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闹钟已经走到十二点三十分,长根看了眼时间:“时间到了。”

“到什么到?再过半小时沈世昌也来不了。”金海着急地大喊,苦劝长根:“你没主子了,别轴了。”长根踌躇地拿起桌上电话。

沈世昌坐在客厅里,他对面坐着戴先生和一个军官,旁边还有一名专门负责记录问话的人员。军官严肃地看着沈世昌:“12月21号,华北城工部派两人到北平西直门与你联络,下落不明。1月3号,东北解放军马参谋到达北平,同样在西直门失踪,1月11号由北平城工部接头,上海二人到前门火车站即被保密局北平站围捕,以上三次接触都和您有关,但都出事了。”

沈世昌面无表情,外头院子里传来下人在清扫收拾的声音,戴先生见沈世昌沉默,打破僵局:“老沈,说明一下就好,要和平改编了,中共要求我们这边做配合。”

“老戴,你怎么做上肃整了呢?”沈世昌一脸不解地看着戴先生。

“我做正好。”戴先生凛然地看着沈世昌。

电话突然响起,但沈世昌没有理会,继续说:“天津固守的时候,我和共产党联络你们要肃整,现在和了你们还是要肃整,来联络的人出事我怎么知道不是剿总干的?1月11号出事的是我多年老友田怀中,围捕的人明明是保密局北平站,党国要败了,脏水反过来泼到我身上,之前你们在干什么?”

电话的声音停了,长根在司法处放下电话,有些不安。金海趁机说服道:“放人吧,我当你没掺合过这事儿,带你的兄弟回四川。”

在车里,华子的腿停止了抖动,他下定了决心,转身看着一车狱警,说:“十分钟过了吧,你们回去,我虽然有老婆孩子,但刚才答应老大了。”说完华子忐忑地推开车门,提枪下车。

就在此刻,两辆吉普车开过来,下来铁林和八个特务,铁林看了看华子又看车里,向司法处楼里走,华子只身跟上去,后面囚车门打开,众警持枪下来。

铁林突然停在楼门口,返身下了一步台阶,华子停住身子看铁林。

“金海进去了?”

华子点了点头。

铁林没好气地说:“政法处沈世昌沈先生马上过来,把车开远一点别让他看见,对你们不好,把金海也害了,这叫造反,军法论处,金海死定了,你们家里老小也跟着都完蛋。”

华子听了有点不知所措,辩解道:“我们没别的意思,就怕老大吃亏。”

“你老大也是我老大,我和他烧过香,刚在先农坛我兄弟都带着枪,他跟我动手,我还手了吗?”

“没有。”

“我保证把金海带出来让你们看见。”说完铁林欲往司法处走,华子忍不住又叫铁林:“二哥……”

铁林见华子执着,回头无奈地低声对华子说:“他已经不是京师监狱狱长了,我是,明白吗?”华子像一时没听明白,铁林见华子的样子也懒得多说,皱着眉头,命令道:“都回车里,把车开远一点,不要进来,进来就坏事了,大家你死我活谁也没好处,是不是?”

华子拿不定主意,铁林盯着华子,华子只好下台阶进入车里,众警也跟随华子返回车中。不一会儿,囚车开动,铁林看着车消失在视线里,转身走进大楼,特务们跟进去,司法处楼前冷清下来。

客厅里,沈世昌和戴先生依然僵持着,戴先生眼神凌厉地看着沈世昌,像两个针锋相对的敌人在做最后对决。

“老沈我认识三十多年,我了解你,你也了解我。”

沈世昌面不改色:“什么意思?”

“你看我,逍遥派,不管时局怎么变,逍遥派大家都喜欢,万一肃整出一两个共产党不喜欢的,到新世界我也有功。”没等沈世昌表态,电话又开始响,这次特别执着,戴先生听着电话,不耐烦地叩了叩桌面,说:“接电话,打得这么急。”

长根在另一边紧紧捏着电话,蜂音一直响。金海紧张地一直盯着长根手上的电话,就在长根要放下电话的时候,电话突然通了,里面传来沈世昌的声音。

长根听了舒了口气:“先生,半小时到了。”

金海在旁听见,一颗心往下沉,手底下使劲挣着铐子,但徒劳无功。

“我这里还有点事。”沈世昌声音阴沉,瞥了眼身前的戴先生。

“做掉?”长根在电话里面问。

“谁啊?”戴先生装作无意地问,沈世昌没回答。

“铁狱长马上就到。”沈世昌匆匆说了一句,随后挂上电话。戴先生狐疑地看着沈世昌,沈世昌当什么也没发生,起身从抽屉里拿出刚刚收到的田怀中的信,递给戴先生,戴先生瞥了眼沈世昌,“我和老友田怀中的通信,看一看就知道我是不是为和谈在做事。”

戴先生接过信,摸出老花镜,打开来看,沈世昌胜券在握地坐在沙发上。

铁管被金海挣得摇晃,但依然很结实。金海见长根拿起桌上的钥匙和枪要离开,瞬间崩溃地大喊:“回来……你给我回来!”金海冲长根大喊,但长根丝毫没理会,还是走出了办公室。

铁林和特务们也正向办公室方向走来,长根撞见铁林。“人关在哪儿?”铁林问,长根看了眼铁林,继续往冷库方向去。

“喂,问你呢!”铁林向走过去的长根喊。

“冷库,到时间了。”

“什么时间?”铁林立即跟上长根。”

“沈先生吩咐杀人的时间。”铁林听后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命令道:“站住,别坏沈先生的事!”

