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听见燕三这么说,徐天感觉如坠深渊,他眼前一黑,身子摇晃了一下。

燕三眼疾手快地扶住他,也一副张皇失措模样:“刚里面二哥跟姓冯的在说……”

徐天狠狠咬了一下自己舌头,血腥直冲鼻腔,疼痛令他清醒,他把脚从凳子上放下来,说:“叫他出来。”

警署里面,冯青波已经把铁林说服了,势在必得地说道:“带我出去,我正式上报国防部二厅,由你主持北平站二处。”

“柳爷呢?您说她也知道这事。”铁林听后,眼睛一亮问冯青波。

“她应该离开北平了。”

“弄那么大动静,怎么让她走?”

“沈世昌是她父亲。”

此时,燕三来到监舍前,面色严肃地叫铁林,铁林故意没搭理燕三。

“合着你们一家子窝里反,我掺乎进来能落着好吗?”铁林回过神来问冯青波。

“你已经进来了。”冯青波早已将他算计。

铁林心烦意乱地问:“为啥?”

“二哥!”燕三又喊了一声。

铁林不耐烦地对燕三吼:“去去,门那边去,大缨子看着你男人,不然我真急了啊!”

“二哥,这是警署,您别冲我嚷嚷。”燕三一脸不悦。

“我当它是警署就是警署,招呼一声立马趟平这儿你信不?”

燕三脾气上来了,不屑地看铁林说:“不信。”

铁林暴怒:“有种手雷扔这儿炸!”

大缨子见燕三和铁林吵起来,急忙拉开僵着的燕三。

铁林扭过头瞅向正在看热闹的冯青波说:“咱们说哪儿了?”

“你已经知道沈世昌要投共,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冯青波答道。

“话就咱俩在这儿说,没准出门我就忘了,徐天现在火顶脑门子,说不好啥时候进来把你弄死。”

冯青波一脸无语,铁林看着冯青波脸上青红交加的样子,小人得志地说:“知道每回帮你办完事,你扭头不认账我心里啥滋味了?”

“二哥!”燕三声音喊得更大,铁林还当没听见,继续跟冯青波说:“咱们都是党国的人,投共肯定得灭……但我脑子慢,得捋捋,别把您捞出去灭来灭去,再让沈世昌把我给灭了。”

“诛杀通共分子本来就是保密局该做的事。”

“话是这么说,但我也当不了保密局的家。”

“我出去,你就可以。”冯青波不动声色地给铁林施加压力。

铁林琢磨了一会儿,跟冯青波说:“您知道吗,狼来了说三回,狼就没了,这会儿说什么都痛快,带您出去先得灭徐天,再灭那一车当兵的,您那么能的人都陷了,我一松神儿说不定就成了垫背的。”

燕三拉开门,铁林经过他的时候,蔑视地横了他一眼,也不管怒目相视的徐天,一屁股并排坐到长凳上。

徐天眼神冰冷看着铁林问:“田丹死了?”

“没有。”

“你刚跟冯青波说她死了。”

铁林不悦地说:“田丹死了你能把我怎样!弄死我?冯先生关着,你能把他怎样!弄死他?事想明白了吗?你就跟这儿横,弄得大伙儿都鸡飞狗跳。”

徐天抓着他的大衣领子喊道:“田丹死没死?”

铁林一把打开徐天的手,皱着眉头说:“没死,不信问大哥去,冯清波忽悠我,我也忽悠他。”

“他忽悠你啥?”

“看到这二十个兄弟了吗?保密局北平站行动组。从前我跟他们一样,事儿来了挨墙根儿站,不知道上头啥情况,现在他们站着我主事儿。”

“有意思吗?”

“意思大了去了,但主事儿也不容易……天儿,水太深,咱们可能玩儿不起了。”

徐天看铁林的眼神慢慢恢复正常,说:“你当我玩儿呢?”

