她吓得心怦怦直跳。她几乎要转身回去了,但这时她想到了王子和灵魂,于是又鼓起了勇气。她把她那飘动的长发牢牢地盘在头顶,免得被珊瑚虫抓住。她把双手紧紧地贴在胸前,像鱼儿掠过水面一样从可恶的珊瑚虫中间冲过去,珊瑚虫只有在她的身后伸着它们那柔软的长臂和手指。她看见它们每一个都抓住一样东西,用它们无数的小手像牢固的铁箍一样紧紧地箍住它们。那些在海上遇难并沉入海底的人,在珊瑚虫的手臂里露出他们那白色的尸骨。珊瑚虫紧紧地抱着船舵和箱子,搂着陆地上动物的骸骨,其中还有一个被它们抓住并扼死的小人鱼。这对她来说,几乎是最可怕的事情。现在,她来到森林中一大片泥泞的空地上。一条条肥胖的大水蛇在那里翻动着,露出它们丑陋的浅黄色的肚皮。在空地的中央,有一间用死人的白骨砌成的房子。海巫婆正坐在那儿,让一只癞蛤蟆从她的嘴里吃东西,就像人类给一只小金丝雀喂糖吃一样。她把丑陋而肥胖的水蛇称作她的小鸡,让它们在她那肥大松软的胸口上翻来翻去。

“我已经知道你想干什么了!”海巫婆说,“你虽然很笨,但是你有你的意志,它将把你推进不幸的深渊,我的美丽的公主!你想去掉你的鱼尾,把它换成两根支柱,能像人类一样走路,好让年轻的王子爱上你,你得到他的同时也能得到一个不灭的灵魂!”海巫婆一边说着,一边令人讨厌地大笑着,癞蛤蟆和水蛇都掉在了地上,在她周围爬来爬去。“你来得正是时候。”海巫婆说,“明天太阳出来以后,我就无法帮助你了,你还得再等上整整一年的时间。我给你准备一种药,你必须在太阳出来以前向陆地游去。到了那里以后,你坐在岸边上,把药喝下去,然后你的尾巴就会分成两半,收缩成为人类所谓的漂亮的腿了。但是,这样非常痛苦,就像一把利剑砍进你的身体一样。凡是看见你的人都会说,你是他们所见过的最漂亮的孩子。你的步子非常轻盈,任何舞蹈家都比不上你。但是你每走一步,就像踩在一把尖刀上一样,仿佛你的血也要流出来似的。如果你愿意忍受这一切痛苦,我能帮助你!”

“我愿意忍受!”小人鱼用颤抖的声音说道,心里想着王子和不灭的灵魂。

“不过你要好好想一想,”海巫婆说,“如果你一旦变成了人的形体,就再也变不成人鱼了!从此以后,你再也回不到海底,回不到你父亲的宫殿,来看望你的姐姐们了。假如你不能赢得王子的爱情,使他为了你忘掉自己的父母,全心全意地爱你,假如你不能让牧师把你的手同他的手放在一起,宣布你们为夫妻,你就得不到一个不灭的灵魂。在他同别人结婚后的第二天早晨,你的心就会破裂,你就会变成水上的泡沫。”

“我心甘情愿!”小人鱼说,她的脸色白得像死人一样。

“但是你还得给我报酬!”海巫婆说,“而且我要的报酬并不是微不足道的东西。在海底下所有的人当中,你的声音最美丽;不用说,你可以用你的声音逮住他,不过这声音你必须交给我。我要得到你最好的东西,作为我的贵重的药的交换品。我得把自己的血滴进这药里,使药力像一把两面刃的宝剑一样锋利!”

“可是,如果你把我的声音拿去了,我还剩下什么东西呢?”小人鱼说。

“你还有美丽的体形呀,”海巫婆说,“你还有轻盈的步态和会说话的眼睛,你用这些东西完全可以逮住一个人的心。怎么,难道你失去勇气了吗?——把你的舌头伸出来吧,我要把它割下来作为我的报酬,而你也可以得到这剂烈性的汤药了!”

“就这样吧!”小人鱼说。海巫婆坐上她的药锅,熬起那种魔药来。“清洁是一件好事。”她说着,把几条蛇打成一个结,用它们来刷锅。然后,她把自己的胸口划破,让她那黑色的血滴进药锅里。蒸气从锅里冒出来,变成奇奇怪怪的形状,看上去挺吓人的。每隔一会儿,海巫婆就往锅里加入一种新的东西。煮到适当的时候,锅里便飘出一种像鳄鱼哭一样的声音。最后,药煮好了;它看上去就像最清亮的水一样。

“你拿去吧!”海巫婆说完便割下了小人鱼的舌头。从此以后,小人鱼变成了哑巴,既不能唱歌,也不能说话。

“当你回去穿过我的森林的时候,如果你被珊瑚虫抓住,”海巫婆说,“你只要往它们身上洒一滴这种药水,它们的手臂和手指立刻就会碎成万段!”不过,小人鱼用不着这样做,因为那些珊瑚虫一看见她捧在手里像一颗闪耀着的星一样晶莹透亮的药水,就从她面前惊恐地退了回去。于是她很快便穿过了森林、沼泽和泡沫翻腾的漩涡。

她可以看到父亲的宫殿了,大舞厅里熊熊燃烧的火把已经熄灭,他们大家肯定都入睡了;但是她不敢去看望他们,因为她现在成了哑巴,而且要永远离开他们了。她的心痛苦得几乎都要碎了。她悄悄地溜进花园,从每个姐姐的花坛上摘下一朵花,对着宫殿抛了上千个吻,然后就浮出了深蓝色的大海。

当她看见了王子的宫殿并踏上华丽的大理石台阶的时候,太阳还没有出来。月光皎洁,美丽无比。小人鱼把那种火辣辣的烈性药水喝了下去。她顿时觉得好像有一把双刃的利剑刺进了她纤细的身体;她昏倒在地,像死去一样。当太阳照在海上的时候,她才醒过来;她感到有一种刀割似的疼痛。但是她看见年轻英俊的王子站在她的面前,正用他那乌黑的眼睛注视着她,她不好意思地垂下了自己的眼睑。这时她发现,她的鱼尾巴已经不见了,却长出了两条只有少女才有的最美丽的嫩白的腿。可是她没有穿衣服,因此她只好用她那浓密的长发盖住自己的身体。王子问她是谁,怎样到这里来的,她只是用她那深蓝色的眼睛温柔而又非常悲哀地望着他,因为她不会说话。王子拉着她的手,把她领进了宫殿。正如海巫婆所预言的那样,她每走一步,就像踩在尖刀上一样。但是她愿意忍受这样的痛苦。她扶着王子的手,走起路来就像气泡一样轻盈。王子以及其他所有的人望着她轻盈迷人的步态,感到无比的惊奇。

现在她穿上了用丝绸和麦斯林纱缝制的贵重的衣服;她是宫中最漂亮的女人,然而她却是一个哑巴,既不能说话,也不能唱歌。漂亮的女奴穿着丝绸,戴着金银,来到王子和他的父母面前,为他们唱歌。其中有一个唱得最好听,王子不由得拍起手来,对她微笑着。小人鱼看见了,心中不禁生出一丝悲哀;她知道,从前她唱得远比那个女奴好得多。“哦,”她想道,“但愿他知道,我是为了和他在一起,才永远地失去了我的声音!”

这时,女奴们跟着美妙的音乐跳起了优雅轻柔的舞蹈。小人鱼也抬起她那美丽、白皙的手臂,踮起脚尖,在地板上轻盈地跳起来。从来还没有一个人像她这样跳过,她的每一个动作都更衬托出她的美来,她的眼睛比女奴们的歌声更能打动人的心。

大家都看得入了迷,特别是王子——他把她叫做“小弃儿”。她不停地跳着,虽然她的脚每触一次地面就像踩在尖刀上一样。王子说,从今以后她可以永远跟他在一起,并允许她睡在他门前的一个天鹅绒垫子上。

他让人为她做了一身男装,以便她能骑马陪伴他。他们穿过芳香扑鼻的森林,绿色的树枝掠过他们的肩头,小鸟们在歌唱。她陪王子爬上高山。虽然她的纤细的脚流着血,别人都看得见,她依然笑着,伴随着他,直到他们可以看见云彩在他们的脚下飘动。

在王子的宫殿里,当夜晚别人都睡去以后,她便走到外面宽阔的大理石台阶上。为了使她的火辣辣作痛的脚清凉一下,她站在冰冷的海水里。这时,她想起了自己住在海底的亲人们。一天夜里,她的姐姐们手挽着手,一边在海上游泳,一边悲哀地唱着歌。她向她们招手,她们也认出了她,并告诉她,她曾经使她们多么伤心。从此以后,她们每天夜里都来看望她。有一次,她还远远地看见了她多年未曾浮出海面的老祖母和头戴王冠的父亲。他们向她伸着手,但是他们不敢像她的姐姐们那样游到海岸附近来。

王子一天比一天喜欢她。可是,他只能像爱一个善良的、可爱的孩子那样爱她,他从来没有想到要娶她为王后。然而她必须成为他的妻子,否则她就得不到一个不灭的灵魂,而且还会在他结婚后的第二天早上变成海上的泡沫。

“在所有的人当中,你最爱我吗?”当王子把她搂在怀里吻她美丽的前额的时候,小人鱼似乎用她的眼睛这样说。

“是的,你是我最亲爱的人,”王子说,“因为在所有的人当中你的心最好。你是我最喜欢的人;你很像我曾经见过的一位年轻姑娘,可是我再也见不到她了。当时我坐在一条船上,船翻了,海浪把我抛到一座神庙旁的岸上,有好几位姑娘在那里做弥撒,其中最年轻的一位在岸边发现了我,并救了我的命。我只看见过她两次,她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能爱的人。可是你很像她,你几乎代替了她在我心目中的形象。她是属于那座神庙的。我的好运气把你送给了我。但愿我们永远也不分开!”——“唉,他还不知道是我救了他的生命呢!”小人鱼想,“是我把他托出海面,送到那座神庙所在的树林里的。我坐在泡沫后面张望,看是不是会有人来。我看见了那位姑娘——他爱她胜过了我!”小人鱼叹了一口气;她不会哭。“他说,那位姑娘属于那座神庙,她永远也不会到这个世界上来,他们再也不会见面。而我就在他的身边,每天看见他,我要照料他,爱他,为他献出我的生命!”