长根一听,踌躇地站住身子,不明白铁林话中的意思。

金海听到铁林在走廊里,扯着嗓子喊他。

六个持枪便衣军人分散在冷库里,看管着两个女人。金海喊铁林的声音隐隐从外面传进来。

“我哥?美兰!”大缨子听见金海的声音高兴地喊,便衣军人呵斥她住口,大缨子反而喊得起劲。

“他在喊铁林。”刀美兰也隐约听见。

“有救了,都来了!”大缨子大声说道,心里的石头好像一下落了地。

走廊里,铁林看着一头雾水的长根,迅速组织思路,说:“把你的人和我的人都收收,在这儿等田丹。”长根想想还是没搭理他,再次往冷库走。

“说话听见没?”铁林见长根目中无人,不忿地跟上去。

长根轻蔑地看着他说:“我不用听你的。”

“嘿,沈先生现在指着我呢,你是谁的人?”铁林一脸不悦,长根听铁林的语气不像说谎,又想到沈先生刚刚指令,停下脚步,狐疑地看着他:“我刚和沈先生通过电话。”

“我刚从他那来,田丹跑了,逮这些人是为了田丹,你又不是不知道,都杀光漏一个女共党在外面有什么用?”

长根思索了一下:“田丹会来这里?”

“等到天亮,钥匙给我。”

铁林向长根伸出手,长根看着铁林笃定的样子不似有假,犹豫着把身上的钥匙摘下递给他。铁林接过钥匙,稍稍心定了些,转身看向自己的特务,命令道:“别杵在走廊里,找地方散开。”

几名特务听后立即向司法处各个角落散开,铁林自得地往办公室走,推开门,一眼看到金海被锁在铁杆上,两人对视,门外站着长根。

“这人是司法处的?”铁林指了指保梁,没人回答,保梁自己使劲点头。

“都出去。”铁林厉声道。

军人用眼神询问长根,长根点了点头,两个便衣军人和保梁迅速离开。铁林随即关上门,在金海对面坐下来,看了看他被铐在铁管的手:“刚揍我一顿,现在就被铐这儿了,还叫一声大哥,您受着吗?”

“铁林,做人不能丧良心。”金海直视铁林。

“我有良心,这儿呢!别教我,跟沈先生过不去的是你,他要把你们全杀了。长根就在门口,不拦着冷库里已经多了俩死人,我是不是在帮大家?”铁林气得快发疯,明明是他为所有人打算,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为自己?

“是你把大家卖了。”金海一腔怒火,心里又百般无奈。

“还提这个有意思吗?”

金海被呛了一下,想了想争辩这个的确没什么意义了,“没意思。”

“从前你们是怎么对我的?”铁林愤懑地看着金海,金海看着充满怨气的铁林,五味杂陈,他缓了缓语气,说:“我错了。”

铁林一愣,没想到金海跟他说这些,他怨气更甚,说:“我跟大缨子分开,和宝慧在一起,你心里有没有记恨?”

“有。”

“怨我吗?”

金海缓缓摇头:“不怨。”

“当时就跟宝慧好上又怎么了?娶二房多的是,再说还是大缨子要死要活非把我踹了,宝慧是捡着了。”

“是。”

“是兄弟就不分对错,凭什么你们老觉得自个儿是对的,你们能教我,我不能教教你们呢?”铁林心里也有千万个不明白,可从没有人愿意听他说替他答。

“万事还是分对错。”金海像从前那样给铁林讲道理,可如今的铁林哪里听得进去?

铁林烦乱地抓抓头发站起来:“啥叫对?你揍我徐天揍我的时候,就都对。我怂,不敢揍你们,我就不对。共产党要来了,你们帮田丹就是对,沈先生就是错?北平这几十年朝代换多少茬?我岳父关老爷子一会党国一会儿大清一会儿北洋把自己搞糊涂了。哪回改朝换代,摇着旗的人不说自己对?做兄弟不论世道,你们就是受不了我。”

金海不知道该怎么把他心里的结打开,这么多年他的确没关注铁林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他以为铁林是个安于现状的人,没想到燕雀也有鸿鹄之志。事到如今,再怎么跟他说都已经晚了,他无力地抬头看他,说:“铁林,我只求你一件事。”

“先别求,把理儿说明白。”

“说明白了,你是大佬,我和徐天两家子都靠你了。”

“你和徐天两家子跟我也连着。”

金海咬着腮帮子:“别说大话,我不让你为难,放我估计也不能够,大缨子和美兰是女人,让她们回家过日子,徐天不在这事儿里,都是我干的,让我死这儿。”

铁林沉默了半晌,金海犀利地看向铁林:“你作得了主吗?”

