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天桥斗狗场里,狗吠人喊,乱哄哄的,徐天跟着两个白衣汉子走进来。小耳朵正在狗栏边瞪着眼玩儿,瞥见徐天进来。徐天向小耳朵招招手,小耳朵直起身子,示意把人带楼上来,又将手里的一叠钞票给了旁边的人。

徐天上了楼,一屁股坐在小耳朵的主人的座位上,让自己坐舒服。

小耳朵走过来看着徐天的舒坦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他说:“你什么意思?”

“就来跟你说一声,咱俩有仇不许牵连别人。”

“我牵连谁了?”

“别动我爸,还有关老爷,还有关老爷的闺女。”

“零碎挺多,你是爷们儿吗你?”

徐天闭着眼不说话了。

“哎,徐天,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的啊!

徐天还是不吭声。

“账怎么个算法儿?”小耳朵又问。

徐天打起了鼾声。

“睡着了。”

徐天鼾声均匀平稳。

“你是不是觉得我这儿是全天下最安全的地方啊?”小耳朵气极反笑,徐天完全睡过去了。

先前拿着小耳朵钞票那人进来,说:“耳朵,咱们狗让他们狗咬劈了。”

小耳朵纠结了一会儿,准备出去。

跟着徐天来的精壮汉子指了指徐天:“爷,他怎么办?”

“他醒了叫我。”

燕三拖着几块破木板,拿着把锤子进了白纸坊警署,老胡见了他说道:“三儿,有娘们儿等你。”

燕三抬头看见大缨子,没理她,放下木板,脱了棉袄,开始撬板上的钉子。

大缨子往燕三身边凑了凑,问:“你不是警察吗,怎么做起木工了。”

燕三绕开大缨子,将撬完钉子的板给老胡:“封宝元馆剩下的,放后面以后也许用的上。”

大缨子看着燕三:“问你呢!

燕三不搭理她,老胡接着说:“封宝元馆剩下的。”

大缨子不理会老胡,看着燕三,恨得牙痒痒:“行,有骨气。”

老胡点头附和说:“有骨气。”

燕三瞪了老胡一眼:“老胡,没您的事。”

燕三坐到自己桌子后面正视着大缨子,大缨子气呼呼地说:“你以为我来跟你赔不是呢?”

“您又没对不起我,赔什么不是。”燕三翻着白眼看天棚,绷着脸故意气她。

“那天我被人绑了,担惊受怕一宿,说话不过脑子你也较真?”

“较真跟天哥学的。”

“不学点好。”

“较真不算毛病。”

大缨子气得跺脚,说:“不管你过不过得去!反正我过去了。”

“那行,我也过去了。”燕三忍不住了,笑嘻嘻地看着大缨子。

“我要不来呢?”

燕三拉开自己的抽屉,取出一只景泰蓝粉饼,然后他又看看老胡,老胡识趣地拖着木板往后面走去,燕三说:“给你买的。”

“什么呀?”

“本来早就该给你,小朵出事忘了,那天去你家也没带。”

大缨子神情有点异样。

“不喜欢吗?”

大缨子握着粉饼,为难地开口:“有个事儿……”

“什么事儿?”

大缨子说:“明天我就要走了。”

“走了?”

大缨子说:“跟我哥去南边,不回北平了。”

燕三愣了半天,大缨子问:“哎?”

“粉饼喜不喜欢吧?”

“喜欢。”

“走吧。”

大缨子感到意外,盯着燕三看说:“这就完了?”

“你都走了还不完吗?还不如别起这一出呢!“燕三的心情大起大落,委屈的很。

“那我就真走了。”

燕三不做声。大缨子往警署外挪动,依依不舍地说:“我来就跟你说一声。”

“小红袄找着了。”

“啥!”

“但昨晚让人杀了,是宝元照相馆周老板,照相馆也被烧了,我刚从那儿回来,就跟你说一声,走吧。”说完,燕三也去了后面,大缨子一个人呆着站了一会儿,低头走出警署。

金海在自己卧室里撬炕后面的地砖,十七站在院子里,若隐若现地听见隔壁院子刀美兰的声音。

刀美兰说:“小红袄没找着我不走。”

八青劝着:“小红袄多少年了,谁找得着。”

“徐天!”

“徐天找不就得了,你犯得上跟这儿耗着吗!”

大缨子匆匆赶回来,刀美兰和八青的声音在胡同里也能听清楚。刀美兰很坚持:“我跟这儿碍你什么事,这是我家。”

八青怒了:“你不跟金海走,他能把我送回狱里!

大缨子推开刀美兰的院门,撞上刀美兰发火:“合着拿我换你啊!”