可是现在大家都在传说,王子马上就要结婚了,新娘就是邻国国王的女儿。为此,他准备好了一条豪华的游船。据称他要到邻国去观光,但实际上他是去看邻国国王的女儿。他要带一大批随员同去。小人鱼摇了摇头,微笑了一下;她比别人更能看透王子的心事。“我得旅行去!”王子对她说,“我得去看看那位漂亮的公主,我的父母要求我这样做,但他们不能迫使我把她作为未婚妻带回来。我不会爱她的,她不像神庙里那位美丽的姑娘,而你却很像。如果要我选择未婚妻的话,我宁愿选你——我的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的哑巴弃儿!”于是他吻她红红的嘴唇,抚弄她长长的头发,并把他的头贴在她的胸口上,以至于使她又梦想起了人间的幸福和不灭的灵魂。

“你不害怕海吗,我的哑巴孩子?”当他们站在那条豪华的船上向邻国驶去的时候,他问。他还跟她谈论起风暴和风平浪静的大海,生活在大海深处的奇奇怪怪的鱼和潜水员在那里所看到的东西。他讲的时候,她微微地笑着,因为她心里明白,这类事情她比他知道得更清楚。在一个月光皎洁的夜晚,除了舵手站在舵旁,大家都睡去的时候,她靠在船的舷栏上,凝望着清澈的海水。她相信自己看见了父亲的宫殿;老祖母头戴银冠,正高高地坐在屋顶上,透过激流向这条船的龙骨眺望。不一会儿,她的姐姐们浮出海面,悲哀地望着她,痛苦地绞着她们白净的小手。她向她们招手,微笑,并想告诉她们,她现在很好,很幸福。可是这时船上的侍童向她走来,她的姐姐们立刻潜入水下,小侍童还以为他所看见的白色东西只不过是海上的泡沫呢。

第二天早晨,船驶进了邻国壮丽的王城的港口。所有的教堂钟声齐鸣,长号声从塔楼上传下来,士兵们排列成队,举着飘扬的旗帜,端着明晃晃的刺刀。每天都举行一次宴会。舞会和聚会一个接着一个,可是公主始终没有露面。人们说,她在一座遥远的神庙里接受教育,学习王家的一切美德。

最后,她终于出现了。小人鱼忍不住想看看她的美貌。看过之后,她不得不承认,她还从来没有见过比她更迷人的形体。她的皮肤是那样的细嫩,那样的白净;在她那长长的黑睫毛后面,一对深蓝色的诚实的眼睛在微笑着。

“就是你!”王子说,“当我像一具死尸似的躺在海岸上的时候,是你救了我的命!”于是他把满脸通红的未婚妻搂在自己的怀里。“啊,我太幸福了!”他对小人鱼说,“我从来不敢希求的最美好的东西,现在终于成为现实了。你一定会为我的幸福而高兴的,因为在所有的人中间只有你最爱我!”小人鱼吻了一下他的手。她仿佛觉得,她的心已经开始破裂。在他举行婚礼后的那天早晨死神就会来到,她将要变成海上的泡沫。

教堂的钟声都响起来了,传令官骑马穿过大街小巷,宣布订婚的喜讯。所有的祭坛上都有香油在贵重的银灯里燃烧。祭司们挥动着香炉,新郎和新娘把手放在一起,接受了主教的祝福。小人鱼穿着丝绸,戴着金饰站在一旁,托着新娘的披纱,可是她的耳朵却听不见这欢乐的音乐,眼睛看不见这神圣的礼仪。她想到了她的死亡之夜,以及她在这个世界上已经失去的一切。

当天晚上,新郎和新娘来到船上。礼炮轰鸣,旗帜飘扬。船中央搭起了一顶金色和紫色的王家帐篷,新婚夫妇将在这里度过他们寂静和清凉的夜晚。风鼓起了帆,船在明净的海面上平稳地行驶着。

夜幕降临,华灯点燃。水手们欢快地在甲板上跳起了舞。小人鱼不由得想起了她第一次浮出海面时的情景,想起了她看到的同样壮观和欢乐的场面。于是她也跳起舞来,她旋转着,飞舞着,像一只被人追逐的燕子。大家为她的精彩舞姿喝彩,她从来没有跳得这样好过。虽然好像有一把尖刀在割她柔嫩的脚,但她感觉不到疼痛,因为她的心比刀割还要疼。她知道,这是她看到他的最后一个夜晚。为了他,她离开了她的家人和家乡,献出了她美丽的声音,每天都要忍受无尽的痛苦,然而他却一点儿也不知道。这是她同他在一起呼吸同样空气的最后一夜,也是她看见深不见底的大海和星光明亮的天空的最后一夜。同时,一个没有思想和梦境的永恒的夜在等待着她;她没有灵魂,她将永远也得不到一个灵魂了。一直到午夜过后,船上的一切都还沉浸在欢乐和愉快的气氛之中。她笑啊,跳啊,但是她的心里却怀着死的念头。王子吻着他美丽的新娘,她抚弄着他乌黑的头发,他们手挽手地走进帐篷去休息。船上变得静悄悄的,只有舵手站在舵旁。小人鱼把她洁白的胳膊放在舷栏上,面向东方凝望着朝霞——她知道,第一道阳光将会把她杀死。这时,她看见她的姐姐们浮出了海面。她们的脸色像她一样苍白;她们美丽的长发不再随风飘拂,因为它们已经被剪掉。

“为了救你,不至于使你在今天夜里死去,我们把头发给了那个巫婆。她给了我们一把刀子,就是它!瞧,它多快呀!在太阳出来以前,你必须把它刺进王子的心窝;当他的热血溅到你脚上的时候,你的双脚就会连在一起,长成一条鱼尾巴;你也会恢复人鱼的形体,下到海里,回到我们中间。那样,在你变成咸水泡沫之前,你还能活三百年的时光。快点动手吧!必须把他杀死——不然,在太阳出来之前你就得死去!我们的老祖母悲伤得连她的白发都脱光了,就像我们的头发在巫婆的剪刀下纷纷掉落一样。杀死王子,快回来吧!快动手呀!你没有看见天上的红光吗?过不了几分钟,太阳就要出来了,你就得死去!”她们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便沉入浪涛中去了。

小人鱼把帐篷上紫红色的帘子撩开,看见美丽的新娘躺在王子的怀里进入了甜蜜的梦乡。她俯下身,在王子漂亮的前额上吻了一下,然后仰望着天空。曙光越来越亮。她看了一眼那把尖刀,又把目光转向王子。王子在梦中念叨着新娘的名字;他的心中只有她。刀在小人鱼的手里抖动着——然而,她却把刀远远地向泛着红光的海浪中扔去。刀落之处,看上去就好像是一滴滴鲜血溅出了水面。她又一次用呆滞的目光望了王子一眼,然后纵身从船上跳入海中。同时,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在融化成泡沫。

现在,太阳升出了海面。阳光温暖地、柔和地照在冰凉的泡沫上,因此小人鱼丝毫没有感觉到死亡的痛苦。她望着明亮的太阳。无数美丽而透明的生物在她的头顶飘动。她透过它们可以看到船上的白帆和天空的红云。这些生物的语言好像旋律优美的音乐,然而却那么虚无飘缈,人的耳朵根本听不见。它们没有翅膀,它们凭借着自己轻飘飘的形体在空中浮动。小人鱼觉得自己也获得了这样一个形体,正渐渐地从泡沫中升起来。“我这是在哪儿呢?”她问。她的声音跟那些生物的声音一样。

“跟大气的女儿在一起呀!”其他声音回答说,“人鱼是没有不灭的灵魂的;假如她得不到一个人的爱情,她永远也不会有这样的灵魂。她永恒的存在取决于外来的力量。大气的女儿也没有不灭的灵魂,不过她们可以通过善良的行为创造出一个灵魂。我们向炎热的国度飞去吧,湿热的散布瘟疫的空气在那里伤害人民,我们可以带去清凉的风;我们可以通过空气传播花香,送去愉快和健康。我们尽我们的所能去做善事,这样,三百年过后,我们就可以获得一个不灭的灵魂,并能享受到人类的幸福。你这个可怜的小人鱼曾经像我们一样为这个目标奋斗过,你受尽了痛苦和磨难,你已经升到大气精灵的世界里来了。现在,你可以通过善良的行为去为自己创造一个不灭的灵魂了。”

小人鱼抬头望着上帝的太阳,她第一次感到自己的眼睛里有了眼泪。

在那条船上,人声又喧闹起来,新的一天的活动又开始了。她看见王子带着他美丽的新娘在找她;他们悲哀地凝视着翻腾的泡沫,仿佛他们知道她已经跳进了潮水里似的。她隐起身影,在新娘的前额上吻了一下,对王子微微笑了笑,然后同大气的其他孩子们一起,驾着玫瑰色的云彩,向太空飞去了。

“这样,三百年以后,我们就可以升入天国了!”“我们也许还可以提前到达那里呢!”一个大气的女儿小声说道,“我们无影无形地飘进人类的屋子里去,那里有许多孩子。只要我们每天能发现一个给父母带来欢乐、同时又值得父母疼爱的孩子,上帝就可以缩短考验我们的时间。我们什么时候从屋子里飞过,孩子是不会知道的。当我们满心欢喜地对孩子微笑时,我们的三百年时间就会被减去一年。但是,如果我们发现了一个坏孩子,我们就会流出伤心的眼泪,而每一颗眼泪就会使我们的考验时间增加一天。”

杰克 译

快乐王子

在高高的城市上空,一根顶天立地的柱子上站立着快乐王子的塑像。他浑身上下贴满了一片片赤金叶子,眼睛含着两颗晶莹的蓝宝石,佩剑的剑柄上镶嵌了一颗大红宝石,闪闪发光。

他确实备受仰慕。“他像风向标一样美丽,”一位市议员一心想附庸风雅,他发表看法说,“只是不怎么派得上用场啊。”他又找补一句,生怕人们会认为他不讲究实际,因为他的确是一个务实的人。

“你怎么一点儿都不像快乐王子呢?”一位明白事理的母亲对自己无理哭闹的小孩儿说,“看看人家快乐王子,他从来不为芝麻点儿事又哭又闹。”

“这世上有人活得很幸福,我深感欣慰哪。”一个失望的人打量着这尊快活的塑像,喃喃自语道。

“他看上去简直就是一个天使。”一群孤儿院的孩子说,他们身穿鲜亮的大红斗篷,系着洁白的围嘴,正从大教堂往外走。

“你们怎么知道的?”刻板的校长发问道,“你们又从来没见过天使什么样子。”

“哦!可我们见过,我们梦见过。”孩子们回答说,刻板的校长把眉头皱起来,一脸的严肃,因为他很不赞成孩子做梦。

一天夜里,这城市飞来一只小燕子。他的朋友六个星期前都飞往埃及去了,但他拖延下来,只因他和最美丽的芦苇相爱了。他是在春天早些时候遇见她的,当时他追着一只大黄蛾子飞到了河边,一下就被她那纤纤细腰迷住了,忍不住停下来和她搭话。

“我可以爱你吗?”燕子问道。他喜欢单刀直入,有话直说。芦苇听了深深点了一下头。于是小燕子围着芦苇飞啊,飞啊,用翅膀轻触水面,激起一圈圈银色的涟漪。这就是他的求婚活动,整整持续了一个夏天。

“这真是一场可笑的恋爱,”别的燕子纷纷嘀咕说,“瞧那芦苇,不趁一分钱,亲戚倒有一大群。”这倒是实情,河里长满了芦苇,一眼望不到头。随后,秋天来了,他们就都飞走了。

他们纷纷飞走后,他感到好不孤单,渐渐对他的恋人厌倦了。

“她不懂得跟人家说说话,”他说,“我担心她根本就是一个轻佻女子,看她风一来就浑身摇晃的轻浮样儿。”一点没错,只要起风了,芦苇就风情万种地行屈膝礼。“我承认她是个固守闺房的主儿,”燕子继续说,“可我喜爱周游四方,夫唱妇随,我的妻子也应该喜爱到处旅游才是。”

“你愿意和我走吗?”他最后和她说。可是芦苇摇了摇头,她恋家恋得难分难舍呢。

“你原来一直在跟我玩儿调情啊,”他大声说,“我要飞往金字塔去了。再见吧!”他说走就飞走了。

他飞了整整一天,天黑时分来到了这个城市。“我到哪里去寄宿呢?”他心想,“但愿这城里事先有所准备才是。”

随后他看见了那根顶天立地的柱子上的塑像。

“我就住那儿去吧,”他惊叫道,“那是块好地儿,到处都有新鲜空气。”于是,他就落在了快乐王子的两脚之间。

“我这下住进黄金屋了,”他四下打量一番,悄悄跟自己说,然后准备睡觉。可是他正要把脑袋伸进翅膀下时,一大滴水落在了他的身上。“怪了怪了!”他惊叫道,“这天上连一丝云彩也没有,满天的星星亮得耀眼,可竟然下起雨来。这欧洲北部的天气真是吓人。芦苇一贯和雨有缘分,可那完全是出于自身的考虑。”

随后又一滴水落了下来。

“一尊大塑像连一点雨都遮挡不了,它还有啥用?”他心里说,“我只好去找一个好烟囱去躲躲了。”他决定飞走算了。

他还没有张开翅膀,第三滴水又掉了下来。他抬头一看,只见——唔!天哪,你猜他看见了什么?