“那些人是当兵的,要不是有保密局,手雷不用你炸,再来一车人连你带警署都炸了信不信。”

“不信。”

“车不在,没准已经叫人去了。”

两人沉默了半晌,各自想着各自的事。他们并肩坐着,阳光也在他们身上停留或移走,有时吹来一阵妖风,铁林裹紧大衣缩缩肩膀,系上帽子扣上大衣。天上轰隆隆地过了一架飞机,俩人谁也没抬头看。

等到飞机轰鸣过去,徐天铁林突然打破沉默:“怎么着……我也想不明白了。”

“你也想不明白,僵这儿长不了,要么让我把冯先生带走,要么弄死他,你定。”

徐天看着铁林混乱的样子,觉得自己更混乱,迷茫地看着铁林,旋即俩人又陷入沉默。

铁林从兜里摸出一只烟,狠狠嘬了一口,像下决心似的,说:“真的,你下不去手弄,我帮你弄。这回没诓你,拿关宝慧保证,你不是要掐我根儿吗?”

此时,一辆监狱的囚车停到警署门前,华子等一干狱警下来。特务将狱警挡在外围,金海从车里下来,绕过刚才手雷炸出来的那个坑,金海往上看两个兄弟。

“跟这儿待着。”

华子一伙消停下来,金海走上台阶,瞟了一眼徐天拿着的手雷。

“你干什么呢?”金海看着徐天问。

“两拨来劫人,这是我警署。”金海看,徐天答,他很清楚自己在干嘛,可老是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徐天忍不住想,要是田丹在就好了,她一定知道该怎么做。

金海再次将目光转到铁林身上,说:“你来干什么?”

“带冯先生。”铁林没有了刚才的理直气壮,他陷入深深的纠结境地。

“保他?”

铁林犹豫着,又看向金海,说:“他是我上司……但保不保的你们俩说了算,咱兄弟,他是外人。”

“这么些人都你带来的?”金海不高兴地问铁林,铁林没敢说话。

“涨能耐,散了吧,行吗?”

“行是行,这还有当兵的,我人撤了谁拦他们?”

“我的人在,咱们哥仨别自己掐。”

“行,大哥,以前我不对,这回算清了,您劝劝天儿。”铁林说完起身走下台阶,向手下人喊,“收了,都撤了。”铁林索性把自己交给命运,他带着一副爱谁谁的样子坐进车里。

此时,一名特务过来,说有个女的找他。

“女的?”铁林疑惑。

“恩,她在街口站半天了。”

铁林将车开出去,萍萍一个小丫头站在街边。铁林将车慢慢靠过去,萍萍开了车门上来。

“走吧。”萍萍面无表情地说。

“什么呀?就走吧。”铁林一脸不悦。

萍萍看眼铁林说:“小姐在等你。”

“不是走了吗?”

萍萍没说话,铁林往车外看,特务的车撤了,挨着吉普开过去:“柳爷的爹是沈世昌?”

萍萍犹豫了一下,说:“是。”

“她在哪儿等我?”铁林问。

“你的人都撤了?”

“关你什么事?”

“冯先生呢?”

“在警署,我一哥,还有一弟弟看着,没我事儿了。”铁林回答。

“小姐在保密局。”

铁林疑惑地开动汽车。

长根从柳如丝住处返回,进屋禀报沈世昌,柳如丝没有回家。

沈世昌满脸不高兴地看向长根,说:“不是让你们看着她,不要让她接触外人吗!”

“没回家,直接去了六国饭店,现在人也不在饭店。”

沈世昌纳闷了:“冯青波还在白纸坊警署?”

“恩,您吩咐不要妄动,保密局北平站二处的人就把警署围了。”

“铁林?”沈世昌皱眉。

“是。”

沈世昌想了一会儿后,拿起外衣让长根集合所有人。没过多久三辆车就从槐花胡同鱼贯而出,沈世昌坐在中间车辆的后座上,神色深沉,不停地摩挲自己的扳指。

手给我看看。”金海说着掰过徐天两只手里的手雷,“里头说去行吗?我也看看那姓冯的。”

“您来是啥意思?”

“替你平事。”

“怎么平?”