铁林被金海的话问住,他没想金海竟会为田丹一个无亲无故的外人豁出性命,而更要命的是,金海似乎看出了自己其实在沈先生那无足轻重,铁林梗着脖子给自己打气,说:“沈先生说田丹肯定要来,当着大伙儿的面,你把她杀了,我就保大家回去过日子。”

“为啥?”

“杀共产党了,从前干过啥都不算,解放军来大家谁也别说谁,都闭嘴。”

“我说,我为啥要杀田丹?”金海这下真生气了。

铁林也着急地直嚷嚷:“你不杀她,大缨子和美兰还有你都得死,徐天和徐叔也牵累!”

金海镇定了一下:“田丹要不来呢?”

“您得盼着她来。”

“我不盼着她来。”

铁林见金海执拗,叹了口气,说:“那就等天亮,到天亮了我再想。”

“别想了,现在就告诉我。”

铁林沉默着。

“铁林,我都懒得骂你了,做大哥当大拿得有担待,你什么都应不下来,跟这儿装半天,不是怂货是什么!”金海情绪激动,房间的灯突然熄灭,走廊上立即传来混乱的声音。铁林没理会,漆黑中也能感受到他的愤怒,说:“还说我怂!”

特务们在黑暗的走廊内,不知所措。

“冰柜断电,尸体存不住。”保梁提醒身旁的长根。

“电闸在哪儿?”

“后面。”

长根看向身旁的两名手下,示意跟保梁去。保梁从柜子里翻出几个手电筒,两名便衣军人拿一个手电带着保梁出去,长根也拿了两支手电出办公室。铁林从办公室出来,光柱里都是惊慌的特务,铁林见保梁和两名便衣军人要离开,问:“你们去哪儿?”

“到后面送电。”保梁回答。

铁林夺过便衣军人的一支手电:“走廊两头堵着,不要乱开枪伤到自己人。”周围的特务们听后立即往走廊两头跑去。冷库里的灯也黑了,存尸冰柜发出嗞嗞的响声。大缨子还从未在停尸处待过这么久,此时周围阴森森的,心里恐惧极了。铁林安排完嘈乱的走廊,又持着手电筒返回办公室。他关上门,将手电光照到金海脸上。金海迎着光,不躲不避,语重心长:“出头的路有很多,不一定非要对不起兄弟,回头吧,还来得及。”

走廊里又传来混乱的声音,铁林一脸不耐烦,但他还是走到金海身旁:“咱俩接着聊,我怂是吧?承认,怂才要这么干。有些事儿要得到过,才有资格不在乎。你没有权利指责我,除非你也做过怂货,而且是真的怂,不然怎么知道我的感受?”

“人跟人不一样,强求不了,我们三个的脾气各不一样。”

“田丹是徐天招上的,一开始你也觉得他上了田丹的道不对,现在怎么反过来我不对了?”

“徐天跟谁都不一样,他天生不怂,也从来不顾别人的感受,他只在乎贾小朵。上田丹的道对不对不论,但就算要他命,他也不会卖兄弟亲人的命。”

“我也不会,真的。我只是让你们杀田丹,顺便我出息一把,大家都太平,为什么就不行呢?

金海在手电光里看着铁林,铁林继续说:“来这儿的路上我就想好了,等一宿田丹要不来司法处,我跟沈先生翻脸,你们对我再不好,也没不好到我要你们命的份上,但天亮前我得搏一搏,搏赢以后就出头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不为己没人为我。这楼里电没了,你觉得是田丹干的吗?”

寒风在胡同里呼啸着,徐天迎着风在奔跑,他累了,慢下来喘着气。小耳朵的人从邻近胡同奔出来,看见了他。徐天不得不再次奔跑,跑入曲里拐弯的胡同,但身后小耳朵的人不依不饶地追着。

铁林又从办公室出来,看了看嘈杂的走廊,手电两头晃,特务们在走廊两头戒备着,铁林的手电光划到长根:“有几个人在冷库里?”

“六个。”长根回答。

“你也到后面去看看。”长根没动,铁林烦躁地说:“搞不好是那女共党来了,她邪性得很!”