“金海喜欢你,是你的福气,换不换的多难听。”

“抓不着小红袄,我哪儿都不去,小朵还没入土呢!”

大缨子进来,看着八青意外地说:“你怎么在这儿?”

“哟,大缨子呀!”

大缨子说:“你不坐牢了吗?”

“你哥把我放了。”

刀美兰气急了:“他自己跑出来的!”

“金爷都没说跑,你来什么劲,人还没嫁给他呢,胳膊肘就开始往外拐了。”

“小红袄一天没找着,我一天跟这儿守着。”

“你守着也没用……”

大缨子没理那些,出声打断俩人的争吵:“姐……小红袄找着了。”

刀美兰愣了,大缨子接着说:“是宝元照相馆的老周。”

“谁说的?”

“燕三,我刚从警署回来。”

“老周害了小朵?”刀美兰难以置信,接着后脊梁就涌上一股后怕。

十七站在院里,仔细听着隔壁的声音,他听见大缨子说:“不止害小朵,之前还杀了那三个。”

刀美兰愤懑悲痛:“你怎么知道。”

“燕三说的呀!

刀美兰不确信:“徐天怎么说?”

“没见着,燕三不会跟我胡说。”

刀美兰怔了片刻,在院子里寻摸了一柄柴刀,大缨子拦着:“哎,姐,你要干啥?”

八青也起身拦着:“美兰……”

“起开!”刀美兰不知道哪里生出来的力气,挤开八青,八青夺过柴刀:“人都抓着了,乱来跟我一样也得蹲大狱。”

“你是不是她舅!”刀美兰情绪崩溃,八青扑过来死死抱着她,大缨子急切地说:“姐,你听我说……”

“说啥也没用,我去警署杀了他!

“人不在警署。”大缨子终于喊出了重点。

“他在哪儿!”

“昨晚上在照相馆被别人杀了。”

刀美兰定住身子,八青也愣了。大缨子赶紧把话说完:“死了,照相馆也烧了。”

刀美兰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哭啥,小红袄找着是好事儿,这回你能踏实跟金海走了。”

“滚!”

刀美兰哭着回了屋子,大缨子盯着八青看了一会儿,说:“我哥怎么能放出来你呢?”

八青洞悉一切地说:“要走了呗,带我妹走,再不放不好意思。”

金海在卧室里把地砖撬开四五块,露出下面的暗格。暗格里有黄澄澄的五根小金条,还有油纸包着的一卷手轴。金海将手轴拿出来,犹豫着又拿出一根小金条,然后又将砖头一块块盖回去。

大缨子推门回来,看到院子里的十七。十七也不知该怎么称呼大缨子,俩人对视着,尴尬沉默。

最后还是大缨子首先打破了沉默,问他:“你谁啊。”

十七怯怯地说:“老大狱里的……”

“知道,穿着皮呢,谁啊你跟这儿站着?”

“十七。”

“十七?”

“就叫十七。”

金海从屋里走出来,胳膊下面夹着公文包:“十七。”

十七觉得见到了救星:“老大。”

“这个拿着。”

十七接过看是一根小金条,惶恐不已。金海说:“别听隔壁的,我哪儿也不去,这根条子是八青给的,收着。”

“老大,您不走我们就踏实了,金条不能拿。”

“人从你手里出来的,事儿已经担上了,不能白担。”

“哎……”

“回狱里吧,别传话。”

“昨儿值夜,白天我歇着。”

“那就回家把条子收好了。”

十七冲大缨子点了头,先出了院子,大缨子在一边听完了对话,又蒙了,说:“哥?”

“我去单位。”金海往外走,大缨子在后面追着问:“哥!明儿不走了?”

“走不成。”

“咋说不走就不走了呢!

“你那么想走?”

大缨子委屈又心急:“一会儿走一会儿不走的……”

“别废话,再待几天。”金海没心思跟她细解释,疾步离开,留下大缨子一个人在院子里既高兴又为难。

铁林站在柳如丝家的客厅里,上下打量着楼里楼外,一脸羡慕。前几天被抓那次,只在外面窥见了一点,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能进屋的机会,想想这几天的经历,真是刺激又兴奋。铁林见萍萍端着茶走过来,赶忙笑着凑上去说:“我不渴。”然后指着客厅边上的酒柜问:“那是洋的?”萍萍点了点头,端着茶又走了。

卧室里,冯青波在用柳如丝沙发边的一堆电话中的一个和别人通电话:“人在京师监狱,剿总的……是沈世昌的意思……明白,我会处理……”

客厅里,铁林自己打开了洋酒,他将酒倒入水晶杯子喝了一口,闭眼享受。突然,楼梯上传来脚步声。铁林抓紧喝了一大口,将杯子放下,正襟危坐。

冯青波从楼梯上走下来,铁林起身问好,冯青波看了看打开的酒,坐到铁林对面。

铁林知道自己失礼了:“昨天晚上办您吩咐的事,没喝透,这酒真好,外国牌子吧?”

