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柳如丝家门前的巷子里,还有昨天开枪的痕迹。一担冰糖葫芦挑过来,小贩吆喝着:“冰咧——糖葫芦儿!山里红海棠果核咧桃咧仁儿哎!牙口儿不粘冰咧——糖葫芦儿……”为躲避地上翻起的土石,小贩担子挑得摇晃,喊得也断断续续。担子挑到院门前,小贩看见门洞下脸色青白的徐天。

徐天换了身棉衣,和小贩打招呼:“早。”

小贩拿出一串问:“来一串儿?”

徐天摇头,小贩继续边走边吆喝:“冰咧——糖葫芦儿!山里红海棠果核咧桃……”

小院门打开,露出萍萍。萍萍看见徐天怔了怔,然后视若不见地招呼小贩:“来两串儿!”小贩晃回来:“好咧,早归早还是有人好这口儿……”

萍萍掏着钱,回头看徐天已经进院里了。萍萍捏着两串冰糖葫芦匆匆进来:“你来干什么?”徐天仍然白着脸说:“赔不是。”

“那您站这儿别动,小姐刚起。”

二楼,柳如丝掀着窗帘往下看,徐天往上看,目光对视,柳如丝干脆将帘子全部拉开。萍萍上来,到柳如丝身边。

“他来干什么?还不知死?”

“说来赔不是。”

“这样啊……”柳如丝接过冰糖葫芦吮着,手推开窗子问,“冷吗?”

徐天仰头说:“还好。”

柳如丝摇着糖葫芦说:“昨儿见面说什么来着……噢,我说你这身儿不太合适,脱了吧。”

“今天这身儿合适。”

“不是来赔不是的吗?我瞧着不合适,怎么还犟嘴呢?”

徐天脱了棉袍,扔到一边。柳如丝不依不饶地说:“瞧着还不合适。”徐天愣了一会儿,索性夹袄、棉裤都脱了,裤衩背心蹬一双棉鞋站着,柳如丝笑咪咪地吮着冰糖葫芦。

“昨儿是我不对。”

“哪儿不对?”

“不礼貌,说话不搂着。”

“还真是!你那俩哥哥想把这儿抄了我都不太生气。我好心好意请你上来坐会儿,把我当什么了?平时你就这德行吗?”

“平时不这样,我女人昨天被人杀了。”

“散德行得有实力,让你暖和就暖和一会儿,让你冻就冻着明白吗?”

“人已经站这儿了,就是来赔不是的,昨儿说的四十六根到南边扣两成还作不作数?”

“你这哪儿有一点赔不是的口气。”

“四十六根里六根是我的,您要不解气千万别再扣我大哥二哥的,房契我带来了,珠市口两进院给您搁这儿。”说完,徐天从地上的衣服里抽出房契放在石阶上。

柳如丝在上面关了窗子,片刻,她裹了件皮草从楼里走出来。萍萍给她挪了张椅子,柳如丝坐下问:“自己女人死了,就到处得罪别人?”

“我得找杀她的人。”

“你女人是天仙呀?”

“在我这就是天仙。”

“瞧着你真可怜。”

“让您操心了。”徐天还记着自己是来赔礼道歉的,忍着气说道。

“跟你说个道理,你女人和你这样的就是蚂蚁,知道什么意思吗?”

“什么意思?”

“蚂蚁不知道世界有多大,以为眼前能看见的就了不得了,掉下颗小石子儿结果没命了,然后就找小石子散德行,赶明上头掉下一片瓦砸死一窝,上哪儿说理去?哪天梁倒了房塌了,人找地儿换着住,蚂蚁都不知道出什么事,还满天满地找那颗小石子报仇呢!明白了吗?”

徐天冻得直哆嗦,嘴唇都发白,还梗着脖子反问:“梁为什么倒,房为什么塌?”

“旧了。”

“换个新地儿,蚂蚁也得找那颗石子。”

“得看有没有命,弄不好又被人碾死了,能活着报仇,是碰巧没被人碾着。”

“您说得有理,但蚂蚁只管蚂蚁的事。”

“真轴。”

“消消火,房契在这儿,别连累我两个哥哥。”

“这年头谁还要房啊?”

“那您要什么?”