快乐王子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泪水正顺着他那金脸颊往下流呢。在月亮光下,他的脸美丽极了,小燕子心里油然升起怜悯之情。

“你是谁呢?”他问道。

“我是快乐王子。”

“那你还哭什么?”燕子问道,“你快把我浇透了。”

“我活着时,曾有一颗常人的心,”塑像回答说,“我那时不知道泪水是什么,因为我生在逍遥宫里,忧愁是没法进那里的。白天我和我的小伙伴儿在花园里玩耍,晚上我在大厅里领头跳舞。花园周围修筑了很高很高的墙,可是我对高墙外是什么景象漠不关心,我身边的一切都美妙极了,无可挑剔啊。我的臣子都叫我‘快乐王子’,而且我也的确是快乐,如果欢娱就是快乐的话。我就这样生活了一辈子,又这样死去了。我死后,他们把我安置在这顶天立地的地儿,我一下看见了这城里的一切丑陋和苦难。虽然我的心是铅做的,可我还是忍不住哭泣啊。”

“天哪!难道他不是一尊实心金塑像吗?”燕子自己思忖道。他可真是彬彬有礼,连说说个人意见都细声细语的。

“在远处,”塑像接着低声细语地说,“在远处一条小街上,有一所穷人住的房子。房子的一扇窗户开着,我从窗子看见一个女人坐在桌子前面。她的脸又瘦又憔悴,一双手红红的,很粗糙,被针扎得到处是针眼儿,因为她是做针线的女工。她在往一件缎子外衣上绣西番莲,让女王最可爱的宫女穿上参加下一次宫廷舞会呢。在屋子角落的床上,她的小孩儿躺着生病。小孩儿在发烧,口口声声要橘子吃。可他母亲只能给他白开水喝,所以他就委屈得哭啊哭啊。燕子啊,燕子啊,小燕子啊,你能把我剑柄端上的红宝石衔上送给她吗?我的两只脚固定在这底座上了,我不能动啊。”

“有人在埃及等我呢,”燕子说。“我的朋友正在尼罗河上飞来飞去,跟大荷花说话呢。他们不久就要到那个了不起的国王的墓里去睡觉。那个国王自己就在那里,躺在他的油漆棺材里。他被黄亚麻布裹得紧紧的,用各种香料涂过以防止腐烂。他脖子上挂着一条链子,上面坠着一块浅绿色宝石,他的手干枯得像枯黄的树叶。”

“燕子,燕子,小燕子啊,”王子说,“你愿意和我待上一个夜晚,给我当送信人吗?那个孩子渴坏了,可他的母亲干着急没办法啊。”

“我想我不会喜欢小男孩儿,”燕子回答说,“去年夏天,我在河边待着时,两个野男孩儿,就是磨坊主的儿子,总是扔石头打我。当然,他们永远别想砸到我,我们燕子飞得快着呢,躲躲石头是小事一桩。再说啦,谁都知道我们家的人身手矫捷。不过话说回来,扔石头打人总是不光彩的。”

但是,快乐王子看上去难过极了,小燕子觉得很过意不去。“这里好冷啊,”他说,“不过我会跟你待上一个夜晚,给你当送信的人。”

“谢谢你,小燕子。”王子说。

于是,燕子啄起王子剑柄上的那颗大红宝石,用嘴衔着飞过了城市屋顶的上空。

他飞过白色的大理石上刻满天使的大教堂塔楼,他飞过了宫殿上空,听见了舞会的声音。一个美丽的姑娘和她的情人来到外面的阳台上。“星星有多美啊,”他对她说,“爱情的力量又是多么美妙啊!”

“我多希望能穿上新衣服参加这次盛大舞会啊,”她附和说,“我说定往衣服上绣西番莲的,可是那个女裁缝太懒了。”

他飞过河的上空,看见灯笼挂在船的桅杆上。他飞过犹太居民区,看见那些上年纪的犹太人在互相讨价还价,用铜秤称钱呢。最后他飞到了那户穷人家,朝里看去。那男孩儿在床上烧得来回翻身,他妈妈累得支撑不住,已经睡着了。他一蹦一跳进去,把嘴里的大红宝石放在了那个女人的顶针旁边。然后他轻轻地绕着床飞,用翅膀往小男孩儿的脑门儿上扇风。“我觉得好凉快,”男孩子说,“我一定好多了。”他很快进入了甜蜜的梦乡。

后来,燕子飞回到了快乐王子身边,跟快乐王子讲了他做过的事。“真是奇怪,”他说,“天气虽然这么冷,我现在却觉得暖和得很呢。”

“这是因为你干了一件好事啊。”王子说。小燕子开始用心琢磨,很快就入睡了。他一想事就要睡觉。

天色大亮时,他飞到河边洗了一个澡。“多么奇怪的现象,”鸟类学教授走过桥时说,“大冬天还有燕子!”他写了一封长信寄给当地报纸,专谈这件怪事。大家都引用那封信里的话,因为里面尽是人们不明白的词儿。

“今天夜里我要飞往埃及。”燕子说,他为飞走一事兴奋不已。他飞遍了公共场合所有的古迹,在教堂陡直的屋顶上待了很长时间。他无论飞到哪里都听见麻雀叽叽喳喳地叫,互相交谈说:“好一位稀客呀!”他听了心下好不喜欢。

月亮升上天空时,他飞回到快乐王子身边。“你有什么话捎往埃及吗?”他大声说,“我马上要飞走了。”

“燕子,燕子,小燕子啊,”王子说,“你不愿意再和我待一个夜晚吗?”

“有人在埃及等我呢,”燕子回答说,“明天我的朋友都会飞往‘第二大瀑布’了。河马藏在香蒲下面,门农神坐在一个大花岗岩宝座上。他整夜遥望星星,晨星亮起时他就高兴得叫唤一声,然后就悄无声息了。中午时,黄色的狮子纷纷到河边来饮水。他们的眼睛都像绿宝石,他们的吼叫声比大瀑布的呼啸还响亮呢。”

“燕子,燕子,小燕子啊,”王子说,“在这城市的远处,我看见一个年轻人住在阁子间。他倚靠在一张堆满纸的桌子旁,他身边的一只杯子里插着一束枯萎的紫罗兰。他的头发焦黄干涩,嘴唇红得如石榴,眼睛大大的却混沌不清。他正努力给剧院导演完成一个剧本,可是他冻得不行,写不下去了。炉膛没有火,他饿得有气无力。”

“我和你再待一个夜晚吧,”燕子说,真的动了恻隐之心。“我还能给他送去一颗红宝石吗?”

“哎!我现在没有红宝石了,”王子说,“我只有这双眼睛了。它们是用珍贵的蓝宝石做的,是一千年前从印度买来的蓝宝石呢。快啄一颗出来给他送去吧。他可以把蓝宝石卖给珠宝商,买回些食物和柴火,把他的剧本写完了。”

“亲爱的王子啊,”燕子说,“我不忍心干这个。”然后他就哭起来。

“燕子,燕子,小燕子啊,”王子说,“快按我要求你的去做吧。”

于是燕子啄下王子的一只眼睛,衔着它飞向那个学生的阁楼去了。阁楼屋顶有窟窿,燕子很容易就进去了。那个年轻人两手把头抱得紧紧的,一点没有听见燕子扑棱翅膀的声音,他抬头看时才发现那颗美丽的蓝宝石放在那些枯萎的紫罗兰上面。

“有人开始赏识我了,”他惊叫道。“这一定是某个了不起的崇拜者送来的。这下我能写完我的剧本了。”他看上去格外幸福。

第二天,燕子飞到海港去。他落在一只大船的桅杆上,看着水手们用绳子从货舱往外拽大箱子。“嗨哟嗨哟!”他们每拽出一只箱子就喊一声。“我要去埃及!”燕子大声说,可是没有人在意。月亮升起来时,他又飞回快乐王子身边。

“我是来和你告别的。”他大声说。

“燕子,燕子,小燕子啊,”王子说,“难道你不愿意再和我待一个夜晚吗?”

“已经是冬天了,”燕子回答说,“这里很快就要下冰冷的雪了。可在埃及,太阳把绿色的棕榈树照得热乎乎的,鳄鱼躲在泥里懒洋洋地打量棕榈树。我的伙伴在太阳神殿里筑窝呢,粉鸽子和白鸽子在一旁看着他们,互相咕咕叫个不停。亲爱的王子,我必须离开你,可我永远不会忘记你,明年春天我会给你带回两颗美丽的宝石,安放在你忍痛割爱的那些地方。红宝石会比红玫瑰还红,蓝宝石会比大海还蓝。”

“在广场那边,”快乐王子说,“站着一个卖火柴的小姑娘。她把火柴掉进臭水沟里,火柴都弄湿了。要是她给家里带不回钱,她父亲会打她的,她哭得好伤心啊。她没有穿鞋,没有穿袜子,她光着小脑袋什么也没有戴。啄出我的另一眼睛,快去送给她,那样她父亲就不会打她了。”

“我愿意再和你待一个夜晚,”燕子说,“可是我不忍心啄掉你的眼睛。你没有眼睛什么都看不见啦。”

“燕子,燕子,小燕子啊,”王子说,“快按我要求你的去做吧。”

于是,燕子啄掉了王子的另一只眼睛,衔着它飞走了。他飞到卖火柴的小女孩儿身旁,把蓝宝石放在了她的手掌上。“多么可爱的一小块玻璃啊。”小姑娘惊叫道,她一路笑着跑回家去了。

然后燕子飞回到王子身边。“你这下全瞎了,”他说,“我就一直待在你身边吧。”

“不,小燕子,”可怜的王子说,“你一定要飞往埃及去。”

“我要一直跟你在一起。”燕子说,随后就在王子脚边睡着了。

第二天一整天他都落在王子的肩膀上,跟王子讲他在异国他乡经历的事情。他告诉王子,尼罗河岸边站立着一排朱鹭,他们用大长嘴逮鱼吃;他告诉王子,像这个世界一样古老的斯芬克司生活在大沙漠里,天下事无所不知;他告诉王子,牵着骆驼慢悠悠行走的商人,手里拿着一串串琥珀珠子;他告诉王子,月亮山的国王皮肤黑得像乌木,对一块大水晶石顶礼膜拜;他告诉王子,在棕榈树上睡觉的大绿蛇,二十个僧侣拿蜂蜜饼喂它;他告诉王子,乘着大扁叶子在大湖上泛舟戏耍的小仙人,动不动就跟蝴蝶打仗。