金海一言难尽,说:“先别在这儿门神似的,拿多久了,拿不住了吧。”

“拿不住扔了,换一个拿。”徐天硬撑着。

“换到明年去,倒是快过年了。”

徐天不知道说什么,金海喊向身后的华子说:“华子,把人都叫过来,看着点儿门口,谁也不让进。”

华子听见后,招呼了十来个狱警,越过几个便衣军人,就堵了台阶向上的路。

金海走向那四个便衣军人对他们说,“往后退几步,别炸着你们。”

便衣军人不明所以。

“拔了销的这个给我,二勇,车倒出去。”金海将徐天手里拔了销的雷掰出来,二勇还在倒车,金海已经将手雷扔到车前那的坑里了,手雷爆炸,二勇的车差点倒上墙,四个军人退得更远。之后金海又将徐天另一只手雷夺下来,交给华子,华子有些忐忑。

金海看了看华子,说:“把那四个人看住,再来人往里进就拔销子往脑袋上扔。”

华子忐忑地看着金海说:“用不着老大,哥几个就够了。”

金海转头对徐天说:“能让我进去了吧?”

徐天看金海三下五除二就把自己的布局都打乱了,也没了办法。他撇了撇嘴,起身进入警署。老胡从角落里起身,去将那张凳子拖得稍偏一点,又坐上去。华子捏着雷瞟老胡,老胡依旧低头嗑着瓜子。金海走进警署,迎头看见大缨子,一脸吃惊。

大缨子看见金海更是吃惊,俩人都面对面愣着。

“我跟您说了来警署看燕三。”大缨子尴尬地说。

“没事儿看燕三干嘛?”金海问她。

“不干嘛,就是觉得家里闷的慌。”

“回去。”金海这两个字说的斩钉截铁。

大缨子看了看警署前面,说:“外头兵荒马乱的,让我一人怎么回呀?”

金海无奈地说:“跟你说了不太平,还往外出来!三儿,送缨子一趟。”

燕三犹豫地看向徐天,金海大喊:“都要作死呐!”

徐天示意燕三送缨子,燕三将手里剩下的一枚雷小心翼翼放到徐天面前,等到雷站稳了才松开手,然后着急地拉着大缨子出门。徐天将手枪扔在桌上,手雷倒了,在桌上滚来滚去,金海也没理徐天,直接往监舍后面走去。

金海进入监舍看见冯青波,说:“铁林走了,保密局的人也撤了,你落我们兄弟俩手里了。”

冯青波见金海来了有些吃惊,问道:“你来干什么?”

金海站着,冯青波坐在地上。金海居高临下地说:“料理你后事。”

冯青波苦笑着一张脸,金海不屑地转身走来走去,说:“人五人六的也有今天……”

“田丹死了?”冯青波突然问金海。

“想啥呢!活好好的,我保着她。”

冯青波脸色顿时变白:“铁林打了她一枪。”

金海看着他的表情,满意地笑了,说:“就破点皮。”

说完后金海离开了监舍,往前头过去,冯青波脸色阴沉。

北平街外,两辆干草车停下来,车夫绕到一个干草棚后面,解开干草绳子,然后用劲儿拽。干草倾泄下来,跟着泄出来的还有穿着警服的田丹。车夫顿时目瞪口呆,田丹扒拉着头上的干草,拖着布口袋径直去了棚子里,车夫回了回神接着扒拉干草。片刻,田丹从棚里出来,已经脱了警服警帽,穿着自己来时的衣服,她一边系扣子围围巾,一边往外走。车夫一直冲着田丹看,田丹向车夫笑了笑,继续往前走,直到消失在远处。

保密局院里,特务人来人往,吉普车开进来停下,萍萍和铁林下了车。萍萍往楼里闯,好像很熟悉这里的路,铁林惊诧地跟进去,发现大办公处乱哄哄的,铁林要往里走,萍萍却径直上楼梯,铁林亦步亦趋地在后面跟着。铁林从来没来过楼上,楼上安安静静的没有杂人,萍萍沿走廊往前走,铁林越跟越忐忑。最后,萍萍停在尽头一间办公室门口。

“这是我们站长办公室。”铁林看萍萍说。

萍萍敲了敲门,然后站到门边,开门的是二处阎处长,阎若洲看了一眼铁林,示意他进来。站长办公室外面是一个小房间,里面坐着当时朝铁林偷偷翻白眼的女文员,铁林经过她走进里屋,胖胖的站长和柳如丝相向而坐,很熟的样子。

“铁林是吗?”站长开口问道。

“是。”铁林回答。

“我们处行动四组的。”阎若洲上身前倾,不太情愿地朝站长介绍铁林。

“组长……柳爷。”铁林见柳如丝和阎若洲坐在一起,阎若洲看向铁林说:“坐。”

“我就不坐了……”铁林有点不自在,柳如丝眉梢一挑,“你不是要当处长吗?”