“我不懂。”

“我喝点没事儿吧?”

“没关系。”

铁林放松下来,端起杯子又喝了一口。

“办的怎么样?”

“田怀中烧了,幸亏您吩咐,徐天带俩人去司法局刚要重拍,被我拦住了,说了他几句。”

“怎么说的?”

“我说我是保密局的,您是我上司,他再掺乎田丹的事儿,兄弟就掰了。”

“我刚才在上面和南京通话……”

铁林等着冯青波往下说,冯青波却不打算往下说了,铁林目光殷切地看着他说:“您跟南京提我了吗?“铁林觉得这话说得有点儿着急,赶紧找补充,“没事,我一小组长提我上面也不知道,我意思是我是您的人,不归北平站管,处长就这么说的。”

“徐天来过了。”冯青波突然说起徐天,铁林一愣,“来这里?”

“他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铁林转着眼珠子,拿起酒杯又放下,忿忿地说,“又是我那傻媳妇,昨天从这儿拉您去宝元馆,她在车上……回去就收拾她。”

“没关系,我们是自己人。”

“那我也得收拾她,“铁林殷勤地问,“冯先生您真不来点,我一人喝不合适。”

“没关系。”

“从您坐这儿,您都说三回没关系了,那我就真没关系了?”

“说说你的兄弟徐天。”

铁林将身子坐舒服,开始认真品洋酒。他说:“他脑子一根筋,比我和大哥差了点儿,这阵儿要死要活的跟谁都急,主要是他女人让小红袄杀了……小红袄,一连环杀人凶手,他去狱里找田丹主要是为这事儿。”铁林看着冯青波的表情,试探地问,“昨天您把宝元馆烧了?”

冯青波没说话,铁林把身体坐端正:“宝元馆拍照片的是小红袄,好容易找着人又死了,他一肚子火没地儿去,是不是找您了?您大人有大量别往心里去,主要是为他女人,不是为田丹,小红袄都死了,再过一阵估计也就消停下来不找田丹了。”

“你们兄弟感情很好。”

“都连着呢,徐天他爸原来是我媳妇他爸的包衣,老头子现在都让徐天他爸养着,我前头那媳妇是大哥的妹妹。”

“徐天最在乎谁?”

“那肯定是贾小朵啊,这不死了吗,往后数他爸,然后我岳父,我媳妇。”铁林说得无心,冯青波却听得有意,他垂下眼睛问:“酒好喝吗?”

“洋酒第一次喝,后劲儿大。”

柳如丝坐着小汽车颠颠簸簸地回到家,发现门前停着铁林开来的吉普车。保镖下车替柳如丝拉开后车门,柳如丝看着吉普车,坐在车里良久没动。

铁林喝的有些忘形,打量着四周说:“这小楼儿上回没进来,真阔气,我还说一女的怎么这么有道儿,敢情是傍着您这棵大树。”

冯青波没说话,铁林心里又没底了,小心翼翼地问:“冯先生,我说话糙,没关系吧?”

“没关系。”

铁林踏实了:“我进去转着看看合适吗?东交民巷这地方我来得少。”

冯青波眼里闪过蔑视:“看吧。”

铁林站起来,还不忘再喝口酒。他在地板上蹭了蹭鞋底,踩上楼梯,回头望了冯青波一眼,冯青波扭过脸没看他,皱起眉头。

门前,柳如丝从小汽车里出来,又站着不动,两个保镖不知所措。

“巷子里这路都是坎儿……算了。”说完,柳如丝走进院子,两个保镖面面相觑。

铁林慢慢推开柳如丝的卧室房门,脚踩上厚厚的地毯,这间香软洋气的女人卧室把他弄得有点蒙。

柳如丝进入客厅,走到冯青波对面。她拿起洋酒杯,又放回去,抬头往楼上看:“谁?”

“铁林。”

“人呢?”

“在楼上。”

“青波,咱们算自己人吗?”

“让他看看无妨,就像给狗看一块骨头。”

“没说别人。”柳如丝定定地看着冯青波,沈世昌的话并没有白说。

“你从哪里来?”

“去爸那儿吃了顿饭,半年都没在那儿吃饭。”

“然后呢?”