“眼下就两样东西紧俏,金条和性命。”

“我们哥仨的金条都在你手上。”

“还有人命哪。”

徐天闷了片刻,终于忍不住大吼:“你大爷!”

柳如丝轻巧地笑着说:“冻这半天还有火气,我可讲理着呢!想要你们命昨天就要了,放你们回家干啥?房契拿回去,四十六条小黄鱼游到南边一条不少,去帮我要一个人的命。”

徐天哆嗦着,柳如丝接着说:“很容易,女的,在你大哥牢里,叫田丹。”

徐天咬着牙说:“我不杀人。”

“你女人谁杀的?那人要落手里你杀不杀?”

“我要不答应呢?”

“你不是不想连累两位哥哥吗?不答应就连累了。”

徐天快冻僵了,柳如丝看着他,有些怜悯地说:“穿上吧!再送你句话,你女人死就死了,小蚂蚁爬来爬去总有一天不知怎么就没了。你也一样,别较真还能太平些。”

楼里电话在响,柳如丝站起来嘱咐道:“记着叫田丹啊,现在去吧。你不杀,你大哥金海也会杀,他应该比你懂事儿。”

柳如丝回了屋里,萍萍收了椅子。徐天愣了半天,还那么站着,萍萍看他不动,提醒他:“穿上啊,冻傻了?”徐天朝二楼的窗户喊:“房倒梁塌就是因为你们这帮人!”

萍萍赶忙制止他:“小声儿点。”

徐天彻底怒了,脾气发得没头没脑:“滚!”

萍萍不乐意了,还嘴说:“你才该滚呢!”

胡同口,冯青波捂着围巾往巷子里走。迎面走来嘴唇发青的徐天直眉瞪眼地从柳如丝院子出来。冯青波往边上闪了闪,经过门继续往前走。待徐天出了巷子,冯青波才折回来,去敲院门。萍萍拉开院门,惊讶地说:“冯先生?”冯青波侧身进院。

屋内,柳如丝电话听筒夹在耳边说:“东单机场还能起飞机吗?把名单给我,一会儿我过去也行,听戏啊?什么角儿……”

萍萍进来,站在门边等着。

“这当口北平还让唱戏?那下午不过去了,晚上让车来接我。”柳如丝放下电话。

“姐,冯先生来了。”

柳如丝难掩惊喜道:“来这儿了?”

“在下面。”

柳如丝一时间有些无措,站起来要下楼,又折回梳妆台要打扮自己,最后只是用梳子梳了梳头发,又对镜子照了照,萍萍一直在门边看着。

柳如丝被萍萍看出了心思,有点难为情,忙摆出架子问:“沏茶了吗?”

“冯先生喝咖啡,已经冲好了。”萍萍极少见她这副情态,抿着嘴乐了。

柳如丝在镜子里看见她的表情,嗔怪地看她一眼,她从楼梯下来,坐到冯青波对面。

“对不起,得当面跟你说。”

“多大的事儿?钟表铺不要了,庆丰公寓不住了,共产党不做了,党国的事儿不干了,以后住这儿不走了?这也住不了多久。”柳如丝出口的是埋怨,更多的是开心。

冯青波放下咖啡杯,沉吟道:“田丹不能杀。”

“打电话说一声不就得了。”

“怕你听不进去。”

柳如丝方才的雀跃全部转为了醋意,“人来就听得进去了?平时挺小心的,这地方你是第二次来吧?我沾田丹的光,能在家看见你喝咖啡。”

“刚看见一个男的出去。”

柳如丝醋意未消,“我也得沾阳气,整天就和萍萍俩女的。”

“什么人?”

“白纸坊的小警察叫徐天,昨天要劫我那三兄弟里的一个。”

“来干什么?”

“怕我扣金条,来赔不是。”

“我刚见了铁林,田怀中死前说还有一拨人要进北平。”

“北平进进出出的共党多了。”

“来找沈世昌。”

柳如丝的心悬了一下,掩饰道:“又什么人物啊?”

冯青波没看出来柳如丝的神色变换,继续说:“沈世昌身居华北剿总高位,他如果真跟共党谈好了条件,对局势影响很大。”

柳如丝恢复了她平常的神态,讥讽地说:“党国让你当刀子可惜了,应该做栋梁。”

“田丹暂时不能动,人在剿总的狱里出不来,就让保密局进去审。”冯青波面对柳如丝的嘲讽依然不为所动。

“哟,那晚了。”柳如丝身体后仰,轻轻靠在沙发上,心里充满了报复的快感。

冯青波一惊,终于抬头看向柳如丝,不解地问:“晚?”