铁林傻了,他嗫嚅着说:“说是这么说,谁都想上进,想为党国多效力……”铁林的隐秘心思被柳如丝当中揭出来,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非常窘迫。

站长看着铁林乐呵呵地说:“从今天起二处你负责。”

女秘书敲门进来给站长送文件,让他签字,温柔地弯下腰给站长递笔。铁林飞快地瞄了一眼女秘书的背影,旋即看向站长,又看了一眼柳如丝,明白这都是柳如丝安排的,便问道:“那处长呢?”

阎若洲不太高兴的样子:“我去上海。”

铁林心里乐开了花,立即脚跟一碰,抬头挺胸,大喊了一句:“铁林定为党国效犬马之力!”

站长没注意铁林说什么,合上文件夹递给女秘书,话里有话似的看着铁林说:“你什么福气,小小一个行动处长劳烦柳小姐从南京方面协调,还亲自过来找我。”

柳如丝笑着看向站长,说:“正好顺便来看看您。”

女秘书起身出门,经过铁林时向他侧目,铁林忍不住站得更直。

站长也回应笑脸,说:“柳小姐要栽培的人一定有道理。”

“道理大了,”柳如丝深深地看了一眼铁林,“不麻烦您了,走了。”

“海军那边就拜托了。”站长站起来送柳如丝,柳如丝笑得矜持,“放心,我没来过这儿,海军那边您也啥都不知道。”

站长乐呵呵地点头,阎若洲送柳如丝出门,铁林在后面轻轻把门带上。仅过了片刻,柳如丝就跟阎若洲在前头下楼梯了,柳如丝问阎若洲:“你是六十八根吗?”

“柳小姐记性真好。”

“记性不好,刚刚专门问的,下月1号到吴淞口,直接上军舰找大副刘双庆,不扣成了。”

“多谢。”

铁林一直跟在他们后面走,感觉脚底下轻飘飘的,路过一些站里的人时,他觉得自己跟他们都不一样了。

三人走到一楼停住,阎若洲看着柳如丝说:“柳小姐,要不要再到二处坐坐?”

“不了。”

说完,柳如丝和萍萍径直下了台阶,阎若洲目送,铁林僵在门边。阎若洲收回目光,转身上下打量起身后的铁林来,说:“你还有这道行?”

铁林心里得意,笑着说:“处长,上头说今儿起我负责二处,您是不是宣布一下。”

“别叫我处长,站长已经下来宣布过了。”

阎若洲没有进大办公处,转身直接上了楼。铁林怔了一会儿往里走去,乱哄哄的办公处安静下来,大家都看着他,铁林走到处长经常敲打训话的地方站住,转身看着大家。大家都屏着气,铁林一时也没想好要说什么,就转身进了小办公室。下一秒,铁林坐入那把椅子上,无比踏实地审视着周边的一切。

此时电话响起,他清了清嗓子接起来,道:“二处,铁林。”

萍萍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集合人。”

“马上。”

“你下来。”萍萍又说。

“明白。”

保密局楼下院子里立着两个俏生生的女人,来往的人都侧目看向她们,铁林迈着小快步从楼里出来。

“柳爷,这位怎么称呼,以后也自己人?”铁林看着萍萍问道。

柳如丝不耐烦地看着铁林说:“别套近乎,你车呢?”

铁林跑过去打开车门:“这儿。”

柳如丝和萍萍上车,一大堆特务在院子里也集合上车。

其中有一名特务跑过来问铁林:“处长,有行动?”

铁林凑近吉普车,问车上坐着的柳如丝:“去哪?”