长根踌躇着离开。

司法处配电室,里面水管开着,水汩汩小流漏得地上一片。两名便衣军人的手电划过来,大电闸箱门开着。便衣军人立即戒备,持枪闯入屋内,刚一踏进,一人先踩入水里,触电倒地。电闸箱冒出蓝火,然后是片刻安静。后面的军人手电光照过去,看到倒地的军人已昏晕,但不再抽搐。后面的便衣军人将一根搭在水里的电线挑起来,试着一脚踩入水里,没有事,他就走到电闸边,然后手电照向保梁。

保梁战战兢兢走了两步便停住了,开着的电闸门大力合过来,拍向便衣军人。便衣军人敏捷抽身,田丹在电闸箱后面。手电落地,田丹身手敏捷地把便衣军人制服。田丹一只手去捡起手电,军人已坐靠在墙上,捂着咽喉,窒息着上不来气。

保梁目睹一切,惊惧着却不敢妄动,田丹关了水笼头,把因为丢了发卡而掉落的鬓发别回耳后。田丹向保梁问清人质现在正在冷库,又问保梁:“冷库外面有多少人?”

保梁哆嗦着摇头,田丹语气加重,问:“大概多少?”

保梁见田丹身手不凡,目光凌厉,又看了下地上正缓着气的便衣军人,神色惧恐,不敢撒谎,说:“走廊里可能有七八九十个……”

“什么样的冷库?”田丹继续追问。

“存尸体的,大冰柜,一格一格。”保梁咽了下口水,战战兢兢地回答。

“冷库应该有散热口,在哪里?”

“外面。”

“断电可以进去吗?”

“有个大铁扇在外面,散热口没进过人。”

田丹指着墙角一根铁撬棍,让保梁拿着它带自己去散热口。

金海还被铐在原地,铁林不一会划着手电筒又返了回来:“沈先生料事如神,应该是田丹来了。”金海在黑暗中看不出表情,但语气逼人地问:“换你,你会来吗?”

铁林没吭声。

“换我和徐天都来,你不会。”

金海如今还这么瞧不起自己,铁林心有不甘:“知道你要说什么,我怎么没来?在这儿呢!咱们都得谢谢她,刚在沈先生家她就把刀子递给徐天了,共产党不惜命,不服不行,一会儿逮到人您千万别下不了手,刚说过人不为已天诛地灭,下不了手是没逼到那份上。”

长根摸到配电室,惊讶地发现大门敞着,手电光先划到地上触电的军人,再划到靠在墙上喘气的军人,军人咳着说:“往外面去了,从散热口进冷库……”

“几个人?”

“一个,女的。”

长根不敢置信:“一女的就把你们俩收拾了?”

军人没敢再回答,摇晃着站起来。长根无奈拍拍地上那个触电的,那人也缓过神。长根看着俩人厉声道:“你俩找散热口,我到里头叫人。”

楼顶平台上,散热口的大铁扇在缓缓转动。田丹将铁棍插上去,卡停铁扇,田丹问旁边的保梁:“离冷库多远?”

“得爬一会儿。”

田丹看了眼大铁扇,让保梁用铁棍撬下来。保梁看了眼田丹,又看看四周,拔腿要跑,但还没等他迈步子就被田丹揪住衣领,兜着他的身子划了半个弧,借力将他凌空砸到平台地面上,保梁七荤八素地躺在地上,一脸狼狈。

田丹亮出匕首,看向地上的保梁:“撬!”

长根从配电室跑回办公室的走廊,打着手电向站在四处的特务喊:“是女共党,往外面去了,跟我来!”

但特务们没有动。正在长根要发怒时,铁林推开门从办公室走出,见焦急的长根便问:“保密局不听你调遣,怎么回事?”

长根看着此时还装大尾巴狼的铁林,恨不得揍他,但碍于情势不好发作,只能据实以告:“来了!电是她断的,从散热口进冷库了!库里有人,正好两边堵。”

铁林转着眼珠子,喊向周围的特务们:“都去吧。”特务们跟长根往散热口奔,走廊瞬间安静下来。

保梁从地上爬起来,用铁棍使劲撬大铁扇,终于撬落。田丹用匕首示意保梁先爬进去,保梁犹豫着往里探。

“带路到冷库。”

保梁看着黑漆漆的通风管道,苦着脸跟田丹说:“我也没进去过。”

“快点。”田丹厉声道,保梁见田丹的匕首就在自己腰边,只好硬着头皮往里爬。散热口里漆黑一片,空间狭窄,保梁艰难地蠕动前行。不知过了多久,他从惊慌中察觉到身后没有半点声音,他回头看,空无一人,只有他一人在爬。保梁怔了一下,又迅速恢复理智,折身往回爬。此时管道里爬动的声音传向冷库,几个人听着头顶咚咚的声音都感到纳闷。

“美兰?”大缨子害怕地靠着刀美兰,刀美兰也抬头四处张望,咚咚的声音又响起来。天台上,大铁扇歪在一边,露出散热口,里面咚咚有声。长根带着特务跑到散热口前,随即让身旁的特务进去。特务和军人们看看散热口,都没敢往里进。但里面咚咚声越来越近,长根探身疑惑地用手电光打进去,突然照到往外爬的保梁,保梁见是长根,手脚并用爬出来。

“那女的呢?”长根吃惊地问保梁。

“不知道……”保梁惊恐未消地回答。

“她没进去?”

