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这是绑架。我紧抓着在夜里疾驰的来福心里这么想。要报警才行。不，要先查出休旅车的去向。可是一来到直线道路上，来福就追不上了。距离被拉开，就快看不到车身。他们被红灯拦下的时候，又可以缩短距离。我们穿过违停的脚踏车，从等红绿灯的车子大灯前横越而过。经过车站前行人很多的地方。来福从行人的脚之间钻过，行人因为有狗突然出现被吓得大叫。不知道有没有人发现有个人骑在狗背上？

跟丢休旅车，来福的鼻子贴近路面寻找他们的行踪。它朝着海的方向叫，我决定相信它。沿海有一块地盖了很多仓库。那里没有行人，路上也很少有车辆通行。

漆黑的海面上，映着远处工厂地区的灯光。休旅车就停在某座仓库前。车里没有人，但一摸车身，是温热的。

“来福，要是你会说话，我就叫你找公共电话报警了。你在这里等。我一个人到仓库里面看看。”

我想确认刊的状况。我从来福背上下来，走向仓库。货物的出入口是关上的，但小门敞开，里面透出灯光。

我走进仓库。对现在的我来说，空间简直巨大得像宇宙。天花板在好高好高的位置，上面挂着好几盏灯。里面堆了好多金属制的货柜，水泥地面上积了许多尘沙，赤脚走在上面刺刺的。我留下一点一点的脚印，但因为太小了，应该不至于会被发现。我沿着货柜走，在转角的地方出现一具化成白骨的老鼠尸体，吓了我一跳。这时候，我听到两个男人的对话。

“终于安分下来了。”

“大概是药力生效了。哎哟喂，喂她吃药累死我了。你看看，被她咬成这样。”

我躲在货柜的暗处观察状况。在纷杂的货物之间有一张沙发，刊就躺在上面，像睡着了。

两名男子俯视刊的睡脸，一个高高瘦瘦，另一个是胖子。打扮成老人的，应该是高高瘦瘦的那个，他身上还留着些许扮装的痕迹。

“长得还真美。”

胖子的手指抵在刊的脸颊上滑动，他好色的表情让我很生气。

他们把那个区块布置成客餐厅。沙发旁有观叶植物，连冰箱、厨房吧台都有。这里一定就是绑架犯的巢穴。这对绑架犯聚在餐桌的电话前。我趁这个空当跑向沙发。刊的手从软垫上垂下来，我双手抓住她的指尖，用力摇。

“醒来！”

我大喊。绑架犯的对话立刻停顿。感觉他们在回头看，我赶紧找地方躲。一块灰色的布从沙发上垂下，是刊的裙摆，我躲到那后面，观察状况。

“刚才是不是有人在讲话？”

“没有吧？应该是听错了。别管那些了，大哥，时间差不多了……”

“好，我知道。”

瘦子拿起听筒，开始讲电话：

“喂，春风家吧？不知道司机醒了没？醒了，那你们就应该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吧。可别妄想打电话报警哦。准备好我说的金额，否则，你就再也见不到你女儿了。”

绑架犯提出的金额是一笔天文数字。瘦子说明如何交付赎款时，胖子坐立难安地走来走去。我依旧躲在触感很好的灰布里观察他们。

胖子擦汗，从口袋里取出手帕。这时，有东西一起被掏出来掉在脚边。他们两个的心思全都在电话上，没注意到。我睁大眼睛仔细看，知道那是什么。我猜，一定是那个没错。

好了，这下该怎么办？应该离开仓库找公共电话报警吗？可是，要是附近没有公共电话呢？要是警察太晚赶到呢？我想起刚才胖子摸刊脸颊的样子。不能再磨蹭下去了，我必须现在就没法撂倒这两个绑架犯。

我先确定他们都在专心讲电话，然后冲出去，接着绕到观叶植物的盆栽那里，在家具底下移动，路上设有捕鼠器，我差点误触机关，但还是靠近了绑架犯脚边。

“要听她说话？没办法。我用药把她迷昏了。那就麻烦你们啦！”咔锵一声，瘦子挂了电话。

“我们提前庆祝吧！我饿了。”