楼上电话在响,柳如丝往楼上走。卧室里,铁林看着三四个电话,不知道是哪个在响。正想退出房间,抬头看见柳如丝站在门口,铁林一身大棉袄,捂得冒汗,他窘迫地弯了弯腰,说:“柳爷。”

“穿着鞋就进屋,有多脏你知道吗?”柳如丝轻蔑地看了他一眼,铁林不敢乱踩了,站在原地。

柳如丝走过去接电话:“我刚见着戴先生,让胡司令长官秘书自己给我打电话,来来回回的你们真当自己是人物呢!”

铁林一着急脱了鞋,提在手里,准备往外走,柳如丝挂了电话,说:“别动!什么味儿?”

铁林两只脚缠在一起,由于喝了酒人又站不太稳,柳如丝看着铁林别扭的样子,换上笑脸:“这儿好吗?”

“太舒服了。”铁林想了想,实话实说。

“回头送给你。”柳如丝双手交叉在胸前,半真半假地说。

铁林仔细看着柳如丝的神色,不敢相信似的,吐出一句:“您开玩笑。”

“那天在戏园扇你媳妇一嘴巴子,你不记仇吗?”

“您要没解气再扇我一下都行。”

柳如丝露出不屑,但不屑让她显得妩媚:“臭哄哄的东西。”

“您这儿热的。”

“脱了。”

铁林示意拎在手里鞋子:“已经脱了。”

“全脱。”

“您开玩笑。”

“脱干净到里面洗干净了再往外走。”

“您意思是让我在您这里洗一个?”

“水暖着呢!”柳如丝往外走,带上了门,铁林愣了半天,一不作二不休地直接往里间进去。

浴室里更加香软,四处都挂着女性的贴身衣物。铁林小心拿起盥洗台上香水之类的瓶子看,又放到鼻前闻。然后他放下瓶子,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片刻,他打开盥洗台上的笼头,脱了袜子费劲地将脚往上搬。

热水冒起蒸气,他有些犹豫。铁林再次定身看镜中的自己,雾气蒸腾上来,镜中的铁林越来越模糊。他伸出手指,比着镜中自己的眼鼻嘴,画了个轮廓。雾气继续弥漫,镜子上只剩铁林的眼鼻嘴轮廓,他充满自信地脱了棉衣。

柳如丝从楼上下来喊萍萍,拈起铁林用过的杯子,说:“扔了。”萍萍顺从地接过杯子。

“我让你的人在上面洗个澡,往后他命都给你。”柳如丝坐在沙发里,冯青波没说话,柳如丝又问,“如果我出事,你能不能为我不要命?”

“也许能。”

“也许?”柳如丝难掩失落。

“我的命是党国的,不由自己。”

“田丹呢?”

“敌人,一到北平她父亲就被我杀了,为什么还要问这个?”

“因为你不走。”

“我刚和南京通过电话,田丹的事没有结束,换个别的共产党关在剿总的监狱里,我也不能走。”

“但你跟她有过一段儿感情。”柳如丝又在试图说服他。冯青波平静地说,像是在叙述一个事实:“她来北平不是为我,而是为保护田怀中,我是党国的刀子,她是共党的刀子,我杀了她父亲,现在轮到她做事。”

“一个女的哪有这么邪性?”

“当然要依靠组织,或者别的什么人,还要找你父亲谈,所以我留在北平。”

“她要真邪性,你就不怕死她手里?”

“应该是她死在我手里。”

“会心疼吧?”

“会。”

柳如丝吸了口气,站起来:“冯青波,有你这话我就踏实了。”

“如果我的命是自己的,你出事我会为你死。”冯青波从不说假话,上一句是真话,这一句也是。柳如丝停住身子:“你光说,也得我信。”

“这四年在北平,我只有你。”柳如丝说完往楼上走去。

浴室里,铁林正赤身裸体地浸泡在热水里,他甚至还无师自通往水里加了牛奶和花瓣,大概他一辈子也没有这么畅快过。铁林听到除了水声还有别的动静,他抹开眼睛,看见柳如丝背身站镜子前。

柳如丝从盥洗台上拿东西:“让你跟这儿洗全部了吗?”

铁林愣着,柳如丝在镜子里目光往下,铁林也顺着自己的身体目光往下。

柳如丝嫌弃愤怒地说:“不要脸的东西。”

铁林猛然侧过身子,赶紧缩进水里。

“赶紧完事儿滚蛋!”柳如丝拿了东西摔门出去,铁林如梦初醒般从水里蹿出来。

仍然是那个梦。

什刹海边的茶水摊上,一盆热腾腾的水端过来,放到冰上。徐天直愣愣地看着小朵说:“马上到头七了。”

小朵的脸和小红袄一样红扑扑的,还笑眯眯地看着徐天说:“鞋子脱了,水凉得快。”

“没人管咱们的事儿,幸亏田丹,咱们也得管她对吧?”