“白纸坊警署。”

铁林听后,咧嘴乐了,招呼一众特务跟着自己,说完打开车门信心满满地坐上了驾驶位。

铁林的吉普车这回没有熄火,牛气冲天地开了出去,身后四五辆特务的车也跟着开出院子。

白纸坊警署里,金海跟徐天仍然僵持着。金海还在循循善诱:“你一大早逮人,你爸一大早拿着六根条子到平渊胡同找到我,劫狱的事儿刚落停,你又拿手雷在警署门口跟人拼命,是不是想把你爸折腾死?”

“劫狱是不太合适,但抓人我是正差。”徐天理直气壮。

“抓完了呢?”金海问到徐天最含糊的地方了,他心里也不知该怎么办,默不作声。

金海知道徐天心里也没主意,说:“捂手里兜得住?人我带走,后面甭管了。”

“你带哪儿去?”徐天紧忙问。

这个问题把金海也问含糊了,但他表面上还是淡定地回复他:“监狱。”

“不行。”徐天说。

“我来给你收场的。”金海看着固执的徐天头疼不已。

“田丹坐牢,他也坐牢,没戏。”

“依你怎么着?”

“这种人就该死。”徐天恨恨地说道。

金海听后立即将手枪横给徐天,说:“去,没人拦着,利索点,别跟娘儿们似的犹犹豫豫。”

徐天抓起手枪说:“也只能这么着了。”说完他就向监舍大步流星地走去。

徐天在冯青波面前,金海在旁边替他拉开枪栓,说:“一勾手指头就完事,你回家,这儿我收拾。”

冯青波看起来有些绝望,徐天抬起手枪瞪了他半晌都没动静,徐天尴尬地说:“警署里不杀人。”

金海抢过手枪,推了徐天的后背一把,说:“行,弄后面草稞子里。”

冯青波被华子和二勇架到警署后面的乱草里,一众狱警站在外围,反身看着四个便衣军人。四个便衣军人跟过来踌躇着,华子将冯青波踹倒,金海把枪再次放到徐天手里,徐天和冯青波相距不过两尺。

冯青波看着徐天和金海说:“没想到我会死在你们这帮宵小手里。”冯青波抬起头去看午后的太阳,心里反倒平静了不少,他闭眼睛等待着那一瞬间。徐天低着头,看乱草里暗黑的泥土,这里是贾小朵血尽而亡之处。他伸出手指沾了一些地上的泥土,收回来放到舌头上含住。

半晌,徐天说:“我不杀人。”

金海面无表情地俯身把枪夺过来,拉着徐天走出狱警围成的圈。

此时,铁林在街道上开着车,问坐在身后的柳如丝:“把冯先生接出来送到哪儿?”

“回家。”柳如丝答道。

铁林看了一眼柳如丝,小心地问:“柳爷,沈世昌是您爸?”

柳如丝一脸心事地点了点头。

“沈先生要杀冯先生,您要保?”

柳如丝睨向铁林:“你不乐意?”

“您乐意我就乐意,怕您不知道情况,说明白省得误会。”铁林赶紧点头笑着说。

“他跟你说的我爸要杀他?”柳如丝问。

“是,刚说的。”

“说没说为什么?”柳如丝追问。

“说了。”

柳如丝继续说:“你这处长靠的是冯青波,你是他下线,南京知道,要不然我面子再大也没这么快。”

“您放心,有我就有冯先生,反了,有冯先生就有我。”

白纸坊警署后面,金海和徐天离狱警围成的圈子不远。金海看着低头不说话的徐天,恨铁不成钢:“在狱里说我守的老理儿没了,你守的理儿也没了。警署不杀人,出来也不杀,让人看笑话呢!以后别再学人玩命,谁还怕你?你也就有本事弄死自己,敢弄谁!”

徐天茫然地看着金海。此时长根开车回来了,他坐在车里向便衣军人招手,四个便衣军人陆续从警署后面过来上车。

“人我带走了。”金海看着徐天说。

“大哥……”

“记得那个日本人吗?”金海问。

“记得。”

“当时我也问你敢不敢杀,结果呢?世道再没理也有天理,你是好人,恶人有恶人报。”

“您怎么知道我抓了冯青波?”