“亲爱的小燕子,”王子说,“你告诉我许多奇闻轶事,不过受苦受难的男男女女的千万种痛苦,是什么奇闻轶事也比不了的。天下奇闻莫过于苦难。到我的城市上空去飞一趟,小燕子,回来告诉我你在下面看见了什么。”

于是燕子在城市上空飞翔,他看见富人在他们美丽的宅邸寻欢作乐,而乞丐坐在朱门前行乞。他飞进了黑黢黢的小巷,看见挨饿的孩子面色惨白,无可奈何地望着黑乎乎的街道。在一座桥拱下面,两个小男孩儿紧紧依偎着取暖。“我们饿得不行了!”他们叹道。“你们俩不能躺在这里。”巡警厉声喝道。两个小男孩儿只好蹒跚着走进雨中。

然后他飞回来,跟王子讲了他的见闻。

“我身上裹着赤金,”王子说,“你一定把它剥下来,一片一片地剥,把它送给穷人。活着的人总是以为金子能让他幸福。”

于是燕子啄下来一片又一片的赤金,把快乐王子啄得寸金不留,一副灰不溜丢的样子。燕子把一片又一片赤金送给穷人,他们的孩子脸上有了红润,在大街上欢声笑语一片,玩儿得好不痛快。“我们现在有面包吃了!”他们欢呼说。

后来,下雪了,雪后天寒地冻。放眼望去条条大街像铺上了银子,光亮夺目,闪闪四射;住家屋檐垂下长长的冰柱,像水晶利剑;人人出门都穿皮戴毛,小孩子家头戴大红帽子,在冰上溜来溜去。

可怜的小燕子冻得越来越厉害,可是他不忍心离开王子,他爱他爱得刻骨铭心。他趁面包师不注意时在作坊门外捡吃些面包渣儿,努力拍打翅膀让自己暖和一些。

但是最终他知道他就要死去了。他只有再往王子肩膀上飞一次的力气了。“再见了,亲爱的王子!”他小声说,“你能让我亲亲你的手吗?”

“我很高兴你终于要去埃及了,小燕子,”王子说,“你在这里待得够久了,不过你一定要亲亲我的嘴唇,因为我爱你呀。”

“我不是要到埃及去,”燕子说,“我要去‘死神之屋’。死神是睡眠的兄弟,不是吗?”

他亲吻过快乐王子的嘴唇,掉在王子脚下死去了。

这时候,雕像里面响起一种奇怪的声音,好像有什么东西破碎了。实际上是王子的铅制心脏一破为二了。这当然是天寒地冻的结果。

第二天大清早,市长在市议员们的陪同下从雕像下的广场走过。他们路过那根柱子时,市长抬头看了看塑像。“我的天哪!这快乐王子看上去真寒碜!”他说。

“的确寒碜!”市议员们大声说,他们总是跟着市长的调子说话。他们凑近了端详塑像。

“红宝石从他的剑柄上脱落了,他的眼睛不见了,他身上的金子也没有了,”市长说。“说真的,他比乞丐强不到哪儿!”

“比乞丐强不到哪儿。”市议员们说。

“看他的脚边还有一只死鸟!”市长继续说,“我们真得发布一份告示,禁止鸟类死在这里。”市政文书赶紧把这项提议记了下来。

于是他们把快乐王子的塑像拉倒了。“因为他不再美丽,所以就不再有用了。”大学的美术教授说。

随后他们把塑像扔进炉里化掉了。市长专门召开市政会议,以决定如何处理熔化的铁。“我们当然还得另铸一尊塑像,”他说,“那应该是我自己的塑像。”

“是我自己的。”每一个市议员都这样说。他们吵了起来。我上一次见到他们,他们还在争吵呢。

“真是怪事啊!”在铸造车间干活儿的工人监工说。“那颗破铅心在炉里竟然没化掉。我们只好把它扔掉了。”他们果真把它扔在了垃圾堆上,碰巧那只死燕子也躺在那里。

“快去那城市,把那两件最珍贵的东西给我拿来。”上帝对他的一个天使说。天使给他拣来了那颗铅心和那只死鸟。

“你挑选对了,”上帝说,“因为在我的乐园里,这只小鸟会永远唱下去,而在我的金城里,快乐王子会赞美我的。”

苏福忠 译

美妞与怪兽

从前,有一个非常富有的商人,他有三个女儿。这个商人是个很明智的人,为了教育孩子,他从不吝惜钱财,给她们请了各种各样的好教师。他的女儿们长得都很漂亮,尤其是小女儿更叫人赞不绝口。在她很小的时候,人们就叫她“美妞”,后来这个名字就保留下来,同时也引起了她的姐姐们的嫉妒。小女儿不光比她的姐姐们长得漂亮,而且心眼儿也比她们好。两个姐姐很傲慢,她们装出贵妇人的样子,不屑于同别的商人的女儿们交往。在她们眼里,谁也比不上她们高贵。她们整天去跳舞,去看戏,去闲逛,而且还嘲笑她们的妹妹,因为她把大部分时间都用来阅读有益的书籍了。人们都知道这几个姑娘很富有,于是就有许多有钱的商人来向她们求婚,但是两个大女儿回答说,她们只想嫁给公爵,至少也得嫁个伯爵。美妞则诚恳地感谢了向她求婚的人,然后对他们说,自己还太年轻,还想再多陪伴父亲几年。突然有一天商人失去了他所有的财产,只剩下离城很远的一所乡间房子。他含着泪对女儿们说,她们只能住进这所房子里,像农民一样干活来维持生计。两个大女儿回答说,她们不愿意离开城市,并说她们有好几个情郎知道她们破了产,仍然乐意娶她们为妻。但是,这两位年轻的小姐很快就失望了,因为她们的情郎听说她们成了穷光蛋,连看也不愿再看她们一眼了。由于她们很傲慢,所以人们谁也不喜欢她们。大家都说“:她们不值得可怜,现在正好杀杀她们的傲气。让她们一边放羊一边去摆贵妇人的臭架子吧!美妞倒是值得同情,因为她是个善良温柔的姑娘。”

可怜的美妞看到家中破产,起初也很沮丧,但是后来她对自己说“:哭管什么用?眼泪又不能帮我把失去的财富重新找回来,没有钱也要高高兴兴地生活。”

来到乡下以后,商人便带着三个女儿开始耕田种地。美妞每天早晨四点起床,先是收拾屋子,然后为全家人准备早饭。起初,她觉得很艰难,因为她没有干惯家务活。但是两个月后,她变得有力气了,大量的劳动增强了她的体质;工作之余,她喜欢读书、弹琴,或者一边纺织一边唱歌。而她的两个姐姐却相反,她们感到无聊得要命。她们为没有漂亮的衣服穿,没有上流社会同她们交往而伤心。她们还说:“瞧我们的妹妹,天生是个低贱和愚蠢的人,她是那样的麻木不仁,居然能满足于我们现在这样的悲惨处境。”好心的商人当然很赞赏小女儿的能干,尤其是她的忍耐精神,因为两个姐姐不满意现在的生活,把所有的家务都压在她的身上,而且一有机会还辱骂她。

一家人就这样在孤寂中生活了一年。一天,商人接到一封信,信上通知他说,他的一船货物平安地运到了港口。这个消息使两个大女儿高兴得差点儿晕过去,她们相信从此就可以摆脱无聊的乡下生活了。她们看见父亲做好了出发的准备,就要求他给她们带回漂亮的衣服、披肩、头饰和各种各样的小礼物。美妞什么也没要,因为她想,爸爸把货物全部卖掉赚来的钱还不够满足两个姐姐的愿望呢。“你不要求我给你买点儿什么吗?”父亲问她。“既然您这么好心地想着我,”她回答说,“那我就请您给我带回一枝玫瑰吧,因为这里没有这种花。”好心的商人出发了。可是到了那里以后,他不得不为他的货物跟人打了一场官司,最后还是两手空空地回来了,同去的时候一样。

他还差三十里路就要到家了,想到马上就能和女儿们见面,心里十分高兴。可是就在他穿越一座大森林时,他迷了路。天上不停地飘着雪花,狂风两次把他从马上刮下来。天渐渐黑了,他相信自己不是被冻死饿死,也会被在他周围嗥叫的狼吃掉。他站在一条长长的林中小路的尽头四下观望,忽然看见了一点亮光,但是这亮光看上去离他还很远很远。他朝着亮光走去,终于看清它是从一座灯火通明的大宫殿里透出来的。商人感谢上帝救了他的命,急忙走进宫殿。但是令他吃惊的是,庭院里一个人也没有。他身后的马看见一个大马厩敞着门,就跑了进去。里面有许多干草和燕麦,这匹被饿坏了的马贪婪地吃起来。商人拴好了马,朝宫殿内厅走去,在那里他同样没有遇到一个人。可是大厅里生着暖烘烘的壁炉,还放着一张摆满了饭菜的桌子,桌子上只有一份餐具。因为他身上被雨雪淋透了,他就坐到壁炉旁,一边烤火一边盼望着主人或者仆人进来。可是钟都打十一点了,还是不见人来。他再也忍受不了饥饿的煎熬,便抓起一只小烤鸡,哆嗦着三口两口就吃了下去。他又喝了几口酒,胆子更壮了,于是起身离开大厅,穿过一个个陈设华丽的大房间,来到一个摆着床铺的屋子里。这时已经过了午夜时分,他早就疲惫不堪,就插上门躺下睡了。

第二天他醒来,已经是早上十点钟。他惊奇地发现,在原来放他那身脏衣服的地方,放着一套贵重的新衣服。他对自己说“:这座宫殿肯定是属于一个好心的仙女的,她在可怜我呢。”他透过窗户看见外面已经没有雪,而是耀眼夺目的亭子和花坛。他又回到昨晚吃饭的大厅,发现那里摆着一张小桌子,桌上放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奶。“谢谢您,仙女。”他大声说,“您这么好心,连我的早饭都想到了。”善良的商人喝了咖啡奶,然后去牵他的马。他经过玫瑰花坛时,忽然想起美妞要他带一枝玫瑰给她,就顺手挑了一枝花多的折下来。就在这时,只听一声巨响,一只可怕的怪兽向他走来,吓得他差点儿晕过去。“你太没良心了!”怪兽用可怕的声音说,“我救了你的命,还让你在我的宫殿里过夜,作为报答你竟然偷我的玫瑰——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喜爱的东西。你犯下的过错只能用死来抵偿。我给你一刻钟时间,你赶快向上帝祈祷吧。”商人急忙跪在地上,双手合在一起向怪兽哀求说:“饶了我吧,老爷,我不是有意伤害您,我折了一枝玫瑰,只是因为我的一个女儿向我要这种花。”

“我不是什么‘老爷’,”怪兽说,“我是怪兽!我不喜欢别人恭维,我愿意人家想什么就说什么。别以为说好听的就能感动我。你刚才不是说你有女儿吗?那好,我可以原谅你,不过有个条件,那就是你必须有一个女儿自愿来代替你死。不用多说了,走吧,如果你的女儿们都不愿意替她们的父亲去死,那么你得答应我三个月以后再亲自回到这里来!”好心的商人并不打算为这个丑陋的怪兽牺牲他的任何一个女儿,他只是想,这样至少还能再拥抱她们一次。于是他发誓说,他一定会再回来的。怪兽告诉他,他随时都可以离开宫殿。“但是,”他又补充说,“我不愿意你两手空空地走。在你睡觉的房间里有一只大箱子,你喜欢什么东西都可以装在里面,我会把它送到你家里去的。”怪兽说完就走了。好心的商人心想“:如果我注定要死,那我至少也能为我可怜的女儿们留下一些维持生活的钱物。”于是,他往箱里装满了金币。然后他到马厩牵上马,怀着同来时的惊喜心情截然相反的悲哀离开了宫殿。马儿径自上了一条林中小路。几小时后,好心的商人就回到了他那小小的家里。

女儿们迎上来围着他。可是,商人不但没有对女儿们的亲热迎接感到高兴,而且还当着她们的面哭了起来。他把手里的玫瑰花递给美妞,对她说:“收下这些玫瑰花吧,美妞,你可怜的父亲为它们付出了昂贵的代价。”接着,他向她们讲述了自己的不幸遭遇。听了他的话,两个大女儿尖叫起来,大骂美妞。美妞没有哭。“瞧这小丫头多高傲,”她们说,“都是她那特殊的要求害了爸爸的命,可她现在连哭也不哭一声!”