“我跟刚才那小警察说,赔不是没用,去京师监狱杀了田丹就扯平了。”

冯青波没吭声。

“估计这会儿正往那儿去的路上,监狱是他大哥的,方便。”

冯青波突然严肃地说:“让他们撤回来。”

柳如丝的醋意转为愤怒:“没法撤,江湖上的事儿又不是上线对下线,我说话你还不听呢!”

冯青波看出了柳如丝的不满,不知道该怎么劝她,严肃地说道:“柳如丝,我是为局势着想,不能让沈世昌见到下一拨共党。”

柳如丝接着说:“为局势着想昨天你就该杀了田丹。”

“那我们怎么得到第二拨人的消息?”

“共党堵得住吗?没有你北平也保不住!”

“堵不住也要堵,其实应该堵源头。”

“什么源头啊?”

冯青波站起准备离开,“沈世昌这样的和谈派才该杀。”

柳如丝彻底怒了,也站起来,厉声道:“冯青波!”

冯青波停在门口,柳如丝努力平复心绪和他说:“消停点儿行吗?我是给你下任务的。”

“通知保密局北平站到京师监狱审田丹。”

柳如丝沉默着。

“你不通知我通知,通过南京保密局一样可以调遣北平站。”

柳如丝瞪着冯青波,半晌后还是服了软,说:“行,我跟上面说。”

什刹海边,徐天摇晃着脑袋,脚步踉跄,他眼中的景象时而模糊时而清楚。徐天来到小朵做事的茶水摊,热气在冬日里蒸腾,停着一些人力车和骡马车夫。

景象依旧,徐天恍惚还能看到鲜亮的红袄在热雾里晃动。徐天挤进去,端出一碗茶水,到什刹海边坐下。他盯着脚前的冰面,喝了一口热茶,将茶碗放到冰面上。然后一点点歪倒,脑袋歪在冰面上。

一盆热水放到他脑袋边,热气蒸腾。透过雾蒙蒙的水汽,徐天看到一袭红袄在晃动,他努力睁开眼睛,无奈雾气太浓。徐天看到一双白白的脚伸下来,放入他头边这盆热水里,脚脖子上的小金铃发出轻微的声音,依稀有小朵模糊的声音:“我一女的,不合适。”

徐天说:“我说合适就合适。”

小朵盯着徐天:“你是我的还是大哥的?”

徐天看着小朵:“我是我自己的。”

“这也对,你要不走,我就是你的。”说完,小朵缓缓消失,徐天才意识到这是梦,是幻觉。

对,这是梦,是幻觉!徐天挣扎着,怒吼着翻身。一双手将他从冰面扶起来,“天少爷,少爷!”徐天缓过神,看清是祥子,刚端过来的那一大碗热茶翻在冰面上。祥子试了试徐天额头惊说:“天少爷,您脑袋比火炭还烫。”祥子力大无穷,将徐天扛起来往自己的人力车去。

街道上,徐天歪在车斗里,祥子的大脚板在奔跑。

徐天虚弱地问:“祥子,祥子你去哪儿?”

祥子奔跑着说:“咱们回家,给你叫大夫。”

徐天挣扎着说:“拉我去大哥那儿。”

“金爷?”

“快点儿。”

“您烧得都快把自己点着了。”

“别废话……”

祥子无奈,只能依言改变奔跑的方向。

京师模范监狱门口,金海低着头走过来。小耳朵一伙蜷在门边三辆人力车里大喊:“金爷!”金海站住,小耳朵明显带着气说,“三巴掌白扇了?”

“对不住,昨晚上出了点事儿,忘了。”

“我从二更起就在陶然亭南门口等到现在,人呢?”

“今儿晚上。”

“到底行不行啊?不行给句话。”

“行。”

“还陶然亭南门?”

“行。”

“再没人你说怎么着?”