“我怎么带人来的是吗?沈先生叫我来的。”

徐天听后一怔,金海继续说:“沈先生保着田丹,冯青波杀了田丹她爸,沈先生发话叫我来带人,就是田丹叫我来带人。”

徐天听后一脸沮丧,金海没再理他,朝那圈狱警走过去,此时狱警们押着冯青波往警署前的囚车过去。

徐天从后面追上金海,金海停下脚步。

“让我看看田丹。”

金海叹了口气对徐天说:“别看了。”

金海招呼狱警上车,囚车开走,警署前后都空了,就剩下徐天一人孤零零地站在乱草里。

囚车开着,金海和二勇在前座,冯青波和华子,还有狱警们在后面。金海无意间在后视镜里看到有车一直跟着。

“带我去监狱?”冯青波在车上问。

“不然你还想去哪儿?”华子说。

冯青波没带手铐,他打量着车里的状况。

另一边,铁林的车慢下来,他看着后视镜。柳如丝着急地喊铁林:“快点开。”

“后面没有车跟上来。”铁林看着后视镜,干脆停了下来。

柳如丝见状更加烦躁,铁林看着柳如丝说:“不着急,光咱们仨到没用……”

冯青波坐的囚车继续向前开着,趁狱警不注意,他突然袭击狱警,一车的狱警相互掣肘,无法合用群力。冯青波从里面打开后车门,准备跳出去。长根在后面见囚车门开了,冯青波半个身子都扑了出来,后面华子死死箍着冯青波脖子,狱警们有拉华子的,有拉冯青波的,最后生生将冯青波拉回车内,车门关上。长根猛踩油门,让吉普车超到囚车前面,他打了一个手势,示意囚车跟随。

此时,铁林二处的几辆车终于从后面跟了上来。柳如丝看见街道另一头划过一辆小汽车和一辆吉普车,铁林刚想启动吉普车,柳如丝就打开车门走了下去,她绕过车头走向铁林的驾驶座,柳如丝拉开驾驶座一侧车门嚷嚷:“起开!”

铁林急忙着挪到副驾驶座上,嘴上还嘀咕着:“柳爷,这车您开不了!”

柳如丝上车后生涩地开动车子,铁林慌张地喊:“档挂错了!”跟在他们后面的特务的车,看见铁林的吉普疯狂冲出去,也猛踩油门紧紧跟随。

城郊,囚车跟着前面的吉普车,越开越荒凉。

“老大,咱们这是去哪儿呀?”二勇问金海。

华子在后面也扒着铁栅栏:“老大,不回狱里?”

“跟着就是。”金海回答。

吉普车引着囚车开过来,到墙根处停下,长根和四个便衣军人下来。囚车紧跟着也停稳了,金海一人下去。

长根对金海说:“人给我们,沈先生马上到。”

金海看了看四周:“行,替我问沈先生好。”

“多谢了。”长根说。

“应该的。”金海客气回应。

金海说完回到车里,片刻后,华子一伙将冯青波带下来,四个便衣军人将冯青波接过去。囚车开走,四周安静下来,只有风压树草的声音。

冯青波看着长根走了过来,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逃不过去了,坦然说道:“动手吧。”

长根看冯青波,说:“沈先生要亲眼看着。”

城郊,一辆吉普车在前,一辆小汽车在后,越开越荒凉。沈世昌坐在小汽车里,透过后视镜看到一辆吉普车追上来,他扭头从车玻璃处往后看,柳如丝面无表情地把油门踩到底,铁林异常紧张。

冯青波和长根听到汽车的声音,看到过来了一辆吉普车和一辆小汽车,然后又有一辆吉普超了上来,是柳如丝开的车,她将吉普横到小汽车前面急刹,车差点侧翻。三辆车远远地在城墙根停下,沈世昌不动声色地坐在车里。柳如丝从前面的车里下来,后面紧跟着铁林和萍萍,吉普车上也下来了五个便衣军人,但都被萍萍和铁林拦住。

铁林在喊:“别动,都别动,保密局北平站二处公干!”

