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街角,七八个群龙无首的特务在寻找铁林。羊汤火烧铺,铺伙计看着两个铐着的人不敢吱声。徐天和铁林一人拿了一个火烧,出铺子蹲到街边去吃。

“二哥,我好好跟您说,别再搅乎我的事儿了。”俩人默契依旧,坐在台阶上用手接着烧饼渣的动作一模一样,期间还因为手铐在一起,没法俩人一起接烧饼渣而不得不往一起靠了靠。

“你自己听听,把话再说一遍。”

“好好跟您说,别再搅乎我的事儿了。”

“你这是当弟弟该说的话?你有一天把我当哥哥过吗?”铁林不忿的表情加上凌乱的头发,显得格外颓丧。

“不管拿不拿你当哥,话也这么说。”

“本来今天我也是来收拾冯青波的。”

“你收拾他?他恨不得是你祖宗。”徐天大嚼烧饼。

“话别这么难听,早上出门宝慧说不去你家了,我心里也别扭。”

“干嘛不去?”

“咱俩撕破脸了呀!”

徐天不知说啥。

“不是我矫情,大哥在黑白两道向来横,你一个脑子不清楚的比谁都愣,我们仨做兄弟就得有一个怂,哪天我一不怂,你们就不习惯了。”

“没说要您怂呀!”

“我得怂,没有家底嘛!你家开车行,南城百十来号都是兄弟,大哥二百来号狱警,我什么也不是,只住个小房,头婚的媳妇是大哥家的,二婚的媳妇是你家的,媳妇一不高兴就到你那儿去,珠市口两进院儿老丈人和你爹都知道我阳痿,我不怂谁怂?”铁林索性破罐子破摔。

“你说这个干嘛?”

“和你说明白,省得你又揍我又铐我当什么也没事,我给你脸也不能老给,我大小是保密局北平站的行动组长。”铁林抖着腿毫无畏惧的样子。

七个特务聚过来,诧异地看铁林被徐天铐着。铁林挥挥啃了一半的火烧,示意特务走开。

“其实冯先生我无所谓,但眼前儿他出事我也出不了头了。”

“他是个混蛋。”

“知道他混蛋,其实田丹跟我也没有什么关系,她要死要活我管不着。”

“冯青波我已经抓起来了,别琢磨了,也别再动田丹。”

“我就是还跟从前一样接着做怂货呗?”

“谁也没让您往那儿想。”

“冯先生还有事儿没替我办,他是死是活我说了算。”

“二哥,为了出头您什么也不在乎了吗?”

“在乎什么?”铁林咽下最后一口烧饼。

“对错、兄弟、二嫂、关老爷子、大哥、缨子。共产党来干什么的?北平要换天了。”

“你们个儿大脾气大,都挡着我,我使使劲出了头给自己看。”

徐天皱着眉头,铁林抬了抬手,示意道:“解开吧,我这儿有七八个人呢,给你机会,你就抓住。”

“他们听你的吗?”

“给他们使个眼神儿,你就废了。”

徐天往身后看了一眼,七个特务挤一块,正热乎乎地喝着豆汁吃着火烧。

“他们都忙着呢,没人搭理你。”

铁林也往后看了一眼,有些泄气地说:“把手铐解开听见没?”

“解开了您想干什么?”

“回去拿保密局的命令,再找你就公对公地解决了。”

“那我们不是兄弟了呗?”

“解开。”铁林不耐烦地说。

徐天瞪着他,真心觉得他最近脾气越来越不好了,铁林甚至还朝他瞪眼睛,说:“该解开就解开,铐不了一辈子。”

徐天心想算了,他解开铁林的铐子,说:“我一会儿正儿八经去找你。”

“我等着。”

平源胡同金海家,六根金条放在桌上,桌上有一些吃剩的东西和餐具。金海把金条推给徐允诺,说:“拿回去,我得去狱里了。”

徐允诺又推还给金海,说:“你不收,我不走。”

金海不知道该怎么办,看着徐允诺很无奈的样子,说:“您要怎么说才拿回去?”

“收了,我就回去。”

“徐叔,我烦着呢……徐天劫狱劫的不是坏人。”

“不是坏人怎么被关狱里?”

“按说也该关,她是共产党,但局势变了,共产党来和谈的,和谈是好事儿。”

“以前你可不这么说。”

“见了位高人,跟咱不一样,人家接触的是党国的大人物,就要跟共产党和谈。”

“这些跟咱有什么关系?”徐允诺刨根问底地问,他试图在金海身上弄清楚徐天不爱跟他说的道理。

“不打仗,免得生灵涂炭。”

“跟这屋里咱们俩有什么关系?”