“肯定有人。”

小耳朵一行离开,金海拍拍小铁门,门上方开了一小口,看清是金海才放进去。

监舍通道里,华子带着十七和小北在放饭。十七推着车挨个监舍塞窝头,盛稀粥。通道最尽头的监舍里,罩神握着发卡满脸的兴奋,八青颇为紧张。钥匙在华子腰间晃动的声音、推车放饭的声音、狱囚喧哗的声音,这些声音穿过八青监舍的那扇铁栅门。再向里是深黑的通道,还有三个监舍,最尽头的监舍里端坐着田丹——她也倾听着外面的声音。

另一边,铁栏门被二勇用钥匙打开,金海穿过第一道门禁向里走去。通道里,三个狱警的放饭车推到了八青监舍,几个窝头和两木碗粥递进去,罩神盯着八青,又怒目向华子。

华子不满地说:“看啥,还没挨够打?”

罩神不说话。

电话在桌上响,金海赶忙走到办公室内,拿起话筒:“我,金海。”听筒中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国民政府国防部二厅保密局,奉令提审你那儿一个女共党,田丹。”

“手续全吗?”

“二处处长亲自过去,带着北平站的手续。”

“我这儿要华北剿总的手续。”

“华北剿总和保密局不是一家吗?都为党国效力。”

“我这儿也为党国效力。”

“人不带走,就在你那问几句话。”男人那头挂了电话。

金海收了电话,开始换制服。监狱大门口,一辆吉普车开过来,车内的阎若洲和其余四人全部着便衣。

马天放下车敲监狱大门,向打开的小口出示手续。小口内的狱警接过手续,“啪”地又把门关上了。马天放回头看了看车里的阎若洲,阎若洲脸色很不好看。马天放赶忙拍门说:“叫金海过来,开门!这还是不是党国天下!”

通道内华子打开特别监舍的铁栅门,三个狱警推车向黑深的通道进去。后面传来八青的声音:“哎哟,救命,哎哟……”

华子示意,身边的狱警十七顺着声音跑回去,看见八青捂着肚子在监舍里地上打滚。华子问:“怎么了?”八青不说话,捂着肚子鬼哭狼嚎,罩神不怀好意地看着十七。狱警小北也从特别监舍通道跑回来,八青还在鬼哭狼嚎,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哎哟,叫金爷……”罩神阴着脸不说话,八青滚在角落里,瞟着罩神掌中的发卡。

首道门禁处,狱警正在接墙上的电话。换了身制服的金海从侧门过来,示意狱警打开向里的铁门,狱警将听筒递给金海说:“老大,保密局的人在外面,说不开门就用车撞。”金海怔了怔,接过听筒扣上。

寒风里,金海向大门而去。门上的小口打开,露出金海的脸,马天放指着小口叫嚷:“金海,上峰有令提审田丹!”

“手续看了,没有华北剿总的。”

马天放侧身,让出后面的吉普车说:“真来劲儿是吧?我们处长都亲自来了!”通过小口,金海瞟了眼吉普说:“站长来也不敢给人,真的。”阎若洲在后面下车,向大门走来。

监狱走廊里,华子推车来到田丹监舍前。田丹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手中半截发卡在身边铁床栏上划。

华子盯着发卡划动,说:“吃不吃?”田丹点点头,华子将窝头和粥放到铁栅下面,直起身子,目光回到发卡上,“手里是什么?别划了。”田丹不理会,继续划。华子忍了一会儿,拧身往回走。刺耳的划刮声在他耳里揪心扯肺,他放开小车回来,拍门大喊,“告诉你别划了!”

监狱内,钥匙在开锁,八青捂着肚子看锁栓开动。半截发卡嵌入掌心,罩神的掌心在渗血。

门打开,狱警小北进来扶八青。罩神身形开动,手中发卡刺入进来的狱警小北的脖子,嘴里咒骂着:“孙子哎跟爷爷动手……”十七见状欲上前,罩神又连刺几下,狱警小北捂脖软倒。十七忙退出去,试图迅速关上监门,罩神伸手拉住铁栅,十七和罩神一里一外地较劲。

不远处,华子全神贯注地盯着田丹划动的发卡。划声对于他越来越难以忍受:“别划了!”华子掏出腰间一串钥匙,稀哩哗拉打开监门,进来直奔田丹手中半截发卡。田丹反手抓住华子手腕,起身拧腰,干脆利落地将华子旋翻在地,华子脑袋撞在床沿上,昏沉沉间见田丹卸了他腰间一大串钥匙,走出去反锁了监门,沿通道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狱警小北躺在地上冒血,八青缩在角落里,罩神和十七拉着监门较劲。罩神的手指夹在门缝里吃疼,将要松手。