“一扭头不见了。”

长根紧锁眉头,向一名手下命令去把电送上,又留下两个特务在原地看着,剩下的人跟他回楼里。

铁林试了试金海的手铐,还很结实,他拿着枪打着手电,小心翼翼拉开办公室的门,他把手电光往一头晃,没有人,等他再往另一头晃,手电不亮了,铁林低头拍手电,突然咽喉上吃了一拳。

铁林顿时感觉窒息,随即手里枪被卸走了,手电也没了,铁林捂着脖子,看黑暗里有人和他一样也拍着手电,等手电光重新亮起,铁林才看清,来人正是田丹。只穿了线衣的田丹面色苍白,肩头渗着大片的血。

“冷库在哪里?”田丹冷冷地问铁林,铁林艰难地靠在墙上喘气,指了指走廊一侧。

“你有钥匙?”

铁林点头,田丹将手电划到办公室里,照到金海身上,电光再划回到铁林脸上:“手铐钥匙有吗?”此时铁林才缓过气,向田丹摇头。

“田丹,你走吧,别管我们。”金海说。

铁林听了金海的话心急:“就为咱们来的……”

田丹推了铁林一把:“去冷库。”铁林往冷库方向去,田丹的手电光再次划向金海,说:“我马上回来。”金海五味杂陈地看着田丹的手电光离开,两人的脚步声沿走廊而去,金海在屋里大喊:“冷库里藏了他们的人!”

田丹听见在走廊中间停下来看铁林:“几个人?”

铁林含含糊糊地说:“没几个。”

“刀阿姨和缨子在里面?”

“在。”

田丹快速打开从铁林那里夺下的左轮枪击锺,催促道:“走快点!”

铁林依言朝冷库走去,锁芯转动,铁林打开了存尸处的门。六个军人在大缨子和刀美兰身后,门打开,手电照了进来。

手电后面,田丹抵着铁林进来,随即用手枪逼着铁林下令给军人,让他们放了大缨子和刀美兰。

“田丹!”大缨子见来人是田丹,惊呼道。

“快走!”田丹对大缨子和刀美兰喊,大缨子和刀美兰刚一动身,就被军人拖摁回去。

田丹扣动扳机指着铁林,威胁道:“我开枪了!”

铁林缩着脖子回应:“他们不是我的人,打死我也不会听你的。”

田丹在铁林耳边开了一枪,铁林吓了一激灵,不再敢说话了。六个军人抬枪指向田丹,依然没有放人的意思,楼里的灯光随着田丹一枪亮起来,冷库冰柜恢复嗡嗡的声音。走廊里传来纷乱的脚步,长根的声音传了过来:“人在冷库,已经进冷库了。”

田丹知道自己已经丢失了最好的机会,她怔了片刻,松了铁林,倒转左轮枪交给铁林手里:“你们只是要我死,让她们回去。”

铁林迅速握紧手枪,痛快地说:“没问题。”

刀美兰看着眼前的田丹身上都是血,着急又心疼:“姑娘啊,怎么成这样了?”没等田丹回答,铁林先插了嘴,说:“匕首也给我,看着瘆人。”田丹交出手上匕首,刀美兰眼眶都红了。

长根和特务们也赶到冷库门口,铁林向长根展示了下手上的枪:“人逮住了,幸亏你往里头放六个人。”

“动手!”长根向手下军人大声命令。六个军人的枪同时指向大缨子和刀美兰,大缨子惊叫着,铁林见状立即握着左轮枪迅速指向长根:“别动别动先别动,听谁的?把他枪下了,赶紧。”

门口八个特务控制了长根和随着的一个便衣军人,铁林心脏砰砰跳,定定心神继续说:“今天我做大,替沈先生办事,知道你打头看不上我,只要咳嗽一声就弄死你,你们枪都抬高点,沈先生要杀的是这个女共党,扣着人是为了她杀她。”

大缨子见铁林似乎还护着自己,不明所以,大着胆子问:“铁林,这怎么回事啊!”

“一会儿说,手铐钥匙呢?”

长根不吭声,铁林看向身旁的特务手下,命令道:“带他去办公室,解了金海手铐,人送这儿来!”

四个特务押着长根往办公室去,铁林见他们出去了,扭头问田丹:“徐天呢,不是跟你一起吗?”

“快点杀我,让金海和她们走。”

铁林不高兴都这个时候了田丹还要安排自己:“你倒痛快是吧?”

“铁林你干的这是什么事?”刀美兰见铁林要杀田丹,愤怒地质问。

“救你们的事!”