“我为什么要为爸爸的死哭呢?”美妞回答说,“他不会死的。既然怪兽同意他的一个女儿代替他,那就让我去满足他的要求吧。我感到很高兴,因为我可以用我的死来证明我对爸爸的爱。”尽管父亲一再说,他老了,活不了多久了,但美妞仍然坚持要替父亲去死。

父亲只好带她到森林里的宫殿去。当他们要动身的时候,两个坏心眼的姐姐用葱头揉了揉眼睛,装作流出了几滴眼泪。马儿踏上了通往宫殿的路。傍晚时分,他们就到了灯火辉煌的宫殿。好心的商人先把马牵进马厩,然后带着女儿走进大厅。大厅里摆着一桌丰盛的饭菜和两份餐具。商人无心吃饭,美妞强自镇定下来,坐到桌旁服侍父亲。刚吃完饭,他们就听到一个可怕的声响。商人哭着向女儿告别,因为他知道这是怪兽来吃她了。美妞禁不住打了个寒战,但她努力使自己保持镇静。怪兽问她是不是自愿来的,她颤抖着说“:是的!”——“你是个可爱的姑娘,”怪兽说,“我要谢谢你。好心的商人,明天你就可以回去,以后不用再来了。”说完怪兽就离去了。“啊,我的女儿!”商人拥抱着美妞说,“我已经吓得半死了。听我的话,还是让我留在这里吧!”——“不,爸爸,”美妞坚定地说,“你明天早上就回去,让老天爷来救我吧。也许他会可怜我的。”

父亲走了以后,美妞坐在大厅里哭了起来。但是她很勇敢,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决心在她生命的最后一点点时光里不去自寻烦恼,因为她相信,天一黑怪兽就会把她吃掉。她决定参观一下美丽的宫殿。她情不自禁地欣赏着宫殿的富丽堂皇。当她走到一扇门前时,她惊异地发现门上写着:美妞住所。她急忙打开门,屋里的陈设极其华丽,把她的眼都看花了。但是最吸引她的是一个书柜、一架钢琴和几本乐谱。“如果怪兽要在今天晚上吃我,”她想,“他就不会为我作这么好的安排了……唉,”她叹了一口气说,“我现在什么也不想,只想再看一眼我可怜的父亲,想知道他现在正在做什么。”她刚一说完,就十分惊奇地发现了一面大镜子,并从镜子里看到了她的家:父亲满面愁容地刚刚回到家,两个姐姐迎出来,做着鬼脸装出伤心的样子,但仍掩饰不住她们为失去妹妹而感到高兴的心情。过了一会儿,一切又消失了。美妞心想,怪兽对她是怀着好意的,他并不那么可怕。中午,她发现桌子上又摆满了饭菜,而且还听见了美妙的音乐,尽管连个人影也看不见。晚上,当她坐到桌旁时,她听到了怪兽发出的声响,浑身颤抖起来。“美妞,”怪兽对她说,“你允许我看着你吃饭吗?”——“您是这里的主人!”美妞颤抖着回答说。“不,”怪兽说,“你才是这里的女主人。如果你讨厌我,想叫我走开,我马上就离开你……告诉我,你是不是觉得我很丑?”——“是的,”美妞回答说,“因为我不愿意撒谎,但我相信你的心是善良的。”——“你说得对,”怪兽说,“除了我的外表丑陋外,我也不聪明。我非常明白我只是一只怪兽。”——“知道自己不聪明的人并不愚蠢。”美妞回答说。

美妞吃得很香,她几乎已经不怕怪兽了。可是,当怪兽突然对她说“:美妞,你愿意做我的妻子吗?”她差点儿被吓死。她沉默了好一会儿,因为她害怕一旦回绝了怪兽,怪兽会发怒。最后她颤抖着说:“不!”可怜的怪兽叹了一口气,发出一声极其可怕的吼叫,把整个宫殿都震动了。但是美妞很快就镇定下来,因为怪兽很悲哀地对她说“:那么,再见吧,美妞!”怪兽说完就走开了,并不时地回过头来望望她。只剩下她一个人的时候,美妞对怪兽产生了强烈的同情心。“唉!”她说,“真遗憾,他是那么丑陋,可对我又是那么好!”

美妞在宫殿里宁静地度过了三个月。每天晚上九点钟的时候,怪兽都来看她,并在她吃饭时同她聊天。美妞每天都能从他身上发现一些好的品质。因为她经常看到他,渐渐地,她对他的丑陋就习以为常了。怪兽来看她的时候,她不但一点儿也不害怕了,而且还常常盯着表,盼着到九点钟。只有一件事使美妞感到很烦恼,那就是怪兽在每天睡觉前都要问她愿不愿意做他的妻子。如果美妞拒绝了他,他就显得很痛苦的样子。一天,美妞对他说“:真对不起,怪兽,我很想能够嫁给你,可是我不得不坦率地告诉你,你就打消这个愿望吧,这是永远也不可能的事情。”

美妞在镜子里看到,她的父亲由于失去她而伤心地病倒了,她非常希望再次见到他。“我也许乐意答应你,”她对怪兽说,“我永远不离开你。但是我非常渴望见到我的父亲,如果你不满足我的愿望,我会痛苦得死去的。”——“我宁可自己先死去,”怪兽说,“也不能让你痛苦。我会把你送到你父亲那里,你可以留在他身边,而你的可怜的怪兽却会郁闷而死的!”——“不,”美妞哭着说,“我非常喜欢你,我不能让你死去。我答应你一个礼拜后就回来。你让我在镜子里看到,我的两个姐姐已经出嫁,我父亲一个人孤苦伶仃。请允许我去侍候他一个星期吧!”——“明天早上你就会在他的身边了,但是别忘了你的诺言!如果你想回来,睡觉前你把你的戒指放在桌子上就行了。祝你平安,美妞!”怪兽说完后,像往常一样悲叹一阵。美妞看见她可爱的怪兽痛苦的样子,郁闷不乐地上了床。第二天早上醒来,她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她父亲的房子里了。她摇了摇床边的铃铛,马上进来了一个女仆,她一看见美妞就惊得大叫起来。旁边的屋里放着一只装满绣金衣服的箱子,它是怪兽送来的。两个姐姐听说美妞回来了,就带着她们的丈夫来看她。她俩的婚姻都很不幸。她们羡慕美妞的漂亮衣服,尤其是当她们听说美妞生活得很幸福后,她们对妹妹的嫉妒心又复苏了。“妹妹,”大姐对二姐说,“我想出一个主意。我们想办法留她超过一个星期,她那愚蠢的怪兽就会因为她不守诺言而发怒,说不定就会把她吃掉的。”——“你说得对,姐姐!”另一个说,“为了这个目的,我们必须讨好她。”她俩商量好以后,又来到美妞的屋里,百般地对她表示亲热,使美妞高兴得都流出了眼泪。一个星期过去,美妞该走了,两个姐姐揪着自己的头发,装作非常悲伤的样子,美妞只好答应她们再住一个星期。

同时,美妞又责备自己这样做会给可怜的怪兽带来痛苦。她打心眼儿里喜欢他,她渴望见到他。在父亲家的第十个晚上,她梦见自己回到宫殿的花园,看见怪兽躺在草地上已经快死了。美妞突然惊醒,眼泪夺眶而出。“我真是个没良心的人,”她说,“怪兽始终对我那么好,我却让他伤心。不行!我不能再让他痛苦了。”美妞从床上爬起来,把戒指放在桌子上,然后又睡下了。第二天早上醒来后,她欣喜地发现自己又回到了怪兽的宫殿里。为了让怪兽高兴,她穿得漂漂亮亮的。她急不可耐地等了整整一天,盼望着晚上九点钟快点儿到来。但是九点过了,怪兽仍没有出现。美妞开始担心由于她的缘故怪兽已经死了。她跑遍了整个宫殿,大声呼喊着,她完全绝望了。她找遍了各个角落,最后想起了那个梦,就向花园里跑去。果然,她看见可怜的怪兽伸展着四肢躺在那里,已经失去了知觉。她以为他死了,就扑在他身上,对他的模样也不感到害怕了。她听到他的心脏还在跳动,就赶快从水渠里打了点儿水,泼在他的头上。怪兽睁开眼睛,对美妞说:“你忘记了自己的诺言。我由于失去了你感到很悲伤,我决心把自己饿死。我很幸运在死前又一次见到了你。”——“不,我亲爱的怪兽,”美妞说,“你不能死,你应该活下来成为我的丈夫。我现在就答应你,我发誓,我只属于你!”美妞刚刚说完这句话,就看见宫殿里燃起了耀眼的烟火,把整座宫殿照得通明;接着又响起了音乐,到处都呈现出一派节日的景象。但是,正在为怪兽的生命危险而战栗的美妞无心欣赏这些美景。当她回过头来看她亲爱的怪兽时,别提她有多吃惊了!怪兽已经不见了,躺在她脚下的是一位同爱神一样漂亮的王子。他感谢她替他解除了魔法。“一个恶毒的仙女诅咒我,把我变成了一副怪兽的模样,直到一个漂亮的姑娘愿意嫁给我,这副模样才能消除。你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被我的性情打动的人,我把我的王冠献给你,也报答不了你对我的恩情。”

他俩一起来到了王子的国家,王子的臣民们热情地欢迎他的归来。一位好心的仙女在王子的宫殿里等着他们,她对美妞说:“比起漂亮和聪明来,你宁愿要高尚的品德。你现在找到了一个集美貌和美德于一身的丈夫,这是你应得的报偿。你自己也将成为一个伟大的王后。”好心的王子同美妞结了婚,美妞和他一起生活了许多年。她的幸福是完美的。

杰克 译

会求雨的猫

傍晚,爸爸妈妈下地回来,看见猫正在井台上梳洗呢。

“唉,”他们说,“瞧呀,猫用爪子搔耳朵了,明天又要下雨。”

果然,第二天下了一整天雨,就甭打算下地啦。爸爸妈妈出不了门,心里没好气,待两个女儿也不大耐心了。苔尔菲娜是姐姐,玛丽奈特有一头最美的金发,小姐妹俩在厨房里玩飞鸽子、小骨拐、吊死鬼、布娃娃和“狼在吗”的游戏。

“就知道玩,”爸爸妈妈咕哝说,“就知道嘻嘻哈哈,都这么大姑娘了。瞧着吧,她们到了十岁,还是得玩,不说缝点东西。给阿尔弗雷德叔叔写封信,这不是更有用吗?”