田丹从里面的通道走出来,一边走一边拆卸那一串钥匙。罩神诧异,十七更诧异。田丹已经走过两人身前,并且将拆下来的钥匙往两边的监舍扔。与罩神较劲的十七慌神了,手里一松,罩神趁机发力拉开监门,冲出来扑住十七。

两边监舍全乱了,犯人纷纷拣钥匙,伸手出去开锁。大多数钥匙并不对应,但还是有几间监舍开了。囚犯从开了的监舍出来,相互帮助换钥匙,更多的监舍被打开。有几个狱警奔过来,瞬间淹没在囚犯群中。

监狱门前,阎若洲还隔着小口维护着自己那点官威,毕竟除了这个,他也没任何可以成功的把握。

“金狱长,人你是护不住的,也没必要护,护到最后剿总翻脸把你卖了,跟我们也结了梁子,说你通共就是通共信不信?”

“我信。”

“田丹是来策反华北剿总的,所以剿总里面的内鬼不敢把人给我们,你犯得上趟这浑水吗?把门打开。”

“人让你们带走,我先得罪剿总。”

阎若洲好商好量地说:“话都是人说的,事儿是能圆的,你不会说田丹自己越狱,正好碰上我们来提人。”

金海执拗地说:“谁信?”

阎若洲客气中带着威胁地说:“没人信也比手里捂着一颗炸弹好。”

突然,监狱警铃大作,监舍通道内,警铃怪叫,彻底混乱。更多的狱警加入弹压,以罩神为首的囚犯与狱警撕打。狱警十七在混乱的缝隙里看见田丹一边躲闪一边往前走。

门前的金海看着监狱的方向。阎若洲隔着小口看出了转机:“出事了吧?正好,开门吧。”他看出了金海的犹豫,“田丹不是一般人,捕她的时候去十个人只回来俩,搁在你这儿迟早要炸,剿总那头事儿推我们身上……”

金海没理会一门之隔的阎若洲,回身往里走。

田丹没理会近在咫尺的混乱,执着往前走。

首道门禁处,只有一个如临大敌的狱警二勇,隔着铁栅狱警惊讶地看着田丹。身后墙上的电话在响,田丹亮出手中最后一片钥匙说:“接电话。”二勇匆忙回身接起电话,但目光一直紧盯着田丹。

混乱从深处袭来,电话是沈世昌打来的,听声音有些疲惫:“我是华北剿总沈世昌,金海呢,在不在?”

二勇向院子看过去,金海正往这边来,回道:“在。”

“叫他听电话。”

二勇握着电话,一扭头看见田丹不知何时已经进入首道门禁区,并且重新锁了身后的门。二勇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田丹利索地击倒。田丹俯身卸了他腰间的钥匙,然后直起身子。

听筒在墙上摇晃,沈世昌的声音很大:“金海,金海!”院子里的金海来到门禁前,与田丹对视。电话里还是沈世昌的声音:“我是沈世昌,田丹不能交给保密局,北平站二处过去提人了,连见都不能见……”

在金海的注视下,田丹提起听筒:“喂?”

瞬间,沈世昌停下话。

“沈伯伯,我是田丹。”

“你在哪儿?”

“监狱,正准备出去。”

沈世昌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挂断电话。田丹也挂上电话,发了一会儿怔,开始用一串儿钥匙试向外的门锁。

身后华子领着十七和另一个狱警突破混乱往这边赶来。田丹钥匙对上了锁眼,门打开。

金海站在门口,与她对视着。田丹盯着他的眼睛说:“不要挡路。”金海快速思考着,最终慢慢挪开身子,田丹迈入院子,向外走。

金海赶忙进入门禁区,拿起墙上的电话,拨了一个号。他握着听筒,看着田丹的背影。院子里风很大,田丹越走越迟疑。

“喂。”

“我金海,开门。”

田丹向前走着,眼看前方的大门缓缓打开,五个便衣保密局特务陆续下车,田丹停了脚步,她不住地思考刚才沈世昌打来的电话,为什么不让她被保密局带走?