“徐叔跟您怎么说都不明白呢?”

徐允诺看着金海说:“是你自已说不明白,既然和谈好,田丹也不是坏人,就该放出去找那大人物谈,还关着干什么呢?”

“她得先关着。”

“关着的人就该关着,私下劫就不对,随便劫狱,还要监狱干嘛?”

金海一听徐允诺说的话有道理,一时竟不知怎么反驳,说:“您别绕我。”金海为难地看徐允诺。

“劫狱不论劫谁,单论劫狱自古就是杀头的罪。”徐允诺说得诚恳。

“也有不杀头判刑坐牢的。”

“可徐天一天牢也没坐,你别说没替他担事儿。”

“做兄弟担些事是应该的。”

“你把他当兄弟,他把你当大哥吗?呸,徐天最认你这大哥,但他不懂礼数,我懂。”

金海长舒一口气,说:“这么说您就明白了,劫狱的事儿我是担了,但这六根金条是当时我们兄弟仨凑份子四十六根里的,我刚要回来让徐天带回家,您又原样拿回来,我收下成什么了?要还心意,换六根不一样的拿来。”

“我上哪儿再找六根不一样的金条?”

金海看徐允诺笑着说:“就这六根不能要,道理您听明白了吧?我真要走了,狱里这些天都不太平,我得去看着。”

“我原样带回去也别扭。”徐允诺见金海不肯收下,心里更加难受,本来就黝黑的脸这会儿涨成紫红色。

“知道豫让吗?”金海回头问徐允诺。

徐允诺不解地看金海,金海笑笑说:“跟您说也不知道。”

“知道,老戏《斩空衣》,小常春的赵襄子,不太演了。”

“您知道呀!”

“豫让就是一二愣子,丑角儿,跟徐天差不多,傻乎乎地收拾别人,自己愣是往死路上走。”徐允诺说得坦坦然然,把金海的话给噎回去了,说:“……您没看明白。”

金海说完从屋里走出来,扶着院门催促说:“赶紧的,徐叔。”

徐允诺提着布口袋磨蹭出来,无奈地叹气道:“让你绕进去了。”

“老理儿,回头钱,不还情。”

“有这老理儿吗?”

金海关上院门,大缨子又从里拽开,她看了金海一眼,说:“哥,我一会儿出去一趟。”

“你去哪儿?”金海问大缨子。

“你老是一出去就锁上门,我出去透透气。”

“别乱跑,世道不太平。”金海看自己这傻妹妹,成天提心吊胆的。

大缨子满不在乎地说:“天津都解放了。”

金海哼了一声,说:“那才不太平呢!”

此时,胡同里有小孩闹腾着跑过去,都笑嘻嘻地跟金海问好,大缨子看了看他们,觉得日子也没发生什么变化。

“我去徐天警署转转。”大缨子继续跟金海说。

“他那儿有什么可转的。”

“我看燕三。”

金海还没明白过来。

“看警察太不太平?”大缨子解释道,随后关上了院门。

“门锁上!”金海向大缨子喊道。

大缨子照办,锁上了门。

金海又转头看向旁边徐允诺,他怀里揣着金条,金海好意提醒说:“徐叔把金条藏好,别招人眼。”

徐允诺看着金海的背影,又看着自己怀里的金条,不知如何是好。此时,胡同里又过来个卖年画的,小孩妇女围着摊子挑画,徐允诺刚想走,看见刀美兰从院子里走出来倒水,徐允诺看了看刀美兰,又看了眼身前卖年画的小贩,突然有了主意,他叫住刀美兰。

“美兰,你等会儿。”

刀美兰听见声音,转身看向徐允诺问“什么事儿?”

徐允诺走到卖年画的小贩前说:“来张年画儿,什么样的都行。”

小贩察颜观色,说:“过年上画都成双份讨来年吉利,您来一对儿吧!”

徐允诺说:“行。”

小贩送上两对。

徐允诺说:“这不是四张吗?”

小贩:“一份两张,两份四张,谁家门不是对开的?”

徐允诺点了点头,继续说:“您朝这位大姐要钱。”

小贩看了眼刀美兰说:“行吗姐姐?”