他们数落完女儿,又责怪起坐在窗台上看下雨的猫。

“这家伙也一样,整天不干正经事儿。耗子还少哇?从地窖到阁楼乱窜。可是,这位先生就爱白吃饭,什么活儿也不干。倒是累不着。”

“你们什么事儿都看不顺眼,”猫回答,“白天就是用来睡觉和消遣的。到了夜晚,我在阁楼里跑来跑去,你们可没有跟在我后边夸奖我。”

“好了,你总是有理,哼!”

快到傍晚,雨还下个不停。趁爸爸妈妈去喂牲口,小姐妹俩又围着餐桌玩起来。

“你们不该这么玩,”猫说,“没准儿又要把什么家什打碎。爸爸妈妈又该嚷嚷了。”

“要是听你的,那什么也甭玩了。”苔尔菲娜回答。

“真的,”玛丽奈特附和说,“跟阿尔封斯(这是她们给猫起的名字)在一起,就只能睡觉。”阿尔封斯不跟她们争论,小姐妹俩又开始跑起来。桌子中央放着一个瓷盘,家里用了一百来年了,爸爸妈妈把它当宝贝。苔尔菲娜和玛丽奈特跑着,又抓住桌子腿,连想也没有想就往上抬。瓷盘慢慢滑下去,摔到方砖地上,碎成几块。猫一直坐在窗台上,连头也没有回。小姐妹俩再也没心思跑了,只觉得耳根子发烧。

“阿尔封斯,这个瓷盘打碎了,怎么办呢?”

“把碎片儿收走,扔到坑里。也许爸爸妈妈不会发觉什么。唉,算了,来不及了,他们回来了。”

爸爸妈妈一见盘子打碎了,立即暴跳如雷,像跳蚤一样在厨房里乱蹦。

“小冤家呀!”他们嚷起来,“家里用了一百来年的盘子!就让你们给打碎啦!两个小魔鬼,你们永远也造不出别的来。该惩罚你们:不准玩,只能啃干面包!”

爸爸妈妈认为惩罚得还太轻,想了一下,狞笑着注视小姐妹俩,又说:

“不行,不罚吃干面包。明天,要是不下雨的话……明天……哈!哈!哈!明天,你们就得去看梅莉娜姑妈!”

苔尔菲娜和玛丽奈特脸色刷白,双手合十,同时用眼睛哀求。

“怎么哀求也没用!要是不下雨的话,你们就去梅莉娜姑妈家,给她送一罐果酱去。”

梅莉娜姑妈是一个非常凶的老太婆,嘴里的牙齿掉光了,下巴长满了胡须。小姐妹俩到那村子去看她时,她总是亲她们,她的胡须扎脸就够讨厌的了,她还不断掐她们,揪她们的头发。她就喜欢逼她们吃发了霉的面包和奶酪:那是留给她们来吃,放久了长毛的。此外,梅莉娜姑妈还觉得两个侄女很像她,断言到不了年底,她们就会长得跟她一模一样,这让人一想太可怕了。

“可怜的孩子,”猫叹气说,“就因为打碎一个有缺口的盘子,这么惩罚真够重的。”

“你插什么嘴?既然你替她们说话,那么打盘子也许有你的份儿吧?”

“嗳!没有,”小姐妹俩说,“阿尔封斯没有离开过窗台。”

“住嘴!哼!你们都是一路货。你们互相护短,没有一个肯替另一个弥补过错。一只整天睡觉的猫……”

“你们既然拿出这种腔调,”猫说,“那我还是走开吧。玛丽奈特,给我打开窗户。”

玛丽奈特打开窗户,猫跳到院子里。这时,雨恰巧停了,微风渐渐吹散乌云。

“天开始晴了,”爸爸妈妈开心地说,“明天准是个响晴天,你们正好去梅莉娜姑妈家。运气真好。好了,哭够了吧!哭也不能把盘子修好。喂,还是到仓房里抱劈柴吧。”

小姐妹俩走进仓房,看见猫正蹲在劈柴垛上。苔尔菲娜透过泪光,凝视猫洗脸。

“阿尔封斯,”她叫了一声,脸上露出愉快的笑容,叫妹妹好不奇怪。

“干什么呀,小姑娘?”

“我想到点事儿。明天,你要是愿意,我们就不去梅莉娜姑妈家了。”

“那再好不过了,但是非常可惜,我对你们爸爸妈妈讲,你知道他们说什么了吗?如果不下雨,就让我们去姑妈家。”

“怎么样呢?”

“那好哇!你只要把爪子伸到耳朵后边,明天就会下雨,我们就不去梅莉娜姑妈家了。”

“咦,真的,”猫说,“我怎么就没想到。老实说,这是个好主意。”

猫立即把爪子伸到耳朵后边,一边搔了五十多次。

“今天晚上,你们可以安心睡觉了。明天准下大雨,连狗都出不了门。”

吃晚饭的时候,爸爸妈妈大谈特谈梅莉娜姑妈。他们已经准备好了要送给她的一罐果酱。

小姐妹俩费了好大劲儿才绷住脸,玛丽奈特遇到姐姐的目光,有好几次要笑起来,赶紧假装吃饭噎着了。到了上床睡觉的时候,爸爸妈妈从窗口探出头去。

“要说好天,”他们说,“今晚上天还真好。天空中这么多星星,以前恐怕还从来没见过呢。明天正好出门儿。”

不料第二天,天空灰蒙蒙的,早早就开始下雨了。“没关系,”爸爸妈妈说,“这雨下不长。”他们让女儿穿上节日的衣裙,每人头发扎一条粉绸带。可是,雨下了一上午,又一直下到天黑。小姐妹俩不得不脱下节日衣裙,解下粉绸带。不过,爸爸妈妈的情绪依然很好。

“不就是往后推一推嘛。你们明天去看望梅莉娜姑妈。开始放晴了。都五月份了,要是接连下三天雨,那才是怪事呢。”

这天晚上,猫洗脸时,又用爪子搔耳根,第二天又是个雨天。跟昨天一样,不能打发女儿去梅莉娜姑妈家了。爸爸妈妈的情绪开始变坏了。因为天气不好,眼看惩罚一拖再拖,心里老大不痛快;不能下地干活,就更不痛快了。他们动不动对女儿发火,嚷嚷她们只会打碎盘子。“去看看梅莉娜姑妈,对你们会有好处,”他们接着说,“等天一晴,你们一早就去。”正在气急败坏的时候,他们又碰见了猫,于是一个用扫帚打,另一个拿脚踢,还骂猫是废物,是懒虫。

“噢!噢!”猫说,“我没想到你们这么凶狠。你们无缘无故就打我,但是,我以猫的身份起誓,你们会后悔的。”

假如爸爸妈妈不挑起这个事端,那么用不了多久,猫就会厌倦,不再让天下雨了,因为他爱爬树,爱到田野树林里奔跑;为了给朋友解忧,免得她们去看望梅莉娜姑妈,害得他自己也不能出门,这太过分了。然而,那顿脚踢和扫帚打,他还记忆犹新,不用小姐妹俩恳求,也要用爪子搔耳根。此后,他把这当成自己的事情。一连八天,从早到晚,雨下个不停。爸爸妈妈无可奈何地待在家里,眼睁睁看着庄稼烂了根,再也顾不上生闲气了。他们已经忘掉瓷盘和看望梅莉娜姑妈的事,但是对猫开始看不顺眼了。他们动不动就小声嘀咕,商量了好久,谁也猜不透其中的奥妙。

雨下到第八天,爸爸妈妈不顾坏天气,一大早就准备去车站,要把几袋土豆托运到城里。苔尔菲娜和玛丽奈特起来,看见爸爸妈妈正在厨房里缝一个口袋。桌上还放着一块石头,少说也有三斤重。小姐妹们问起这是干什么,爸爸妈妈神情有点尴尬,回答说是要跟土豆一起托运的东西。这时,猫走进厨房,有礼貌地向所有人打招呼。

“阿尔封斯,”孩子们的父母说,“给你一大碗鲜奶,放在炉灶旁边了。”

“谢谢,主人,你们真好,”猫说。他很久没有得到这种优待了,感到有点意外。

正当他喝鲜奶的时候,爸爸妈妈每人抓住他两条腿,把他头朝前塞进口袋,再把三斤重的石头装进去,用粗绳把袋子口缝死了。

“你们这是干什么?昏了头啦!”猫在口袋里边挣扎边叫喊。

“干什么?”孩子们的父母说,“每天晚上都搔耳朵的猫,我们不要了。这雨下得够呛了。既然你这么喜爱水,小家伙,那就让你喝个够。过五分钟,你就沉到河底洗脸吧。”

苔尔菲娜和玛丽奈特大喊大叫,不让把阿尔封斯扔进河里。爸爸妈妈也叫嚷,什么也挡不住他们淹死一个求雨的该死的畜生。阿尔封斯喵喵叫,发疯一般在口袋里挣扎。玛丽奈特隔着口袋布拥抱他,苔尔菲娜跪下替猫求饶。“不行,不行!”爸爸妈妈像魔怪一样吼叫,“不能可怜坏猫!”他们猛然发觉快到八点了,要赶不上火车了。两人急忙穿上雨衣,戴上雨帽,离开厨房前对女儿说:“现在没时间去河边了。等我们中午回来再说。但是这阵工夫,你们不要打算拆开口袋。到了中午,阿尔封斯万一不在里面,你们就得马上去梅莉娜姑妈家,住上半年,也许住一辈子。”

父母刚一上路,苔尔菲娜和玛丽奈特就拆开了口袋绳。猫从袋子口探出头来,对她们说:

“小姑娘,我一直认为你们有金子一样的心。如果我同意救自己,眼看你们去梅莉娜姑妈家住半年,或许更长时间,那我就成了无耻的猫。要是以这种代价活命,那我宁愿让人扔进河里一百次。”

“梅莉娜姑妈并不像别人说的那么凶,而且,半年很快就会过去的。”

可是,猫说什么也不干。为了表明主意已定,他又把头缩进口袋里。苔尔菲娜竭力劝说他,玛丽奈特则到院子里找鸭子讨主意。鸭子正冒雨在一个水坑里嬉戏,他遇事谨慎,办事认真。为了更好地思考,他把头埋到翅膀里。

“我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主意,”鸭子终于说,“没法儿让阿尔封斯从口袋里出来。我了解他,他特别固执。就是强把他拉出来,等爸爸妈妈一回来,什么也阻止不了他去见他们。再说,我认为他做得完全对。就拿我来说,如果由于我的过错,你们不得不去受梅莉娜姑妈的摆布,那我良心就会不安。”

“那我们呢?如果阿尔封斯给扔到河里淹死了,我们就不受到良心的谴责吗?”