金海身后的门禁打开,华子和两个狱警进来,随后反锁向里的门。华子看看金海,又看看院里。金海看着院内保密局的特务,终于做了个决定:“去,把人带回来。”

“那五个接她的怎么办?”

“不清楚。”

“都有枪。”

金海怒斥手下:“咱们是监狱,哪能让人自个儿走了?”

听完,华子带着两个狱警扑出去。

院内,闫若洲大喊:“把人带走!”他的眼中只有到手的田丹,丝毫没注意奔来的狱警。

三个狱警来到近前,其中一个去抓田丹,被田丹击倒。马天放跑去抓田丹,其他三个特务成扇面护住马天放。三个狱警意识到最大的障碍是保密局,转身扑向特务。特务们也不能开枪,一时混战。

田丹趁机击倒马天放,马天放刚起身就挨了华子一棍。幸好特务训练有素,三个狱警迅速落了下风。

祥子拉着三轮车到监狱门口,徐天下车向院子走,把门的狱警迎上前,遮遮掩掩地说:“三哥。”

徐天经过站在吉普车边的阎若洲,回头问:“怎么了?”

院子里,马天放拔枪向天开了一枪,三个狱警停了动作。

华子看见徐天大喊:“三哥,劫狱的!”

马天放用枪指着向田丹:“走!”

一眨眼,枪已被田丹夺到手中。田丹极其利索地卸了弹匣,褪出膛中子弹。这一刹那,所有人看着田丹,田丹把枪扔了,她决定回到监狱里去。看着返身往回走的田丹,三个狱警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其余三个特务全都拔出枪,马天放起身又扑了上去。

与马天放短兵相接的田丹看起来身手利落,训练有素,但力量上处于下风,徐天看着田丹一头秀发在寒风中飘散开来,紧接着特务重新控制了局面,一支枪指着田丹,另两支枪指着三名狱警。马天放大喊:“谁敢动!”

徐天已临近,俯身抄起掉在地上的一支警棍。马天放听到背后的风声,那是徐天不由分说抡棍而来,那名持枪胁持田丹的特务手枪被打落,另两名持枪的特务刚回身,就被徐天劈头盖脸一顿猛抡。

往回走的田丹,停下身子看团战中的徐天脚步虚浮。三个狱警抢上前,拉下快晕过去的徐天。狱警们挡着徐天和田丹往后退,特务们举着枪往前逼。

马天放红了眼,喊道:“打死你们!开枪!”

狱警们紧张地盯着枪口,马天放回头看车边的阎若洲,阎若洲阴着脸,并没下指令开枪。金海面无表情,看着他的人往回退,首道门禁区后面的监舍混乱已平息。门禁从里打开,出来四五个气喘吁吁的狱警。金海身子让了让,让狱警们冲出去。

徐天一头血,边往后退边问:“你谁啊?”田丹镇定自若地说:“田丹。”

徐天目光模糊了一下,呢喃道:“女共党?”田丹反问:“你是谁?”

徐天身子一软,田丹伸手接住,才发现徐天已晕厥过去。田丹有点无措,看着靠在自己肩上的徐天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用眼神求助金海。金海抢上前,与田丹一起扶住徐天退入首道门禁区。马天放还在发着狠:“金海!你给我等着,你完蛋了!”所有狱警全部退回门禁区,金海低声吩咐关门。华子接过徐天,急促地喊:“三哥,三哥!”金海一手扶着徐天,一手拿起墙上的电话拨号。几个狱警粗鲁地往里搡田丹,金海非常烦躁地大叫:“别动她!上铐子,带审讯室去。”

狱警们打开向里的门,田丹看着徐天说:“他发烧了,我带的东西里有阿司匹灵,白色的瓶子。”

金海盯了一会儿田丹,田丹的目光不曾躲闪。

狱警们拥着田丹进去时墙上的电话通了。

“喂?我金海,那几个人轰出去,大门关了。”

华子驮起徐天,这一折腾徐天又醒了,反手一肘击在华子肩上。华子晃着身子说:“三哥,是我,老大让把你背进去!”

徐天松下劲儿,手臂挂回华子肩上,虚弱地说:“大哥。”

金海皱着眉头,看着不太清醒的徐天,气恼又无奈地说:“怎么哪儿都有你呢?”