徐天从胡同里奔跑了出来。刚才为了躲避小耳朵的人,他蒙头乱跑,以至于现在距原定的方向偏离了不少。街面上行人只有三两,尚有正在收的茶水铺,徐天似乎已经甩掉了小耳朵的人,他往茶水铺过去,不由分说喝了两大碗茶水,抓起一个窝头大口吃了起来,伙计看着脸上挂彩的徐天,也不敢吭声。徐天索性啃着窝头站起来,他判断了下方向,继续快走。

特务带着长根回到办公室,示意长根把锁着金海的钥匙交出来,但长根理都没理,拿起桌上的电话。

“钥匙!”特务不满地高喊一遍。

“我给沈先生打电话。”长根面无表情地说。

沈世昌家中,戴先生的问话已经接近尾声,他站起来试图缓和关系:“老沈,信我带走,肃整也不是针对你一个人的……”

沈世昌打断戴先生,不悦地说:“枉我们多年朋友。”

此时电话再度传来响声,但双方对话没有因此停止。

“要说朋友,和柳小姐还近一些,你城府有多深我还不知道。”

沈世昌听见神色更加阴沉,说:“问半天了还说这种话,什么意思?”

“去接电话吧。”戴先生笑着说。

“肃整算过关了吗?”

“说实话,这种肃整在我们这边只是走程序,主要还是共产党那边,一样的事情一样的问题他们来了还要再找你。”

沈世昌听了一脸怔愣。那边长根没有接通电话,犹豫地掏出手铐钥匙,让特务去解开金海的手铐。

腊月的北平寒夜,砭人肌肤的朔风席卷着灰尘,吹得人缩头缩脑,徐天已经能看见司法处的楼,他将剩下的窝头塞进嘴里,还没咽下去,便看见对面连虎当先堵过来,小耳朵的人四面包围了徐天。徐天在街中间站住,指了指自己的嘴,他试图要一次将窝头都咽下去。

长根和特务将金海带进冷库,大缨子看到金海进来,大喊:“哥!”

刀美兰见金海也忙问:“金海,怎么回事儿?”

金海朝她们摇了摇头,铁林看了眼两个女人:“两句话的事儿,大哥和徐天帮这女共党,上面不乐意了,本来要把大家伙都杀了,我作保咱们杀她事儿就算平了。”刀美兰和大缨子怔愣着。

“谁来下手都行,就我不行。”铁林又补充道。

刀美兰吃惊地看着金海,走廊办公室那头电话响起来,铁林看着长根回身去办公室。

铁林见状催促金海:“大哥,这儿只有一半人是我的,别耽误工夫,省得沈先生改主意。”

“我替她!”刀美兰突然大声喊道。

铁林看了眼刀美兰一脸无奈:“替不了,平渊胡同珠市口咱们的人全替没了,她一样得死。”

刀美兰听了,本来就被吓住的脸色愈发变白,她无助地看向金海,泪水涟涟。

“金海,来吧。”田丹笑着,像是在鼓励金海。

“枪还是刀,选一样。”铁林说着用手指了指案子上的东西,金海朝案子上看去,一把匕首和一把左轮枪端正地放在中间。随后,他扭头又看了看枪口下的大缨子和美兰。

司法处大楼不远处有条窄街,囚车在里面停着,土宝和大刘踱到窄街口点火吸烟。土宝点着烟吸了一口,一只手给腕上的手表上弦,大刘看了一眼说:“停了?”

“刚才表是停了。”

“停了好,这叫什么事儿啊。”土宝将大刘往窄街里拉了拉。拐角看出去,远远是司法处大楼。两辆军用吉普车旁,一伙精壮汉子簇拥着。土宝说:“啥也没看见,不是咱的一亩三分地儿……”

一柄刀一根铁棍扔到徐天面前,跳子看着徐天说:“刀还是棍,选一样。”

“让我捅自己?”徐天难以置信地问。

“公平,我们都有家伙。”跳子说着把一杆刀放在了肩上,抬着下巴看徐天。

徐天见这些人的阵势,心里惦记着孤身犯险的田丹,心里焦灼地快要燃烧了,他故意说:“我不杀人。”跳子哼了一声,明显没把徐天放在眼里,说:“没办法,我们要杀你.”

徐天见跳子跟自己杠上了,知道现在靠蒙骗过不了关,语气开始变地诚恳:“那楼是司法处,我进去办点事还出来。”汉子们不理会徐天,将他围得密不透风。徐天见说不通,只好从地上挑了一根铁棍,拿起来在手里掂了掂,汉子们见状围过来。

“等会儿!”徐天见这么多人要打自己一个,赶忙用铁棍随便指向其中一个:“一群人打我一个公平吗?一个一个来。”

跳子听了面不改色:“行。”

“打赢三个还站着,让我走。”

“一个。”跳子回答地颇为自信。

徐天听后露出喜色,他握着铁棍,心里盘算着如何能快点结束战斗,反问道:“你说的?”