他们两人朝冰箱和厨房吧台的方向移动。我从家具的缝隙里跑出来，钻过胖子脚底，捡回他口袋掉落的东西。东西很大，我必须张开双手才抱得起来，可是重量并不重。

那是白色的药丸，透明塑料制的一大片，上面是一排排的凸起，每一个凸起里面是一颗药丸。里面已经少了几颗，大概是给刊吃了吧。这八成是安眠药。只要利用这个，就算身体小小的我，还是有可能把刊救出来的。

4

那两个人从冰箱里拿出啤酒、干酪、杏仁摆在桌上时，我在家具的缝隙里做好准备。

我用捡来的铁丝撬开药丸上的银纸，取出白色药丸，塞进左右两边的口袋。被缩小的长裤口袋，装一颗就满了，所以我把其他的放进衬衫内侧。

胖子用锅烧水开始做意大利面，瘦子在两个玻璃杯里倒啤酒。

“别喝得太醉，我们还要去收钱。”

“等我们发了大财，再好好喝一场来庆祝。”

我抬头看，一条黑色的电线从桌上的电话机垂到地板，是电话线。我拉着那条线爬上去。对被缩小的我来说，这等于垂直爬上大楼屋顶。还好体重也变轻了，所以我总算没有中途放弃。半路上滴下来的汗水，落到好远的地面。

我的手攀住桌子边缘，一爬上去就躲在电话机后面。啤酒瓶、玻璃杯、酸黄瓜罐排排站，简直就像一座座高楼。对现在的我来说，个个都是庞然大物。我躲在这些东西后伺机而动。

绑架犯们走过来，他们的影子整个盖住我的藏身处。他们拿起啤酒干杯。才喝一口，胖子就去做意大利面，瘦子走向餐具柜。他们放下喝了一口的玻璃杯。

就是现在！我跳过盛在盘上的干酪山，往玻璃杯前进。我把身上所有的药丸全部丢进两个杯里，啤酒就咻咻起泡。药丸不会马上溶解，但被泡泡挡住看不见，这样就没问题了。快离开餐桌吧，我抓着电话线一路滑到地板上，但是，就在这时……

“大哥，麻烦腾出位子放意大利面。”

“没问题。”

瘦子走近餐桌，拿起电话机，移到地上。我赶紧躲到酸黄瓜罐后面藏身，同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因为我失去从餐桌上脱身的方法。

绑架犯用唱片播放音乐，又是跳舞，又是吃干酪的。每次他们靠近餐桌，我都要躲到酸黄瓜罐或啤酒瓶后面，努力不被他们发现。一次甚至躲在卷起来的生火腿里面。不久，胖子把意大利面做好了，盛盘后端上餐桌。两人大口猛喝啤酒，把杯子里的酒都喝光了。那些药究竟会有多少药效呢？

“应该还可以再来一杯。”

瘦子从冰箱里拿来一瓶啤酒。我看到胖子走向沙发。一想到他那张好色的脸，我就起鸡皮疙瘩。一回神，我已经跑到餐桌边缘。

“不准靠近刊！”

我大喊，然后才发现糟了，赶紧闭嘴。

胖子停下脚步环顾四周。虽然我匆匆躲起来，但瘦子已经发现了我，正在揉眼睛。

“奇怪了。我明明没喝多少，怎么好像醉了。”

胖子也发现我了，一脸惊讶。

“有小人！小人！”

既然被发现就没辙了。我打起精神，把嗓门扯到最大喊道：

“你们这些可恶的绑架犯！快放了刊！不然我要报警！我已经记住你们的长相了！你们逃不掉的！”

一开始他们又惊又怕，远远地观察我。但听了我说的话，脸色就变了。大概是判断不能放我走，否则会有危险。

“先、先抓住再说！”

“嘿！”

他们靠过来要抓我。

我在餐桌上四处逃窜，他们四只手乱丢盘子追赶我。我被手心前后夹击，往旁边一跳，瘦子和胖子就撞在一起跌倒了。我跳过倒下的啤酒瓶，把果干推倒，忽左忽右地逃跑，戏弄他们。