“行倒是行,但这是怎么回事?”刀美兰一脸困惑地问。

徐允诺从小贩手里接过两张年画,走向刀美兰身前说:“这两张年画儿我带走了,算金海给我买的,我还他画钱,这给你,你给他,画钱也朝他去要。”说完,徐允诺把布袋放到了刀美兰的手中,转身离去。

刀美兰看徐允诺背影忙喊:“怎么算账的?”

“他明白什么账。”徐允诺背着身回答。

刀美兰突然想到小贩手上还有两张年画,又问:“这还有两张呢!”

“你贴门上!”徐允诺答道。

徐允诺远走,刀美兰疑惑地打开布袋看,一脸惊讶,她看着几个黄灿灿的金条在布袋里,赶忙捂着布袋转身去敲金海家院门,大缨子抹着头油来开门。

刀美兰见门开迅速挤进门去,然后把布袋放到了大缨子手上说:“赶紧收好。”

说着不自觉地把身子靠在院门上,如临大敌一样。她张望了一下四周无人,打开了大缨子手上的布袋。

大缨子看见金条,一脸惊叹道:“又是金条!哪来的?”

“买画儿的钱。”刀美兰回答。

大缨子疑惑:“哪有这么好的事儿,昨天卖画得了四十六根,买画也能得六根?”

“徐允诺说的。”

大缨子随后反应了过来,看着刀美兰说:“你让他忽悠了,他刚在屋里跟我哥掰扯半天……”

“忽不忽悠不关我的事儿,金条别留在我手里。”

说完,刀美兰从金海院里来,买年画的已经散去,小贩挑起担子准备走,刀美兰到自家门前,看到门上一左一右多了两副喜气儿的年画。

小贩笑着跟刀美兰说:“给您粘上了,来年吉祥。”

小贩摇晃着离开,美兰看了年画半晌,终于揭下来画,进屋去了,院门关上,留下两个浆糊未干的湿框。

阳光正好,沈世昌在里间插拭那盆水仙的叶子,长根从客厅进来,轻敲半掩的隔门。

“做完了?”沈世昌看了眼长根问道。

长根摇头,沈世昌身子僵下来,他皱了皱眉问道:“人手不够?”

“去了两辆车,一共十个人,都是咱们自己人。”

“他们都上飞机走了?”

长根小心回答:“小姐去机场了,冯先生跑了。”

沈世昌忍着怒气说:“怎么会跑了呢?”

“来了一个保密局的铁林,还有一个白纸坊警署的警察……”

“徐天?”

“是,都带了手下,一大早也等在小姐家外面的巷子里,冯先生应该是他们俩劫走了。”长根回答。

外面客厅传来了七姨太的声音:“哎呀小四没走啊,还是飞机飞不起来,经常飞不出去,有的飞一圈又开回机场呢!飞不飞得走要看共产党高不高兴……”

沈世昌后退半步,从门边看出去,柳如丝在客厅脱大衣,沈世昌收回身子,重新开始擦水仙,长根退了出去。

柳如丝一脸疲惫,她问七姨太说:“有吃的吗?”

“有,我叫吩咐他们给你做。”七姨太笑着回答。

“不用做,拿现成的。”

萍萍站在沈世昌家院子里,长根出来与萍萍打了个照面,长根移开目光,停在门口候着。屋里,沈世昌努力使自己继续耐心擦拭水仙,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七姨太说:“正好厨房有汤圆,六只够不够?”

随后陷入安静,片刻后客厅里传来碗勺叮当的声音,沈世昌放下擦布走出去,客厅里柳如丝正在低头吃汤圆,沈世昌出来她也没抬头,沈世昌也没理女儿,经过客厅走出去,沈世昌走进院子,看了眼萍萍,也没回避她。

“查一查他在什么地方,事要做到底。”沈世昌跟长根说。

长根听后向外头走去,沈世昌突然又叫住长根说:“等等……查到了回来告诉我。”

萍萍目视前方,好像充耳未闻,长根离去,沈世昌又看了萍萍一眼。七姨太端着个托盘过来。

“还有汤圆吗?”沈世昌问。

“有,估计你就要陪小四吃两只。”七姨太回答。

“端给我,你不用进来。”

七姨太把手里的托盘递给沈世昌,带着忧虑看着他,沈世昌安慰地朝她笑了笑,端着托盘进屋,又将汤圆端出来坐下,这时候柳如丝坐在旁边已经把几个汤圆吃完了。

沈世昌看着女儿问:“还要吗?”