“那当然,那当然,”鸭子说,“必须找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可是我考虑半天,真的什么法子也没想出来。”

玛丽奈特打算找农场的动物们商量,她决定让全体进入厨房,以免耽误时间。马、狗、公牛、奶牛、猪、家禽,都来了,一个个坐到小姑娘指定的座位上,围了一圈;猫在中间,他同意把头伸出口袋。鸭子在他旁边,首先发言向大家介绍情况。等他讲完了,各个都开始静静地考虑。

“谁有主意啦?”鸭子问。

“我,”猪回答。“这样吧:到了中午,主人回来的时候,我跟他们谈谈。他们产生这种坏念头,我要使他们感到惭愧。我要向他们解释,动物的生命是神圣的,他们要是把阿尔封斯扔到河里,就犯了一桩大罪。他们一定会理解我的意思。”

鸭子表示同感地点点头,但还不信服。在主人的思想里,猪是进腌肉缸的货,他讲的道理恐怕没有多大分量。

“还有谁有主意?”

“我,”狗说。“你们由着我干就行了。等主人回来取口袋,我就咬住他们的腿肚子,直到他们把猫放掉。”

看来这主意不错。但是,苔尔菲娜和玛丽奈特虽然有点动心,却不愿意让狗咬爸爸妈妈的腿肚子。

“再说,”一头奶牛指出,“狗特别听主人的话,根本不敢咬。”

“真的,我太听话了,”狗感叹了一句。

“有一个更简单的办法,”一头白公牛说,“阿尔封斯干脆出来,换进去一块劈柴就行了。”

公牛的话受到普遍的赞赏,但是猫却摇头。

“不行,主人会发觉口袋里不动弹,不说话,也不喘气,他们马上就能识破。”

应当承认阿尔封斯的话有道理。动物们有点泄气了,沉默下来。

这时,马开始发言,这是一匹老马,它四条腿发抖,只剩下一副骨头架子;主人已经不用他干活了,准备把他卖到宰马场去。

“我活不长了,”马说,“反正也是个死,还不如干点有益的事。阿尔封斯还年轻,还有猫的美好前程。自然应当由我代替他,钻进口袋里。”

大家听了马的建议,都十分感动。尤其是阿尔封斯,他从口袋里出来,弓起背在马腿上蹭来蹭去。

“你是最好的朋友,最慷慨的动物,”猫对老马说。“如果我今天侥幸不被淹死,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你愿意为我做出的牺牲,我由衷地感激你。”

苔尔菲娜和玛丽奈特鼻子发酸,连连抽泣。猪也有一颗美好的心灵,他放声大哭。猫用爪子直擦眼睛,又继续说:

“可惜,你的建议无法实现,我很遗憾。因为,我已准备接受你出自这么诚挚的友谊向我提的建议,可是口袋刚能装下我,因此你代替不了我。恐怕你连整个脑袋也钻不进去。”

小姐妹俩和全体动物都马上明白无法替换。老马站在阿尔封斯身边一比,简直成了庞然大物。一只公鸡不懂规矩,他觉得这种对比很滑稽,就咯咯大笑起来。

“安静!”鸭子对他说,“我们没有心思笑,我原以为你明白这一点,不料你是个不懂事的顽童。请给我们出去。”

“喂,”公鸡反驳说,“管你自己的事儿吧!难道我向你打听时间吗?”

“天哪,他真粗鲁。”猪咕哝说。

“滚出去!”动物都异口同声地喊,“公鸡,滚出去!粗鲁的家伙,滚出去!滚出去!”

公鸡气得冠子通红,在一片斥责声中跑出厨房,他发誓要进行报复。外面下雨了,他就躲进了仓房。过了一会儿,玛丽奈特也进来,她在柴堆里仔细挑选一块劈柴。

“我也许能帮你找到你要挑选的吧。”公鸡和气地建议。

“哦!不用。我要找一块劈柴,形状……得有一定形状。”

“得有猫的形状,对吧。可是,正如猫讲的,你爸爸妈妈会发现劈柴不动弹。”

“恰好不会发现了,”玛丽奈特回答,“鸭子已经有了主意……”

刚才在厨房里,玛丽奈特听说要防着点公鸡,她怕自己话已经说多了,马上住嘴,抱着刚挑的一块劈柴离开仓房。公鸡望着她顶雨跑进厨房里。又过了一会儿,苔尔菲娜跟猫出来,打开谷仓的门让猫进去,她在门口等着猫。公鸡睁圆了眼睛,怎么也弄不清那是干什么。苔尔菲娜不时走到厨房窗前,声音不安地问时间。

“差二十分十二点,”玛丽奈特第一次回答。“差十分十二点……差五分十二点……”

猫没有再露头。

除了鸭子,全体动物都离开厨房,找地方遮雨去了。

“几点钟啦?”

“十二点,全完了。好像……你听见啦?马车声。爸爸妈妈回来了。”

“那就算了,”苔尔菲娜说,“我去把阿尔封斯关在谷仓里。去梅莉娜姑妈家住半年,反正也死不了。”

她伸胳膊正要关门,阿尔封斯嘴里叼着一只活老鼠,出现在门口。爸爸妈妈的马车驶得很快,已经到了路口。

猫和苔尔菲娜一前一后冲进厨房。玛丽奈特已经用破布包好劈柴,好显得柔软点儿,又把劈柴放进口袋里。现在,她打开袋子口,等猫把他叼着脊背皮的老鼠放进去,立即合上口袋。父母的马车驶到了园子边上。

“耗子,”鸭子俯向口袋说,“猫好心饶你一条小命,但有一个条件,你听见了吗?”

“哦,听见了。”一个细微的声音回答。

“只要求你干一件事,就是在口袋里的劈柴上跑来跑去,好让人以为劈柴在动。”

“这容易。还有呢?”

“还有,等一会儿有人会拿走口袋,扔进水里。”

“哦,可是……”

“少废话。口袋底下有一个小洞。如果有必要,你就把洞嗑大点儿;等你听见旁边有狗叫,你就逃掉。但是,在狗叫之前逃跑不成,不然他就咬死你。明白了吗?千万记住,不管发生什么情况,你也不能喊一声,说一句话。”

爸爸妈妈的马车驶进院子。玛丽奈特把阿尔封斯藏在木箱里,把口袋放到箱盖上。在父母卸车的工夫,鸭子离开了厨房,小姐妹俩故意把眼睛揉红了。

“真是鬼天气,”爸爸妈妈边进门边说,“雨把斗篷都浇透了。想想吧,全怪猫这个畜生!”“要是不把我关在口袋里,”猫说,“我也许发善心可怜你们。”

猫蜷在木箱里,正好在口袋下面,说话的声减弱了一些,仿佛是从口袋里发出来的。老鼠在口袋里,从劈柴上来回跑,把口袋布拱得一起一伏的。

“我们是主人,用不着可怜。倒是你够可怜的,落到这种糟糕境地。不过,这是你自作自受。”

“算了,主人,算了。你们净装样子,其实并不那么凶狠。把我从口袋里放出来吧,我保证原谅你们。”

“原谅我们!简直太过分了。这一个星期,也许是我们天天求雨了吧?”

“嗳!那倒不是,你们没这个本事,”猫说,“可是那天,是你们无缘无故打了我。魔鬼!刽子手!没心肺!”

“哼!该死的猫!竟然骂起我们来了!”主人叫嚷着。

他们气极了,操起扫帚就往口袋上打,一下下全打在布包的劈柴上。老鼠吓坏了,在口袋里乱蹦,阿尔封斯装作疼得嗷嗷叫。

“这回你领教了吧?你还说我们没心肝吗?”

“我不再跟你们说话了,”阿尔封斯回敬道。“你们这样凶狠的人,随你们说什么,我再也不张口了。”

“随你便,小家伙。再说,也许该了结这件事了。好了,去河边。”

爸爸妈妈抓起口袋,不理睬小姐妹俩的叫喊,离开了厨房。狗一直在院子里等着,这时跟在他们身后,他那惊愕的样子,使他们有点尴尬。他们从仓房前边经过时,被公鸡叫住了:

“喂,主人,你们是要把可怜的阿尔封斯淹死吧?不过说说看,他大概已经死了吧?他像一块劈柴一样不再动弹了。”

“这很可能,他挨了一顿扫帚,恐怕没多少气儿了。”

孩子的父母说着,瞧了一眼藏在斗篷里的口袋。

“可是,他总还能动弹动弹吧?”

“对,”公鸡说,“可是,我怎么没听见他的动静,口袋里好像装的不是只猫,而是一块劈柴。”

“倒也是,他刚才对我们说,他再也不开口了,甚至不回答我们的问话了。”

这回,公鸡不敢再怀疑猫不在袋子里,便祝他一路顺风。

就在这工夫,阿尔封斯已经从木箱里出来,在厨房里和小姑娘们跳起轮舞来。鸭子看他们玩得高兴,不愿意扫他们的兴,但他挺担心,想到孩子们的父母也许发现掉了包。

“现在,应当谨慎小心,”鸭子等他们闹腾完了就说,“不能让他们一回来就看到猫在厨房里。阿尔封斯,该躲到阁楼里去了。记住,白天千万不要下来。”

“每天晚上,”苔尔菲娜说,“你到仓房都能找见吃的东西和一碗牛奶。”

“白天,”玛丽奈特保证说,“我们登上阁楼向你问好。”

“我也到你们房间去看你们。晚上,你们临睡觉的时候,把窗户留条缝就行了。”

小姐妹俩和鸭子一直把猫送到谷仓门口。他们跟那只老鼠同时到达:老鼠从口袋里逃出来,回到了谷仓。

“怎么样?”鸭子问。

“我全身都浇湿了,”老鼠说,“冒雨回来,总也走不到。你们想想看,我差点儿给淹死。狗到最后一秒钟才叫起来,你们爸爸妈妈已经到河边了。差一点点他们就把我连口袋一起扔进水里了。”

“总算一切顺利,”鸭子说,“你别磨蹭了,赶紧回谷仓吧。”

爸爸妈妈回来,看见两个女儿坐在桌子旁唱歌,非常反感。

“真的,可怜的阿尔封斯死了,看样子你们倒不怎么悲伤。那在他走的时候,你们就没必要叫得那么凶了。老实说,他应当交些更忠诚的朋友。其实,他是个很好的畜生,我们会非常想念他的。”

“我们很伤心,”玛丽奈特肯定地说,“但是,他既然死了,真的,他已经死了,别人也就无能为力了。”

“归根结底,他是自作自受。”苔尔菲娜补充一句。

“这种说法,我们听着很刺耳,”爸爸妈妈斥责说。“你们真是没有心肝的孩子。我们很想,哼!对,非常想打发你们去梅莉娜姑妈家一趟。”

说到这里,全家人坐下来开始吃饭。然而,爸爸妈妈特别悲伤,几乎吃不下饭,就对大吃大嚼的女儿说:

“伤心归伤心,你们还照样吃饭。可怜的阿尔封斯要是能看见我们,他就会明白谁是他真正的朋友了。”

吃完饭,爸爸妈妈止不住流下眼泪,捂着手绢放声大哭。

“瞧你们,爸爸妈妈,”女儿说,“瞧你们,鼓起点勇气来。不要感情用事。哭也不能使阿尔封斯起死回生啊。当然是你们把他塞进口袋里,打了一顿棍子,又扔到河里,但是要想到,这是为了我们大家好,为了让太阳出来照我们的庄稼。你们要理智一些。你们去河边那会儿,可是勇气十足,兴高采烈!”