但我要跑过干酪的时候，奶油干酪出奇的软，我光脚陷在里面抽不出来。走投无路，我跳进旁边的意大利面，却因为太烫差点烫伤。胖子拿叉子卷面，我匆匆逃出来时，被刚才装过啤酒的玻璃杯罩住了。我跑不掉了。

“你是什么东西？”

瘦子把脸凑近玻璃杯。比现在的我巨大太多的脸占据所有视野。我抬头看着他大叫：

“我是刊的同班同学！”

“凭你这么一点点？”

瘦子小心翼翼地不让我逃走，拿起玻璃杯，手指捏住我的衣领把我拎起来。

“放开我！”

我双脚在半空中乱踢。

不知何时，他们的脚步开始踉跄了。药生效了吗？瘦子拎着我，走向瓦斯炉。炉子上还有满满一锅刚煮过意大利面的热水。他点了火，要把水煮开。看来打算要把我扔进去。见到我着急，胖子高声笑了。我不断大声喊：“刊！快醒来！快逃！刊！起来！”锅子里的热水滚了，就在我要被丢进锅里的那一刹那，我心想已经没救了。但在这时，瘦子突然哀叫起来。一只鬈毛的白色小型犬咬住了他的腿。

大概听到我的声音，来福从外面冲进来。来福勇敢地扑上来，用身体撞向胖子，胖子的手臂撞到锅子，热水泼了出来。来福怕热水而退开。两个绑架犯看清来福是不足为惧的小型犬，转守为攻。在两个人的威吓下，来福大声吠叫，但丝毫没要逃跑。它对着比自己大上好几倍的绑架犯狂吠不止。即使被踢得满身是伤，还是不断重新站起勇往直前。

“这个畜生！”

瘦子抓起我扔向来福。但我的身体从来福头顶上飞过，被丢得好远。着地的地方是躺在沙发上的刊的屁股，我被软软地弹开。

最后，他们因为药效而东倒西歪，敌不过来福的气势，被逼到货物乱堆的那一区，双腿打结跌倒。货物倒下来，在尘土飞扬中，哗啦啦地砸在他们身上。尘埃落定后，绑架犯的四只脚从小山般的货物底下露出，而遍体鳞伤的来福则一脸骄傲地站在那座小山前。

5

我骑着来福回到家，爸爸和妈妈出来迎接我。厨房的家具和妈妈的身高都复原了。原来是下班回家的爸爸看了“缩小灯”的说明书，找出复原的方法。上面有一个发出解除光线的按钮，照了那种光，就能恢复原来大小。我立刻照了解除光线，治疗来福的伤时，听到外面传来警车来来去去的声音。

“出了什么事吗？”妈妈觉得奇怪。

听那声音，全市的警车铁定都开到仓库那里了。我心里这么想，但什么都没说。我把犯人绑起来让他们不能动弹。靠那小小的身体要绑住大人实在不容易，但我像《格列佛游记》里的小人绑住格列佛那样，把他们绑了起来。我本来想一直待到亲眼见到警察救出刊，但怕回家太晚，爸爸妈妈会担心，所以打公共电话报完警就回家了。当然，刊当天晚上就受到警方保护，绑架犯也被逮捕了。这就是整件事情的经过。

那个手电筒，第二天快递员就来家里收回去了。两个犯人胡说什么看到小人之类的话，当然没人会相信。而自从经历过这件大事，来福散步时被杜宾狗吠了也不再漏尿了。虽然还是有点怕，但现在已经可以昂着头，笔直地从那家伙面前走过。

如果说还有其他变化，那就是跟我和刊有关。有一天我正带着来福散步，一辆眼熟的车停在我面前，刊从后座下车。仍旧一脸冷傲的她问我：

“你知道发生过绑架案吧？我被喂药昏睡的时候，好像听到了你的声音。那时候叫我的是你吗？帮忙报警的，是不是就是你？”

我当然装死，完全不承认。

因为，如果要解释真正发生的事，就得招认我是为了掀她的裙子才跑到她家去的啊！

注释

[1] 泰山是迪士尼动画电影《泰山》中的主人公，在非洲原始森林长大。——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