沈世昌的语气就像是平常人家最普通的父亲,柳如丝没吭声,沈世昌从自己碗里盛了两只放到柳如丝碗里,柳如丝看着父亲,眼里慢慢泛起泪花。

“吃,吃完再说。”沈世昌低沉地说道。

柳如丝埋头下去,塞了一个汤圆到嘴里,一滴眼泪落到碗里。

北平中药房里,灯光昏暗,高高的抽屉一直摞到房顶,田丹写的那张纸片,皱巴巴摊在柜台上。

柜员一边看纸片一边说:“纱巾绷带、白药、生川乌,洋金花……”

都念完,柜员抬头看十七:“家里有人受伤,做手术?”

“不是家里。”十七回答。

“那是哪里?”

“监狱,我是京师监狱的。”

柜员店员不再说话,将药包好一一交给十七。

“知道怎么用吗?”柜员又问。

“有人知道。”说完,十七抱着一堆药从药房出来,汇入了路人中。

白纸坊警署,冯青波被铐在监舍里,办公桌上放着那支手枪,徐天在自己桌前走来走去,身旁的老胡永远是瞌睡的样子,事不关已。

燕三看着走来走去的徐天问:“哥,人是抓回来了,一会儿那帮人找来怎么办?”

徐天没听见他说的话。

“天哥!”燕三大喊了一声。

“啊?”徐天才听见。

“那帮人又是枪又是炮的,咱们藏颗雷把他关里头。”

“回家拿手雷去。”

“回谁家?”

“珠市口,在我那屋有手雷,别让我爸看见,多揣几颗到兜里。”

“我没听明白。”

“到我屋拿手雷,多拿几颗。”徐天又重复一遍。

“你屋里从哪来的手雷?”燕三困惑地问。

“两箱呢!赶紧拿回来!”徐天催促道。

燕三跑出去,徐天又转了一圈,将手枪拿起来,子弹上膛。

徐天看了眼老胡,说:“老胡,外头去,门关上,别让人进来。”

“警署得让人进。”老胡对答如流,一点不像一直在睡觉的样子。

徐天耐心地说:“就一会儿。”

“外头用锁门么?”

“不用锁。”

警署前,老胡搬了张凳子出来,四个便衣军人在警署对面站着。老胡带上门,将凳子挪到太阳地里,拢起袖子眯上眼。徐天打开监舍门,也拖了张凳子坐到冯青波面前,徐天看着冯青波的两只手,它们被铐在铁栅上很安静。

徐天看了眼冯青波说:“你的仇人还挺多,满大街追耗子似的,跟他们什么事我没兴趣,在我这儿你杀了俩人,田怀中和宝元照相馆周老板。”

冯青波笑着,刚才追捕时脸上的擦伤开始渗出血迹。

“你意思我这事儿小是吧?我是警察。上回你说我没证据这没有那没有,因为你手头放把枪你牛逼,这回不一样了,我地界儿我手里捏把枪,但不拿枪吓唬你,警察讲理,正儿八经审问,好好回答,不配合就揍你。”

“问吧。”冯青波一脸淡定。

徐天看了看淡定的冯青波,心里更加不爽地说:“要不先揍一顿。”

“问,趁我还有时间。”

“田怀中是不是你杀的?”

“你认为呢?”冯青波虽然被铐着,气势上依然占着上风,这令徐天特别生气。

徐天的声调都拔高了:“照相馆周老板是你杀的吧?”

“我说是,你就满意了,我说不是你就不满意,你当什么警察?”

“我看过田怀中尸体,刀口从左斜入,是左手杀人。周老板脖子刀口,从右到左抹开,右边入刀左边收刀,也是左手杀人。”

“我习惯用右手。”

“一般人习惯右手就是右手,左撇子就是左撇子。还有一些人日常状态和紧急状态的用手习惯完全不一样,你就是这种人。”

冯青波好好打量了一下徐天,说:“你好像很了解我。”

“第一次在庆丰公寓,我站你后面,你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很紧张,别说不紧张啊,你用右手接电话提水瓶,但左手下意识在一个暖水袋上使劲儿敲。在柳爷家,右手放枪上,左手指也不消停,跟沙发上没完没了敲,打枪可能右手,但你喜欢用刀,拿刀杀人的时候都是左手。”

冯青听后怔了一下,又看向徐天,问:“你见过几次田丹?”

“认了吧。”

“认什么?”

“杀人。”徐天喊道。

“这对你很重要?”