“我说的。”跳子直视徐天。徐天扫视了一圈把自己包围的白衣汉子们,魁梧的连虎显得格外凸出,徐天赶紧补充一句:“连虎不算。”

跳子听后,随手将刀递给身侧兄弟,也拿了根铁棍走向徐天。徐天捏紧铁棍道又突然喊道:“等会儿!”

徐天透过林林汉子的遮挡向司法处大楼看了看,没多远。随后看向眼前的汉子:“跑一天,稍微喘口气跟你拼命,不过份吧?”

精壮汉子们沉默着拥成圈子,徐天站在中间被他们包围着,徐天看跳子问:“还有别的办法解决吗?”

“没有,爷要你死。”跳子回答。

徐天长吸一口气,拿起铁棍,说:“他要我死我就死,吹牛呢!”说完,徐天将棍子挥向跳子。

沈世昌在客厅举着电话,长根的声音从电话另一头传来:“先生。”

“做干净了吗?”

“还没有,铁林不让动扣住的两个女人,要让金海杀田丹。”沈世昌心脏沉了沉,他没想到铁林去了会这样。

“金海和田丹都在?”

“在。”

沈世昌神情严肃:“控制住了?”

“是。”

沈世昌不敢掉以轻心,他还不敢完全信任铁林,他叮嘱道:“不要让金海走,保证田丹死,不然就杀他们的人,让车回来接我。另外,叫铁林来接电话。”

长根把听筒放到桌上往外走,安排旁边便衣军人开车回去接沈先生,又命令保梁和另一名军人在办公室看守,然后只身提着枪向冷库走去。

大缨子看着铁林火冒三丈:“铁林你个王八蛋,这样的坏事儿也干得出来,早看出你不是个东西,幸亏没跟你过一辈子,哥别搭理他,给他们一胆儿也不敢动咱们!”

“闭嘴!”没等大缨子说完,铁林没好气地呵斥她,然后又催促金海道:“大哥,女人不明白事儿,你别糊涂。”金海横着双眼看铁林,眼神里都是鄙视。铁林心里也火起来,同时又有点骄傲,因为自己这么一个被误解的坏人现在要去救他们了,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呢?他想象到金海徐天给自己道歉的样子,感觉有点得意,得让他们看看自己没那么笨没那么怂,自己也是能当大哥的:“我他妈这是在救你们,让你们杀女共党保太平,我一枪打死她,看你们能不能活着回家!”

正在铁林激动地要举枪时,长根站在门口高声喊铁林,说:“沈先生叫你听电话。”

“现在没工夫。”铁林被激怒地正不耐烦。

长根面无表情,语气不容拒绝:“先生在等。”

“等一会儿!”铁林将声音抬高了,眼神没有离开过金海。

依然冷静的田丹见金海不动,主动劝道:“金海拿枪吧。”

金海纠结地看着田丹,田丹面无惧色地说:“对不起,让你陷入这种境地。刀阿姨,我的命并不比你们重要,只能这么解决。我生在南方,长在南方,第一次来北平,来之前做好了死的准备,因此做了很多功课,熟悉北平的建筑小吃街道古迹,让自己对北平有感情,以免不知道为什么而死,但我不能提前熟悉北平的人……”

楼外,徐天与跳子正在单挑,失去小朵之后积攒的怨怒全部发泄到打斗里。田丹继续说:“认识你们就完美了,刀阿姨,什么也不要做,平安活着最重要,我来是为了这座城市解放不牺牲生命,如果你们因我而不安宁,我即使死了也毫无意义。”

徐天拼力格档,乱棍如雨点般落在身上,完全不是跳子对手,徐天放弃打斗,往台阶上奔,随即被人拖下台阶,徐天翻身坐起,勉强躲过攻击,看到机会就往台阶上跑,跑五步,又被人扯下两步,反反复复。徐天盯着台阶尽处的那个大门,他感觉这是他死都要去的地方。跳子拦住两个想要围攻徐天的同伴:“没听到我跟她说的话吗?一个一个来!”

田丹面色平静,一点看不出恐惧,反而是她在安慰大家:“忘掉我,坏人会受惩罚,可能稍晚一点,你们一定要去看新世界的样子。金海,不如用枪?这样快一点。”

金海看着田丹,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无能,他缓缓走向案前踌躇地拿起了枪。此时屋里人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金海身上,刀美兰见状哭着喊着金海,田丹没有被刀美兰歇斯底里的喊声影响,她抿了抿嘴继续说:“有一点点遗憾,不能见到徐天,找到凶手,我把你们连累了。”

徐天此时已冲入司法处大厅,脑袋突然从后挨了一棍,他晕乎乎踉跄,努力站定,众汉子围上来看着他。徐天视线都是重影,甚至出现了幻象,他看到小朵在冷库里看着他微笑,徐天口齿不清地说:“我女人在里面,让我进去看她死没死。”

“你女人不是已经死了?”跳子诧异地问。

“听岔了,我意思是别拦着我。”徐天用仅有的力气喊,跳子面无表情,徐天看着跳子,嘟囔着:“行吗?”