小朵依旧笑眯眯地。

“她说你血流干了才死,咱不管她,她也得死。”

小朵弯腰消失在徐天的视线里,徐天低下头,看到自己的脚泡在一盆血水里,身边却没了贾小朵。徐天扭头四处寻找:“小朵,小朵……”

天桥斗狗场楼上,半仰熟睡的徐天,头一点点耷拉下去,快到尽头又及时收回来。然后又一点点往下耷拉,终于磕在椅面上醒了过来。他抹了把脸,睁眼看见半屋子白衣的汉子,小耳朵站在正中间,问:“醒了?”

“我要喝水。”徐天的嗓子被热气烘得发哑。

徐天接过水,痛快地喝了一口,看了看四周,迷糊地问:“我自己来你这儿的?”

“你才睡了半下午,装啥装,不会连我是谁都不记得了吧。”小耳朵没好气地说。

“你是小耳朵。”

“自己两只脚走来的。”

“有这事儿。”徐天咂了咂嘴,小耳朵抱着胳膊看着徐天,“你自己过来,肯定想好了咱们结的梁子怎么解决吧?”

“没想这事儿。”

“那你过来干吗?”

“你的人在我家门口蹲着,跟你说一声,别吓着我爸和关老爷子。”

“就这事儿?”

“就这事儿,你在这里还睡了一觉,正好……”

徐天说着站起来,拨开人群要往外走。小耳朵喊:“把他抓起来!”一伙汉子扑上去按倒徐天。

斗狗场里参加赌博的人都散了,但狗还拴在圈子里。徐天被一伙人拖到圈内,关上了圈门。三只血淋淋的斗犬立即从三个方向扑向徐天,他连滚带爬地退到圈子中心。三只狗离徐天一尺时被铁链扯停,它们疯狂地要挣脱铁链。小耳朵在圈子外面,拿着其中一根链子:“我手松一松,你就成狗的食物了。”

“这狗吃人肉?”

“吃不吃的再说,先嚼碎是肯定的。”

“小耳朵你这就没意思了,我来说句话,你放狗。”徐天啥都不怕,就怕狗。他把自己尽量缩成一团,离狗远一点。

“金海的梁子你背了,有这么回事吧?”

“有。”

“梁子能解决干净吗?”

“把狗扯开点,我多说两句。”

“还跟我贫!”

“总得说吧!”

小耳朵使劲往回拽狗,徐天吓得头发都要立起来了,眼神示意小耳朵:“还有这两只,这只最吓人。”

小耳朵示意,汉子们将另两只狗也往回拽了拽。

“小耳朵,咱们能不能相互理解。”徐天还觑着几只狗,小耳朵饶有兴致地趴在栅栏上:“怎么理解?”

“这些天我过得没你滋润,女人被杀了,差点让你活埋,我们哥仨的金条被人黑了,还弄到紫禁城差点被当兵的枪毙。我好容易找着凶手,又让人抢前一步杀了,今天找过去本来想弄死他,结果他手里有一冲锋枪,我活生生一口气咽回来,现在又被你放狗咬……说实话,我本来就不想活了,你信吗?”

小耳朵皱着眉头打量徐天:“你不像不想活的人。”

“贾小朵没了,我一口气顶着找杀她的人,结果找着了人没了,气噎在嗓子眼里上不去下不来。”

“什么意思?”

“算了,都不容易。”徐天在狗的注视下说出这句话,说完他就觉得没戏了。小耳朵彻底不跟他废话了,手指头一动,示意手下:“放狗。”

“哎!你耳朵真小啊!说半天听不进去。”

“相互理解是吧?”

“是啊!”

“自从金海把你从后面坑里捞出来说放我兄弟,当天晚上我回去就跟兄弟家里说了,还喝了老头儿老太太一顿酒。都知道小耳朵说话算数,唾沫星子定钉儿,给你们兄弟俩害我没脸回家了,你一堆的事不容易,我就这一件不容易,换你能算吗?”

徐天在脑子里过了过小耳朵的话,嘟囔着说:“还真算不了。”

“你想在这被狗咬死,还是埋后头?”

“坑还在啊?”

小耳朵回头问:“填上了吗?”

跳子摇头。

“你总不能埋我两回吧。”徐天似乎都闻到了狗嘴里的血腥气,小耳朵松了手里的链子,狗狂扑过来。

徐天捂着头大叫了一声:“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