“认了,我再收拾你,你就不要埋怨了。”

“认还是不认没有意义,你这样的人奈何不了我这样的人。”

徐天看冯青波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聊,冯青波脸上又青又红,却没耽误他语气带着明显的蔑视说:“你说的话都是田丹说的,像一只学舌的笨鸟,如果我要死在北平,也不会死在你这种人手里。你难道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东西吗?尘土,是我和田丹脚底下的尘土,很多你从来没见到的人脚下的尘土,来一阵风把你吹起来,以为可以和我平起平坐,结果又回到地上。你以为田丹把你当知已?没有,尘土落在身上,她用手拍了拍,你就想以死相报了,她只是要把你拍到她需要的地方,无论如何,你还是会落到地上,在她脚下。”

“你差点儿把我说傻了。”

冯青波笑而不语,徐天认真地看冯青波,但也不恼地说:“知道吗,说我是土还真不生气,就愿意待地面上,踏实,让风吹来吹去瞧见你们这些王八蛋心里太不舒服了,别拿你那段儿量我这段儿。”

“你喜欢田丹。”冯青波突然说。

徐天突然愣住了,但还故作淡然的样子说:“喜欢呀?”

“从来没见过她那样的女人吧?”

“没见过。”

“你很可怜。”

“你知道个屁!我喜欢她,是觉得她很好,跟她是个女的没关系。我女人贾小朵半道儿上死了,剩下好多喜欢没来得及用出去,存着且得慢慢熬呢,没准得熬半辈子。”

“是吗?”

“你跟田丹什么关系?”

冯青波停了半晌,他嘴角的伤让他的笑看上去很狰狞:“……利用,知道吗?让她认为我是唯一信任的人,然后在她最需要我的时候,破坏她最重要的事,杀他的父亲,折磨她,再杀死她,顺便告诉你,田怀中对我很好,甚至把我当成未来的女婿,是不是很笨?田丹很聪明,但她是女人,女人如果把一个男人当成唯一信任的人……她就应该死。”

徐天也停了半晌,他克制着怒气,说:“杀田怀中,认了?”

“是,与你什么关系?”冯青波反问。

徐天从怀里掏出照片袋抽出照片,是周老板临死冯青波执刀的照片。

“这也认吧。”

冯青波看了一眼照片,说:“那又怎样?”

徐天将照片放回去,放到外面,把枪也搁到照片上。然后他回到冯青波面前,一个大嘴巴子抽过去。

“怎样?宝元馆是我管片儿!”

说完,徐天又对冯青波抽了一个大嘴巴。冯青波屈怒地看着徐天,身子挣扎无奈被铐子锁着。

徐天气愤地看冯青波说:“太能聊了。”又一个大嘴巴向冯青波抽过去。

“活生生气死我。”徐天说着话随即又向冯青波抽了一个大嘴巴。

“估计杀你都不带眨眼的,大嘴巴抽让你也生气……”徐天继续向冯青波脸上抽,冯青波脸上青红更甚。

保密局办公室里,铁林站在阎若洲面前,阎若洲挺忙,一直在收拾东西撕文件。

“你那组不是有七个人吗?”阎若洲问铁林。

“我是能调,但大行动得处里差遣,我遵守程序。”

“多大行动?”

“冯先生安排的。”

“没通知呀。”

“冯先生您也认识……”

“没见过,每回联络电话都是从南京转过来的。”阎若洲事不关己。

“南京方面转给我了,我口头通知您。”

阎若洲停下身子看铁林:“什么行动?”

“配合冯先生抓和谈的共党。”铁林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阎若洲哼了一声,但不明显,又说:“还抓和……天津失守,剿总明面上都要和了。”

“剿总是剿总,保密局是保密局,越是艰难时刻,保密局越是建功立业之时。”

“没想到你才是效忠党国的人。”

“处长才是党国栋梁。”

“你哪儿看得上我呀,扒上冯先生了。”

“处长,您也看不上我。往后如果没有冯先生,回到这时估计我还跟从前一样,连这办公室的门都不让进。”

“还要多少人?”

“再调出来一个组。”铁林回答。

“行。”

“您受累出了门吩咐一下。”

“先下去,一会儿人就调给你。”

铁林听后离开办公室,阎若洲接着收拾东西,自语道:“……废物,站都要撤了,楼上楼下哪扇门随便进……”

白纸坊警署前,四个军人看着燕三两手插在兜里,像两边兜里有两盆水,小碎步跑到门前。

“帮我开门。”燕三喊向老胡。

老胡晒太阳正舒服:“自己没手啊?”