柳如丝向冯青波那边看了看,长根和几个军人围着冯青波不动。柳如丝又走向沈世昌坐的小汽车前,沈世昌看到柳如丝把侧窗降下。

柳如丝看见沈世昌,哀求着说:“爸,回去吧。”

沈世昌看了柳如丝半晌。

“女生外向。”沈世昌一脸阴沉。

“本来就是外房生的。”柳如丝不屑。

“铁林知道我们的事了?”沈世昌又问。

“要不您问问他。”

沈世昌升起车窗,跟前面的军人说:“都杀了。”

车里的便衣军人回头问他:“那小姐呢?”

沈世昌沉吟着,后面传来车声,保密局北平站行动组的三四辆车跟了上来。车上下来二三十个保密局北平站行动组员,沈世昌看见铁林在外头招呼着手下,反过来将便衣军人都围了。柳如丝又敲了敲车窗,沈世昌降下窗玻璃。

柳如丝继续说:“女生外向,但我还是叫您一声爸,家里的事现在只有铁林一人知道,再往后,保密局北平站就全明白了。”

沈世昌看了一眼车上的军人,说:“你们下去。”

车里的便衣军人下去后,沈世昌推开车门,自己往里侧挪了挪,柳如丝上了小汽车。

铁林此时还在外面气势汹汹地张罗:“搜身,谁敢反抗就地正法!四组,上那边把人带回来!”

沈世昌看了一眼柳如丝,说话依然慢吞吞地:“你打算怎样?”

“您干的事儿,我干不出来。”

沈世昌叹了口气:“本来很简单,你和冯青波走就是了。”

“现在也简单,我们也能走。”柳如丝说。

沈世昌问:“冯青波愿意吗?”

柳如丝:“一会儿我问他,但最好您自己问。”

“铁林怎么成了你的人?”

“我刚让他当上处长。”

沈世昌无奈地叹了口气:“你怎么保证他能闭嘴。”

“我有得是办法,您别投共就是跟保密局北平站一起了。要么弄死他,趁他还没多嘴,但今儿这么多人不太容易。”

沈世昌看了一眼车外的铁林,他正起劲地指挥张罗。七八个保密局特务已经护着冯青波回来,长根和四个便衣军人随着过来,十几个便衣军人与二三十个保密局特务对峙着,实力悬殊。

“小四,爸错了。”

柳如丝没说话。

“家里的事儿,我们回家说行吗?”沈世昌问。

柳如丝挪身下车,径直去上铁林那辆吉普,铁林两头看着,不知道下一步要干什么。

沈世昌降下车窗,疲惫地对长根说:“都回了。”

“冯先生怎么办?”长根问。

“回家。”

长根听到后离开,随即便衣军人全部回到车上,两辆吉普和小汽车开走。

铁林走到冯青波跟前,说:“冯先生,柳爷跟车上等您呢。”

冯青波看眼铁林道:“谢谢你。”

铁林笑着看冯青波说:“头回这么客气,我想明白了,往后咱们就是一条船上的。”说完急忙跑去给冯青波拉开后车门。

柳如丝此时坐在车里,铁林问柳如丝:“柳爷,咱们的人散不散?”

“先别散,让他上来。”

铁林点头离开,转身冲身后的手下喊:“都上车,跟着啊!”

冯青波见铁林走向驾驶座,自己坐上了吉普车的后座,柳如丝坐在一侧,给冯青波留出位置。

冯青波见到柳如丝非常意外,说:“没走?”

“明天晚上还有一拨飞机,我们跟辎重团走。”柳如丝看着冯青波的脸,尽力不动声色。

“沈先生愿意吗?”冯青波问。

“他也想问你愿不愿意。”柳如丝看冯青波说。

此时,铁林拉开车门坐上驾驶位,转头问身后的冯青波:“冯先生,咱们去哪儿?”

冯青波没说话,他不知道自己死里逃生之后会面对什么,柳如丝抬了抬下巴,说:“回家。”

“得嘞!二位一会儿要是没啥事,我请客,叫上我媳妇,以后踏踏实实都是自己人了,她还没看过您那小楼呢。”

“去广顺大街槐花胡同8号。”柳如丝打断铁林。

“哪儿啊?”铁林多嘴。

“开车。”柳如丝面无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