这一天下午和晚上爸爸妈妈很伤心,但是到了第二天早晨,天空晴朗,田野充满阳光,他们也就不怎么思念猫了。后来几天,他们就更不想了。天气越来越炎热,地里活儿忙,他们没有工夫懊悔。

至于小姐妹俩,她们用不着想念阿尔封斯。他几乎和她们形影不离。趁孩子们的父母不在家,他从早到晚待在院子里,只是在吃饭的时候躲起来。

晚间,他到她们的房间去找她们。

一天傍晚,孩子们的父母回到家,公鸡迎上来,对他们说: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瞎想,可我觉得在院子里看见阿尔封斯了。”

“这只公鸡是个白痴。”他们咕哝一句,便走过去了。

不料,第二天,公鸡又迎上来对他们说:

“如果阿尔封斯不在河底,那我敢发誓,今天下午我看见他在院子里,跟小姐妹俩玩了。”

“他越来越痴呆了,总说可怜的阿尔封斯。”

孩子们的父母说着,定睛端详公鸡。他们开始小声合计,仍目不转睛地注视他。

“这只公鸡脑子笨,”他们说,“不过,他的气色真好。天天看见他,却没有觉察这一点。其实他长成了,再喂下去也长不了肉了。”

第二天清早,公鸡正要开口讲阿尔封斯的时候,就给宰掉了,做成炖鸡肉,大家吃了都非常满意。

阿尔封斯“死”后,有半个月光景天气一直晴朗,没下一滴雨。孩子的父母说运气不错,但又有点不安地补充说:

“这样的天也不能持续太久,那样就旱了。下一场透雨就好了。”

到了二十三天头上,一直没有下雨。土地太干旱,庄稼不长了。小麦、燕麦、黑麦都不长了,并且开始枯黄。“这天气再有一星期,”爸爸妈妈说,“庄稼就全烤焦了。”他们愁眉苦脸,高声叹息阿尔封斯死了,并且怪罪两个女儿。“如果你们不把瓷盘摔碎,就不会闹出猫的事情来,那他就会在这儿给咱们求来雨了。”晚上吃过饭,他们坐到院子里,望着没有云彩的夜空,痛心地扭着双手,呼喊阿尔封斯的名字。

一天早晨,爸爸妈妈到房间来叫醒小姐妹。在这之前,猫跟她们俩聊了小半夜,就留在玛丽奈特的床上睡觉了。他听见开门声,急忙钻进被子里。

“到时候了,”爸爸妈妈说,“醒一醒。暖烘烘的太阳出来了,今天又没有雨……唉!这样下去……”

他们突然住口了,伸长脖子,睁大眼睛,注视着玛丽奈特的床。阿尔封斯以为藏好了,却没想到尾巴露在外边。苔尔菲娜和玛丽奈特还未睡醒,她们缩进被子里,只露着头发。父母蹑手蹑脚走近,四只手一下抓住猫尾巴,猛地把他拎了起来。

“咦!这不是阿尔封斯嘛!”

“对,是我,先放下我,都把我弄疼了。放下来再向你们解释。”

父母把猫放到桌子上。苔尔菲娜和玛丽奈特只好承认要淹死猫的那天干的事情。

“这也是为你们好,”苔尔菲娜强调说,“免得你们弄死一只毫无过失的猫。”

“可是,你们却没有听我们的话,”爸爸妈妈申斥说,“说过的话就得算数。你们往梅莉娜姑妈那里去一趟吧。”

“哼!来这一手?”猫跳到窗台上叫嚷道,“那好哇,我也去梅莉娜姑妈家!而且我要头一个动身。”

孩子们的父母明白自己讲了蠢话,便哀求阿尔封斯留在农场里,因为这关系到收成的好坏。可是,说什么猫也听不进去。他们恳求了好久,又答应不让女儿离开农场,猫这才同意留下来。

当天傍晚,天气异常闷热。苔尔菲娜、玛丽奈特、爸爸妈妈,以及农场的全体动物,在院子里围了一个大圆圈。阿尔封斯坐在圆圈中间的凳子上。他不慌不忙,开始洗脸,然后,又用爪子搔了五十多下耳根子。第二天早晨,在旱了二十五天之后,终于下了一场透雨,人和动物都感到清爽了。园子里、田地和草场上,草木庄稼都开始变绿了。过了一周,又发生一件大喜事。梅莉娜姑妈灵机一动,刮掉了胡须,很容易地结了婚,跟随新丈夫到离小姐妹俩千里之外的地方定居了。

李玉民 译

美丽的“小破衣”和牧鹅童

从前,在海边的一座大城堡里,住着一个老亲王。他的妻子和孩子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只留下一个外孙女,可他从来没有去看过她。为什么只剩下一个亲人,还不想法子团聚呢?原来正因为生她,她的母亲,也就是亲王的女儿才断送了性命的。当接生婆抱着新生儿给他看时,他转过头,发誓这辈子永远不愿看到她。

从那时起,他就天天坐在窗前,凝视大海,为他死去的女儿流泪。他的白头发长长了,披到了肩上,胡子齐胸口,但他无心理会。后来头发长得一直落到地,把椅子腿都裹住了,最后在地板缝里扎了根。泪水掉落在窗台的石板上,竟然在上面划出了一条条细沟,像小溪一样汇入大海。

老亲王的外孙女渐渐长大了,没有人照顾她,没有人管她的吃穿,只有她的老奶妈在没有人看见的时候悄悄地给她一盘剩菜,或者是一条女仆不穿的破裙子。城堡里的居民还总是欺侮她,骂她是害死妈妈的小妖精,指着她的光脚丫和露着的肩膀取笑她,她只好躲进矮树丛里。人们给她起了个外号叫“小破衣”。

“小破衣”就这样在饥寒中长大了。她唯一的朋友是一个牧鹅童。当她饿得发慌、冻得发抖时,牧鹅童就用芦笛为她吹一个曲子。曲调是那样的欢快、轻松,使她不禁忘了饥饿,并随着节拍跳起舞来。那些嘎嘎叫着的鹅也围着她一起跳了起来。

一天,天气晴朗,人们都在议论说,国王要来视察这个地区并在邻城举办一个盛大的舞会,所有的贵族小姐和贵族青年都将被邀请参加。国王的独生子和王位的继承人——王子,要在舞会上挑选未婚妻。

国王的邀请信也送到了海边的亲王的城堡。尽管老亲王心情不好,郁郁寡欢,长白胡子在地上生了根,泪水像小河一样没完没了的淌着,可是,国王的邀请就是命令,不论怎么不想去,也是要去的。老头擦擦眼睛,命令仆人剪掉他的白发和胡子。随后,他叫人拿来了华丽的衣裳和首饰,穿戴的很阔绰,还让仆人为他的白马套上了金马具,郑重其事地去拜见国王。

当然,这件全城的喜事也传到了“小破衣”的耳朵里。可怜的小姑娘坐在厨房的门槛上,泪如泉涌。她多么想去参加这个隆重的舞会,哪怕是瞧一眼也是幸福的。

听到她悲伤的哭声,老奶妈的心碎了。她去找老亲王,苦苦哀求他带着外孙女去参加国王的舞会。但老头皱起眉头,命令奶妈马上给他闭嘴。

仆人们嘲笑说:“‘小破衣’只要能和牧鹅童一块儿玩,她就是穿破衣烂衫也会心满意足的。”

善良的奶妈恳求了一次又一次,老亲王烦了,最后叫那些蛮横无理的仆人把她从屋里撵了出去。

老奶妈哭着去找“小破衣”,想告诉“小破衣”不要指望外祖父回心转意了。但是坐在门槛上哭泣的“小破衣”不见了,因为厨子已经把她轰走了。“小破衣”只得逃到草地去找她的朋友牧鹅童,向他诉说没有希望去参加国王的舞会了,她是多么的伤心。

听了“小破衣”的诉说,牧鹅童安慰她说:“别哭了,我们一起去参加舞会,我们将会见到国王和所有的贵妇人,还有漂亮的小姐和先生。”

姑娘忧伤的朝自己的破短裙和光脚丫瞥了一眼,不大相信牧鹅童的许诺。牧鹅童立刻用芦笛吹了两三支活泼的曲子,姑娘便很快忘了忧愁。她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牧鹅童已经亲切地拉着她的手跳起舞来,所有的鹅跟在他们后面,在通向城里的路上也跳起舞来。

半路上,一个骑着骏马、穿着华丽的美男子追上了他们。小伙子勒住马,向他们打听去国王下榻的宫殿怎么走。当他得知两个跳舞的人也要到那里去,他就跳下马,决定与他们一起步行前往。

牧鹅童把芦笛放在嘴边,吹起一支奇怪的曲子。听到这个乐声,年轻的陌生人凝视着美丽的“小破衣”,越看越喜欢,最后竟爱上了她。他请求她同意做他的妻子。

可是“小破衣”只是摇着她那满头的金发,一个劲儿地笑。

“唉!大人,如果您要娶一个牧鹅女做妻子,这会给您的家人带来巨大的耻辱。今晚,在国王的舞会上,您会见到许多漂亮的小姐,您最好要她们中间的一位做您的妻子。您别嘲弄我这可怜的‘小破衣’了。”

然而,“小破衣”越是说自己配不上他,芦笛声吹出的乐曲声越是柔情绵绵,陌生人就越加恋上这位年轻美貌的姑娘。最后,他要求她带着牧鹅童和他的鹅,就像现在这副打扮,穿着破短裙,光着脚丫,在午夜去参加国王的舞会。他许诺要在所有的宾客和国王面前与她共舞,并且要把她以未婚妻的身份介绍给国王。

深夜来临,宫里灯火通明。正当那些穿着天鹅绒的舞女,戴着珠宝首饰的漂亮的贵妇人、小姐忘情地和高贵的先生们翩翩起舞时,午夜的钟声敲了十二下,大厅的门慢慢启开了。“小破衣”出现了,跟随着她的是牧鹅童,还有那群嘎嘎直叫的鹅。跳舞的人们呆住了,漂亮的夫人小姐们和高贵的先生们在窃窃私语,带着挖苦的口气对“小破衣”评头论足。国王没想到舞会上会出现这种情况,也惊诧不已。

坐在国王身边的王子,就是那个曾经与他们一起赶路的美男子,见牧鹅女来了,他立刻站起来,迎着他心爱的人走了过去。

他拉着姑娘的手,当着众人的面,吻了她三次,然后对国王说:“父王陛下,我已经选好的未婚妻就是她。她是全国最美丽也是最好的姑娘。”

王子的话还没讲完,牧鹅童把芦笛凑到嘴边,吹起一支像小鸟鸣叫那样悦耳、动人的小曲,“小破衣”的破衣裳忽然变成一件绣着金边、镶着宝石的华丽丝长裙,随即金发上出现了一个金色发亮的王冠,而那一群鹅变成了一队为她提拖裙的年轻侍从。

国王站了起来,从宝座的三个台阶上走下来,像对待未来的儿媳妇那样,迎接“小破衣”。为了对新王妃表示敬意,宫廷侍从高高兴兴地敲起了钟,全城家家户户、街头巷尾都在议论:“王子选上了一位全国最美最好的姑娘做他的妻子。”

从此,没有人再看到过那位牧鹅童,没有人知道他到哪儿去了。而那位老亲王——“小破衣”的外祖父,因为曾发过誓永远不见他的外孙女,只好回到他的海边城堡,一个人孤零零地生活。

一直到现在,他仍然住在城堡里,坐在窗边,凝视着茫茫大海,眼泪比以前流得更多,胡子和头发长得更长,在地板缝里扎了根。

钮静籁 夏春丽 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