“不行。”

徐天咬牙又扑上去,出棍全无章法,顿时后脑又挨了一棍,徐天索性在地上爬。一个汉子拣起地上的铁棍,照着徐天脑袋砸下去。咣的一声,火星飞溅,是跳子用刀格开了同伴砸向徐天的铁棍,徐天翻了个身,重新起来。

他没了武器,赤手空拳。他向一堆汉子握起自己的拳头,提刀的跳子没有动,徐天抓住机会拧身往里踉跄。汉子们越过跳子,跟着徐天往里,徐天挥拳击打离他最近的汉子,且战且往里走。跳子提着刀,落在最后面,看着顽强的徐天,眼睛里浮上了犹豫。

金海打开左轮枪弹匣,里面有五颗子弹,长根在一边看着金海将弹匣推回去。刀美兰看着金海哭地泣不成声:“金海,咱不能这样。”

金海不敢看刀美兰,他痛苦地说:“田丹说得没错。”

“靠这么活着还有啥意思!”刀美兰哭着大喊。

金海心里杂乱纷繁,他转头看向大缨子:“缨子你觉得呢!”

大缨子也泪眼汪汪六神无主地看金海:“听你的哥!”

金海将枪举向田丹,神情复杂。

漫长的走廊里,徐天且战且退,跳子和连虎落在最后,连虎看着跳子。跳子提着刀,一声不吭,只是跟着。

金海神情凝重地对铁林说:“铁林,大哥就算有千般不是,也不算外人吧?”

铁林被金海突然的谦卑姿态弄得心里有些难受,他强迫自己把心硬起来说:“我里外分得清。”

“掉头行吗?”金海哀哀地看着铁林,“我要死这儿,你看得下去吗?”

“不是,怎么是您死这儿呢,是田丹死这儿啊!羊架在树上,掉不过来了。”铁林避开金海的目光。

“其实你没那么坏,你看不下去。”金海知道铁林想听什么,铁林果然踌躇了,但还是强硬地说:“手指头动一动,事儿就了啦。”

金海见铁林铁了心,突然调转枪口,向美兰和大缨子身后的六个军人射击,一个军人中弹。铁林张大了嘴彻底傻眼,早有防备的长根抄起手边重物猛击金海,金海扑地晕倒。长根向铁林喊:“去接沈先生电话。”

铁林见原本就要成功的事功亏一篑,火气一下窜上来,拣起地上的枪对长根喊:“这儿你做主还是我做主?”

可没等铁林看清,枪就被长根下了。长根将铁林放倒一顿揍。特务们要上前帮忙,长根喊:“都给我站着!”

特务灰溜溜地站着,从他们的神色中能看出,其实他们本来也不想帮忙。长根将铁林扯起来骂:“龟儿子,去接沈先生电话。”

铁林被长根搡出冷库,地上的金海被军人带到办公室铐上。这时走廊另一端有打斗声。铁林站在走廊中间,气急败坏地看着并不亲近的几个特务吩咐道:“看看去!”

徐天一头血,视线模糊,扶着墙往里走,不时回身格斗。两个特务从走廊里面出来,见状后退。众汉子已不忍继续击打,徐天一拳挥出去,却把自己挥倒在地上。跳子推开同伴上前,提着雪亮的刀走到徐天身边,看着徐天说:“不要怨我,来世当你兄弟。”

“滚蛋!”

跳子眯着眼准备挥刀,突然听见身后的汉子喊:“跳哥!”

跳子回头,徐天趁机晃着脑袋从地上摸到一根铁棍,他站起来一棍挥出,但跳子已不在原地。徐天定睛看,跳子已经离开走廊,半走廊的汉子也正往外退去。徐天摇摇晃晃地看着众汉子们喊:“孙子们别走……怕了?”可没人再理会徐天,走廊空了,只剩下徐天扶墙喘息着。

司法处大楼前拐角处,土宝和大刘抽完烟回到车内。华子裹着大衣回身问:“让你们看着老大出没出来。”

土宝摇头说:“没出来。”

此时,跳子和一众汉子从楼里陆续出来。楼前两辆军用吉普车旁边停着监狱的囚车。后厢门开着,小耳朵戴着铐子在里头。跳子见小耳朵吃惊,赶紧低下头说:“爷。”

小耳朵看眼跳子,面色平静地说:“回了趟家,差点来晚了,徐天的账金海替他了。”

跳子点了下头,又看到小耳朵手上还戴着铐子,问:“那您怎么还铐着。”跳子冲狱警二勇喊:“打开。”二勇和狱警看着众人没说话。小耳朵笑了下,挥了下手说:“跳子上车。”

“啊?”跳子看着狱警车不解。“两天就馋了,找点肉吃。”小耳朵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