“手腾不开。”燕三回答。

“不就两手雷嘛,手气拱拱。”

燕三只得用屁股将门顶开。

“小日本时候,西瓜大的雷用筐装……”老胡满不在乎地说。

燕三横着走进监舍,看见对面的冯青波一脸血,晕在监舍里。监舍门开着,徐天屏气举枪对着他。

燕三咽了一口口水,跟徐天说:“哥,雷取回来了。”

徐天看了眼燕三,最终还是放下枪。

“这让你打死了?”燕三怯懦地问。

徐天没理燕三,绕过燕三回到办公室,将手上的手枪放桌上。燕三从后跟着跑过来,继续追问徐天说:“打死了?”

“气晕过去了。”

“说他什么,还能气晕过去?”燕三吃惊地说。

“抽一顿大嘴巴子,我估计从来没人抽过。”

“瞧您像是更生气。”

“下不去手杀人。”

“送狱里。”燕三贡献出了一个办法,结果被徐天瞪着,燕三有点无辜地说:“从前不都这么办,杀人放火咱们抓来了送进狱里。”

“那不乱了!”

“不乱呀?”

“田丹关狱里,他也关一块儿,谁不是东西啊?”

“那这雷就放咱们手里?”

“雷呢!”

燕三手从兜里掏出来,一手两个,徐天一个个立在桌上。

“哥,您想好了。”燕三问,徐天琢磨着说:“想着呢……”

萍萍在院里站累了,挨着石板坐下,她抬头看对面厢房,七姨太正忐忑地站在房门口,试着看里面父女俩的形势。

此时,柳如丝还坐在餐桌前,沈世昌已经在里间继续侍弄盆景。柳如丝站起来往沈世昌所呆的里间走过去,见女儿进来,沈世昌放下擦盆景的擦布。

“这盆水仙你有多喜欢?”柳如丝看着水仙问,沈世昌没说话,柳如丝凄然一笑说:“做你女儿二十多年,会不会连一盆花草都不如。”

柳如丝说着伸手过去,将水仙一根根捏断,从头往根茎捏。沈世昌看着柳如丝的动作,但什么也没说,坐到沙发里。

“都到机场了,回来干什么?”沈世昌问。

“你别误会,我不是回来要死要活的,我爸爸也不吃这套,对吗?”柳如丝头发散乱,加上说话声音都带着哭腔,看起来楚楚可怜。

“选择回来是不明智的。”

“您是最明智的,现在我知道您怎么从北洋混到现在了,什么时候我能像您一样了不起就好了。”

“如果你愿意,我们还是一家人。”沈世昌还穿着那件开衫毛衣,如果单听他这一句话,会觉得他是个和蔼的老人。

“谢谢您,对我网开一面,那些人看见我没和冯青波在一起就不动手。”

“早告诉你,他是外人。”

“第一天晚上冯青波也是这意思,让我别跟他一路,我不信非要试试,试出来了……您别多想,试出您嫌碍事儿我也没啥,前头料到一半,但后面试探出你的心思。”

沈世昌看柳如丝问:“你想说什么?”

“本来冯青波对我也没那么重要,没到要死要活的地步,我长这么大就不信这个,现在心里还真过不去了,他跟我说再见,他让我爸杀了,我把这事儿自己消化好咽肚子里,飞到南边照样过日子,一时半会儿缓不过来,以后怎么样不知道,但目前我咽不下这口气。”柳如丝眼眶红着,但她克制着不让眼泪流下来。

“小四……”

“别小四小四了,现在我知道自己在您心里几斤几两。回来又哭又闹,那得您真把我当女儿才管用,是吧?”

沈世昌将目光移向那盆破碎的水仙,柳如丝继续说:“冯青波不在了,一时半会儿我也想不出该干什么。知道您底细的就剩我一人儿了,您要想干什么都行,我在小楼里待着,也不走了,您都能把杀共产党的事儿抹了跟北平继续住,我为什么不能。”

“你这话什么意思?”

“您又想多了,真没意思,沈世昌是我爸爸吗?虽说我妈一辈子见您加起来没到半年。”

“你想是就是什么。”

“你想投共,我走到哪儿都是一颗雷,半个中国都是共产党的了,就没想过南边也没了吗?是颗雷在哪儿都要炸,不如离近点让您看着。”

沈世昌脸色阴沉,柳如丝把他心里最见不得人的隐秘都翻出来了,这些隐秘在阳光下炙烤着,随时随地可能会爆炸,柳如丝坦然地说:“要么您把我这颗雷也排了。”柳如丝梳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说完把门轻轻关上,穿上大衣走到屋外。萍萍在院子里见柳如丝出来,赶忙起身跟出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